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理一口气喝光碗里的汤。“我吃饱了,我要回房间做功课了。”他跳下椅子,将桌上的空碗碟收拾到流理台,然后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直到关上房门,他才松了一大口气。还好他逃得快。
但他还没庆幸完,房门就被打开了,他吓了一跳,“呀”的大叫一声。
“干么呀?是你年轻美丽的妈妈,叫那么大声干什么?”这小子果然有问题。杨墨璋捧着毛线球和织了一半的毛衣走进来。
“你应该先敲敲门的,你自己教过我的!”杨文理在房里跳脚。
“我进你的房间不用。”杨墨璋自然闲适地坐上他的单人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织起毛衣来。
“你要在我这里织毛衣吗?”杨文理睁大眼睛。
“你那是什么口气?难道你要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外面,像个无依无靠的老婆婆,可怜又寂寞的织你的毛衣吗?”
就这样,杨文理又乖乖的闭嘴了,乖乖的回到书桌上,拿出作业本来写今天的回家功课。
不知过了多久,杨墨璋昂起头来轻揉酸疼的颈项,不经意的看到杨文理还在埋头苦干的小背影,不知怎的,杜裔炎沉稳的身影又飘进她脑海里,她索性放下即将完成的毛衣。
时间是不太高明的医疗师,虽然当年遗留下的伤痛仍在,但她已经不怕去回想那一段往事了,这应该归功于文理,在他出生前及出生后的那一段日子,她光想怎么度过一天就烦不完了,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事。
若说她是文理的依靠,还不如说她是依赖着文理而活的,在那个连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无法信赖的时候,是文理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对杜裔炎,她对他的爱和怨一样多,只是经过这些年了,她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时,他带给她的冲击竟是那样的大。
带着一个孩子的她,还是不乏男人追求,但她始终对他们保持距离,她还是无法对杜裔炎以外的男人敞开心胸,纵使他曾带给她那么大的伤害。
不过,显然的,那段往事只不过是他年少轻狂时的一段小插曲,因为眼前已有个美丽的未婚妻即将踏入他的世界。
垂下的眼帘在她眼下画出一道阴影,心中那熟悉的痛楚蔓延开来。
她不后悔跟他有过那一段日子,虽然那曾让她遍体鳞伤,却也是她目前为止感觉最幸福的时光,况且那段日子还给了她一个贴心的礼物——她的儿子。
她不后悔,假使日子重来一遍的话,她还是会选择一样的道路的。
第三章
九年前的初夏
放学时间,清一色的白衣黑裙,市立女中的女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校门口,杨墨璋的身影也夹杂在其中,一如往常,她还是一个人。
在这所以成绩挂帅的女中,杨墨璋的名字算是响当当的,每次月考成绩出来,她的名次总是排在全年级的十名内,她的外表也不差,纤瘦骨感的身材、一头乌黑柔亮的如瀑长发,巴掌大的脸蛋、秀气清丽的五官,照理说,这么一个成绩突出、外表又讨喜的十八岁女孩理应受到同侪欢迎才对,但杨墨璋却是个异类。
她的气质天生带有一种冷漠,总是冷眼看待一切,与同龄女孩喜欢聚在一起聊流行、偶像、异性的热络相比,她仿佛就像个冰雪娃娃,除了课业外,她和她们没有能产生交集的话题,长久下来,自然就被她们视为“冷傲孤僻、特立独行”的人,有些人还会更奇怪的给她扣上顶“骄矜自大”的帽子,就因为她的成绩好。
她们对她是如何的想法,杨墨璋并没有意见,一如她们对她来说,只是有缘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的同学,人际关系的需求对她来说,薄得像张纸。
她对同侪间的成群结党没有兴趣,不过也不代表她刻意与她们保持距离,但或许是她天生就没有同性缘吧,所以除非必要,否则同学们是不会闲来无事找她聊天的。
才刚踏出校门,眼前就闪出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杨墨璋忍住心中的厌烦,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她不后悔做好事,但若因为做好事而让自己惹上这种麻烦,她宁愿不要做。
简钧河锲而不舍地追上来,与她平行。
“你有事情吗?我请你去喝杯咖啡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又紧张地问,明知这种问法很老套,但他紧张的脑子里已经找不出其他问句了。
虽然站在女中的校门口等女生的不只他一个,但他毕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而且一连做了三天,不过,就算女生好奇的视线让他非常不自在,但是只要能见到杨墨璋,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他并不是因为三天前的那一早在公车上,她帮零钱不够而处境尴尬的他解了围,所以才会厚脸皮的来等她的,而是因为他早就注意到她了。
