「想明白了吗?」
「什么想明白了吗?」
「该怎么做。是找个借口留下来,看燕王会不会象待宰羔羊一般等着被削藩,看我怎么让官银的事销声匿迹,还是回京禀明圣上,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玉石俱焚?」
「我会回金陵,但……」夏文敬站了起来。
「什么?」
「没什么。我不会马上走的,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你要跟皇上说燕王准备起兵谋反?」
「这个不用我说,皇上早就心中有数了。」
「那你要跟皇上说我私挪官银?」梁峥不相信夏文敬会这么做。
「不会的。但你要停手。」
「你知道,我不会停。」
「你停也得停,不停也得停!我会有办法的。」
梁峥笑着也站起来了,「从来都是我威胁别人,倒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我说这种话。」
夏文敬也笑了,但态度却强硬了起来,「凡事都有个过程,多听听就习惯了。夜深了,我得走了,你的气色不太好,早点儿睡吧。」
「唉──」听见夏文敬还是关心自己,梁峥忽然叹息一声,柔和了语气,「我睡不着。」
「是吗?」夏文敬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脚就往外走,「看看书就好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梁峥伸手要去拉他。
夏文敬加快速度走到了门口,「那你该去看看大夫。」
「睁开眼睛眼前也都是你。」梁峥追上他扯住了袖子。
夏文敬用力推开门,袖子又从梁峥手里滑脱,「那你该治眼睛了。」
「可我心里也一直想着你!」
「那就想点儿别的,别的事,别的人……」
「你以为我不想吗?!」
「你以为我好过吗?!」
说着话,两人已经又一起来到了外间的门口。夏文敬的两只手已经扶在了门上,但他停住了动作没有推开。梁峥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外间没点灯,黑暗中两个剪影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梁峥侧过脸来,嘴唇贴住夏文敬额头上温润的皮肤轻轻磨蹭了两下低声说:「子矜,我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未平,如果燕王反了,你不要跟随,官银的事你不要再插手。」
梁峥慢慢松开手,声音里也没了热度,「有本事,你就离开北平。」
「为了隐藏自己的所作所为,你终于连我也不放过了吗?」
「既然让你知道这了些,就没打算让你能再离开。」
「未平,我最后劝你一次:回头是岸。」
「如果能回头,我希望当年没到国子监去上学,没有在越燕阁碰到你,没有上味甘的船……」
夏文敬闭上眼睛,手指稍稍用力,门开了。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夏文敬迈出门去,院门口有两个人影站了起来。
「小石头?」梁峥跟着走到门外。
「大人。」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见你们还没谈完就……」
「哦,过来吧。」
夏文敬回头看梁峥一眼,「那我走了。」
「我送你到大门外。」
「不用了,你好好想想我的话。」
「你也好好想想我的话。」
「走吧。」夏文敬走过唐小三的身边时说。可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转回头再看梁峥,「嗯……梁夫人,她还好吗?」
「好。」
「哦,那就好。」
讪讪应了一声,夏文敬带着唐小三走了,没再回头。
两天后,燕王找夏文敬到燕王府下棋。随后他又找梁峥入府商量要除掉夏文敬。梁峥力排众议,最后燕王答应:只要他能保证夏文敬出不了北平,可以由梁峥负责在他离开之前找机会将其软禁。
又过了几天,江贤、刘锦、卫福祥一起失踪了。隔天燕王下令命梁峥代行都指挥使职。
后来陈瑛很快被定罪谪徙广西。期间夏文敬又数次出入布政司和按察司,却没有再去过燕王府和都指挥使司。
六月中旬的一个早晨,燕王披头散发地冲到大街上开始「疯」了。
当天晚上梁峥接到潘子俊派人送来的急信:一批从保定刚运来的官银在顺城门以北被都御使的人扣住了。梁峥揉了信踩到地上:子矜这是要干什么?!
夏文敬正靠在一箱官银上闭目养神,一个都察院的守卫过来通报:梁大人来了。夏文敬睁开眼睛,「带了多少人马?」
「除了梁大人,还有五个,有一个不是汉人。」
这么少?夏文敬有些怀疑,「带他们过来,再让人到周围仔细查看,看有没有埋伏。」
通报的人领命走了,梁峥很快被带了过来。
站到夏文敬的跟前,梁峥挥了挥手,跟在他身后的乌力吉和另外四个立刻退到了远处。
「子矜,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儿,我怎么看不懂?」
「世上还有你看不懂的事?这我倒出乎我的意料。」夏文敬不无嘲讽。
「你扣我的银两做什么?」
「你的银两?」夏文敬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北平地界儿,就是我的银两。」
「好,现在随你怎么说,等见了皇上你有胆不要改口就行。」
难道是我过于自信了?梁峥皱眉揣度夏文敬的心思:不,子矜对我绝下不了狠心的。
过了一会儿他笑着看夏文敬眼睛,「你不是说不会告诉皇上我的事?」
「怕了?」夏文敬回看着梁峥,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怕。只是我不信你会害我。」
「害你?你怎么不算算自己害了多少人?」
「等到了阴曹地府,自有判官给我算。」
「你……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
梁峥说话永远这么不留余地,着实气人。夏文敬无奈闭上双眼又慢慢睁开,「未平,你听着,现在立刻跟我回金陵,说明北平的情况。就说私挪官银的事你是受燕王指使,详细的情形你并不了解。因为发现他已有反心,所以你趁我来到北平向我投案。只要你诚心向皇上请罪,我再为你作证替你求情,皇上至多暂免你的官职,如果考虑让你戴罪立功,也许只罚你的俸禄也说不定。」
梁峥的眼睛越瞪越大,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把所有的事都栽赃给燕王?!」