何等有幸,他跟她每天坐同一班公车上学,每天目送清秀飘逸的她上车下车,爱慕之心早已深藏许久,只是一直没有勇气上前跟她说话,直到她掏出零钱放进公车的投币孔里帮他解了围,那就像是一道曙光,让他终于鼓起勇气,当天放学,他便藉着还钱之名来女中校门口等她。
“我有事。”杨墨璋轻轻淡淡地回答,来到公车站牌前等车。
公车站牌前已排了一排女中的女学生,简钧河一个外校的男生掺杂在其中,突兀又明显,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那明天呢?后天也可以,看你哪天有空,我也一定会有空的。”不顾女生们的目光,他热切地说,一颗心全放在杨墨璋身上。
杨墨璋总算正眼看他了。
“我都有事,而且我对你没兴趣,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她认真地说着,接着移开目光。
她知道他喜欢她,但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外表。男生都是这么肤浅,他对她根本一点就不了解,只因为她借给他几块钱就喜欢她,她真的无法想像。她并不是故意要对他冷淡,而是她天生如此,再说她的确对他没什么感觉,他一再出现只会让她觉得厌烦罢了。
她的话令注意到她和简钧河的女学生全睁大了眼睛,杨墨璋听到有人小声的说她无情,简钧河更是狼狈地红了脸。
“为什么?你有男朋友了吗?”他无法接受她的回答,执拗地待在原地,心急的想知道原因。
杨墨璋冷着一张脸,不想回答。跟他说不通,说了也是白说。
她的沉默,简钧河当成了默认。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交朋友的自由,只要你还没结婚我就还有机会,久了以后你就会明白我对你是真心了。”这些话大部分都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都怪他太心急了,他早该想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早有护花使者了,不过他不会死心的。
杨墨璋还是没开口,举目望着远方姗姗来迟的公车。
还是沉默吧,省得愈描愈黑。她没忘记周遭围成一圈的同校女生们,多说只会多给她们制造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她对出这种锋头没兴趣。
忽然,一阵机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盖过了女学生们的私语声和简钧河介绍他自己的声音。
由对面车道疾驰而来的五辆重型机车直接切过马路,在公车站牌前紧急煞车,站在前头的一些女生被迫往后退了一步。
杨墨璋看了眼五辆机车上的人,注意到他们身上的制服跟简钧河的制服是一样的。希望他们找的是他,并赶快把他带走。
为首的机车骑士戴了顶全罩式的安全帽,杨墨璋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下后,落到从他后座跳下来的女生身上,她染了头茶色直发,脸上的怒气使她漂亮的五官显得有些扭曲,眼眶和鼻头还是红的,跳下车后她便将怨恨的目光锁在简钧河和杨墨璋身上。
那种眼神杨墨璋太熟悉了,本能的她体内的警戒心升起。
女孩来到简钧河面前,脸上有掩不住的激动,眼眶又红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拳头。周围女学生们不再说话了,气氛开始紧绷起来。
公车来了,一些女学生上了公车,其他的全留了下来,不是要在必要的时候对杨墨璋伸出援手,而是好奇又兴奋地想看接下来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女校的生活实在是太平静了。
简钧河一脸尴尬,他没想到赵锦芬会跟踪他到这里来。
“锦芬——”他紧张又恼怒地看看赵锦芬,旋即瞄了眼身旁的杨墨璋。
看到他的小动作,赵锦芬更愤怒伤心了,一双大睁的泪眼瞪着杨墨璋。
“你就是因为她才要跟我分手?”她大声质问,一开口眼泪便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简钧河更紧张了。他了解赵锦芬的个性,怕她会在一时气愤下伤害杨墨璋,便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我们到那边去谈。”
赵锦芬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这个狐狸精!”她举高的手掌朝杨墨璋脸上挥去。
意外的,她还没打到人,就被使劲一推倒了,推的人显然毫不留情。赵锦芬尖叫一声整个人跌倒在红砖道上,后脑勺还撞到了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所有惊讶愕然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的杨墨璋身上。
一下子,四位机车骑士全下了车,跑到赵锦芬身边。为首的那位机车骑士则缓缓掀开安全帽的罩面,露出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眸和挺直的鼻梁。他淡扫了赵锦芬一眼后,便将视线移到杨墨璋身上。
她的神情有些狂乱,但却有更多的茫然无措。
她不是故意的!杨墨璋闭紧眼,想制止自己体内不断涌出的肾上腺素,猛地转身拨开看热闹的人群,用尽全力的在长长的红砖道上奔跑着,长长的秀发在身后飘动。
她不是故意这么对那个女生的,那是反射动作,她得保护她自己!