「也算不上什么栽赃,你以为你长安坊、永钰庄又永锭庄的,燕王会不知道吗?他不过是不点破你,等到你再也回不了头了好让你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为他卖命罢了。既然他知而不报,还如此纵容属下,那理当获罪。况且燕王现在暗地里招兵买马、私制火器,燕王府的收支我不信就没有问题。他在府中大肆练兵不算,现在又开始装疯,可见燕王必反无疑。既然殿下连将获谋逆之罪都不在乎,那再多个罪名也无防。」
「不是吧?人人称颂敬仰,以公正廉明著称的都御使夏文敬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
「是被你逼的。」
「我知道燕王什么都知道。」
「那你还……」
「我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夏文敬恨得直咬牙,「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无人能及的权势和地位。」
「你还想当皇帝不成?」
「如果可以,不妨一试。」梁峥一脸的云淡风轻不以为然。
「什么?!」夏文敬蹭地一下从箱子上站了起来。
「放心。」梁峥笑笑,「我目前还没这个打算。只是觉得与其跟你回去见皇上低三下四地磕头领罪,还是不如跟随燕王助他完成大业,将来出将入相的好。」
「出将入相?你以为燕王若是篡位成功,还会让你这个胆大妄为、野心勃勃的臣子留在身边吗?只怕到时你会落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事在人为,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再说就算你功成名就、列土封疆了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助纣为虐,僭帝之臣,要遗臭万年的吗?!」
「成王败寇,败了才会遗臭万年,胜了只会名垂青史。」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夏文敬觉得怒火中烧,想这么说下去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索性指了梁峥的鼻子大声问他,「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你知道我的答案。」
「你不是说只要有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吗?」
「我是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不能去随你跟皇上坦白罪行、卸兵弃甲任人宰割。」
「你既然已经来了就由不得你了!」
「你要拿我不成?」
「拿你又怎样?!」说着夏文敬脚下一挪伸出手去直奔了梁峥。
梁峥立刻向后退了几步,接住夏文敬的招式却没还手。夏文敬不肯罢休,又连出几招想要擒住梁峥。梁峥退无可退,最后拔出青霜剑来丢给了夏文敬,「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夏文敬剑尖一挑指向梁峥的胸口,「你以为我不会吗?!」
梁峥脖子一梗,「那就来吧!杀了我带上官银回去面圣,说你除了朝中一害,皇上必定会论功行赏。」
「你……」夏文敬手里的剑微微颤抖,「你非要如此逼我吗?!」
「逼你?我怎么逼你了?为了替你隐瞒,我杀了江大人又私自扣押刘大人和卫大人还不够,还得在燕王面前以性命担保你的安危。怎么到头来却变成我逼你了?我说过让你留在北平,对外就说是燕王知道你探得他的野心,被他的人强行扣押被迫留在了这里。然后你再跟燕王表明立场,说自己不过是皇命难违。这样等将来无论成败与否你都可以全身而退。所以你现在又何必要咄咄逼人?引你来北平,不是为了让你来处处与我作对的!」
「全身而退?我全身而退了,那你呢?燕王再强悍,势力范围也不过黄河以北,守城的将领也未必都能随他倒戈,可皇上有百万大军,皇室正统定能一呼百应,燕王赢不了的!」
「不用再说了,要么你留下,要么你杀了我。」梁峥挺起胸膛抵上了剑尖。
夏文敬拿着剑还是抖,梁峥忽然眯细了眼睛,「好,你不杀我,那我就要捉你回都司了!来人,发讯号!」
梁峥喊完,身后的人立刻把早就准备好的响箭放上了天。接着梁峥就要伸手夺剑。
「你敢?!」夏文敬喊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慌神,眼见梁峥朝自己扑了过来,握剑的手不禁向前一伸。
不想梁峥没有防备,剑尖瞬间刺进了他的左肩。不过幸亏夏文敬本就没有用全力,发现刺中之后又及时把力道收了回来,剑便只没入了寸许。可一时在场的人都傻了。
「咣当」一声,剑掉到了地上,「未平!我……」
「你居然真的刺我?!」梁峥两眼喷火,用手捂住伤口退了两步,血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不是的……」
「乌力吉!还不来把夏子矜给我拿下?!」
乌力吉应声两个跟斗翻过来,伸手搭上夏文敬的肩膀。夏文敬心已经乱了,又惦记梁峥的伤势,没几个回合就被乌力吉牢牢制住动弹不得,很快夏文敬的人也全都被梁峥带来埋伏在周围的都司人马生擒了。
控制住了局势,梁峥先让人简单给自己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他让乌力吉带几个人留下等着潘子俊带人前来接应,又下令把都察院的人都关起来,自己就带着被捆成了粽子一样的夏文敬回了都指挥使司。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把夏文敬拎到都司内衙的一个院子里,梁峥对余信说:「去找人来把这院子守上。」
「啊?哦,是。」见梁峥带了被捆着的夏文敬回来,余信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赶紧出去找了人回来。
梁峥把人布置好了,看看紧蹙双眉、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夏文敬说:「这儿以后就是夏大人的院子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包括夏大人在内。」
「梁未平,你这是私押朝廷命官。」夏文敬声音不大,却让人完全可以听得出他有多生气。
梁峥贴近夏文敬,轻佻无耻之色尽显脸上,「那又怎么样?」
「你……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谁也别想再把你从我这儿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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