她跑进一条小巷子里,整个人虚脱地靠在墙上急喘着。
“打了人就想跑吗?”
杨墨璋浑身一颤,飞快地转过头望向发声处,美丽的瞳孔映出一道修长身影,和身影后的那辆重型机车。是那个为首的机车骑士,是他载那个女生来的,他跟她是一起的。
杨墨璋转身就跑,只是这回她跑不到五十公尺就被他给追上了。
杜裔炎估量了适当距离,长手一伸,她细瘦的腰身便落入他的手上,阻止了她的逃亡。
该死,这女人还真会挣扎!他在心中骂着。
“别动了!”他没耐心地怒咆,并将她用力往肩后一甩。
他大概是真动了怒火,才没想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个窄小的巷子。而不计后果的将杨墨璋往后甩的结果,是让她的额头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杨墨璋尖叫一声,一阵剧烈的痛楚在脑门上迸裂,感觉到似乎有水般的液体滑下脸,伸手一摸,竟是鲜红的血,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听到那声巨响的杜裔炎立刻被一股不祥的感觉笼罩,先前挣扎得厉害的女孩如今一动也不动的趴在他肩上,该不会——
飞快地将杨墨璋从肩上放下,当他看到她脸上直流而下的鲜血和紧闭的眼睛后,心一沉,立刻改扛为抱的跑出小巷子。
黑夜降临,霓虹灯开始闪烁,都市里的夜晚总是迷人的,大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上男男女女欢乐谈笑,漆黑的夜空下是粲灿的都市。
杨墨璋是这欢笑中的例外,她背着沉重的书包缓慢地在人行道最边边行走着,额头捆了圈白色绷带,脸色依旧苍白冷漠,经过她身边的人常会忍不住好奇地瞄她一眼。
走过热闹的大马路,她转进熟悉的巷道,将华丽的世界抛在身后,把自己隐身人愈来愈安静的世界。
巷道后是一片低矮的老旧房舍,几盏稀疏的路灯,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猫叫声。
十点多了,许多屋子早已灯熄入眠,杨墨璋脚步轻慢地走着,额头不时传来的抽痛感让她的眉头一直微蹙,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到家,然后上床躺着。
她在一间矮房前停下脚步,微弱的昏黄灯光从纱门透出。矮房前的老旧纱门微启着,杨墨璋瞪着纱门站了一会儿,压抑下转身逃离的冲动,伸出手,拉开纱门。
一进到屋里,碎了一地的玻璃酒瓶立刻映入眼瞳,几张木头椅子离开了原位而翻倒在角落,一个略显福态的中年妇人倒在未被破酒瓶殃及的一角呼呼大睡着。
杨墨璋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情形了,她平静地将书包放在木桌上,小心避开地上的碎酒瓶走到中年妇人身边,意料中的闻到呛鼻的酒味。她蹲下身子,轻摇着中年妇人的身体。
“妈?妈,起来了,我扶你去房间睡,妈。”她轻喊着。
杨王碧暖迷迷糊糊地微睁开眼睛,女儿的身影在她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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