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光从来人的手中发出的,乃是个火摺。
那人扭头四顾,终于在角落的木架上找到了油灯,过去点着了,又走回阿烈的面前。
现在阿烈已看清楚来人是谁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害怕地望着这个瘦削冷峻还有一双斗鸡眼的中年人。
这人正是北邙三蛇中的赤练蛇祁京、他哼了一声,道:
“墙上的破洞补得很快啊,这敢情好,省得我动手之时,被左邻右舍窥见……”
他那阴森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机。阿烈虽然毫无江湖经验,年纪尚幼,但也一听而知。
他打心中厌恨此人,此时恨意更强烈了,竟超过了恐惧,反而恢复镇定,心念一转,抗声道:“你想干什么?我母子又没有得罪你。”
祁京冷冷道:“你敢情还未识得害怕死亡,这叫做初生之犊不畏虎。”
他话声稍顿,又道:
“你问得好,不错,你母子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但我向例是心中决定了要杀死谁,便一定要做到。我今日已决意取你小命,目下便是来动手的。”
阿烈尽管憎恨之极,毫不害怕,但却做不出任何行动,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只听祁京侧耳一听,讶道:“奇了,你母亲为何竟不尖声惊叫?”
阿烈咬牙切齿的道:“我娘睡着了。”
祁京道:
“哦!那是服了梅庵主之药的原故!既然如此,我就不必杀死她了,嘿,嘿……”
他冷笑两声,又道:
“本来我正想等她惊叫,然后迫得我不能不下手,一并取她性命。”
阿烈本来一直跟他瞪眼睛,但一听他这么说,深恐母亲忽然醒转,也遭这个恶贱杀害,不禁垂低头,心想:“恶贼,你快快杀了我,然后滚你的蛋吧!”
祁京冷冷道:“咦!你已害怕了,对不对?”
阿烈很想瞪眼骂他,但他怕只怕惊醒了母亲。所以忍住这个冲动,心中无声地骂道:
“见你奶奶的鬼,我才不怕你呢!”
祁京如何想得到这个孩子心中捣鬼骂他,当下又道:
“你既然害旧,那么老子就给你一条生路的机会”
阿烈低头不睬,耳杂却留心地聆听。
祁京说道:
“我们回去之后,已接获报告,晓得了什么人在这屋子里动手的,但假如你肯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全不隐瞒,我就饶你一命。”
如若是老练江湖,或者会想到对方这番话可能是诈骗之言。但在死亡威胁之下,也实是难以继续瞒着真情。
何况阿烈年纪尚幼,那知人心的狡诈?心想:
“他们既然已知道动手之人,我说也无妨。”
祁京晓得这一手必可诈出真情,所以很有把握地盯视着这个孩子,耐心的等他回答。
他早已盘算好了,“等这孩子说过了详情,不管他与查家有无关连。也得下手取性命,以绝后患。
阿烈缓缓道:
“当时我在房内听到声音,探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汉子走进来,样子可怕得很。”
他这话是叙述那少林派被害之人,但祁京不知底蕴,插口道:
“唔!不错,报告上说的正是身材高大的汉子。”
阿烈暗自一怔,又道:“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他故意停了一下,祁京接口道:
“那就是被害之人,我们已知道,不必多说了。”
莫说阿烈相当聪明,就算是天份平常的人,也顿时晓得祁京所得到的报告完全不实。
因为那个动手之人乃是个梳着高髻,身量纤细的女人,与祁京的报告简直相差太远了。
阿烈颞颥一下,又道:
“我见了那高大的人,不知如何十分惊恐,连忙缩回我娘的床边。然后不久就听到外面大响一声……以后你们就来了。”
祁京沉思片刻,道:
“你只见过他一眼,没有讲话,他可曾跟后面进来之人说话?”
阿烈道:“没有。假如不是门响,我根本不会想到外面有人。”
祁京道:“我再问你一句,假如你答不出来,我就当场宰了你。”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突然变得十分凶狠可怕。
阿烈心中大惊,知道一定是那里不妥了。但到底是那里出错,他的确没有法子想得出来。
祁京伸手揪住他的胸口衣服,冷冷道:
“这本是很简单之事,你日间何故死也不说?”
阿烈呐呐道:“我……我……怕……”
祁京怒道:“怕个屁,你连老子都不怕。”
阿烈望着他的眼睛,怎样也瞧不出他望着什么地方,突然间觉得很可笑,但他咬住嘴唇,没有笑出来。
然而他紧紧绷起的神经因此而完全松弛,心神一定,道:
“我一想说,就妨佛见到那个人的样子,实在十分骇人。”
祁京那对斗鸡眼转动了一下,居然有相信之意。
说道:
“查家之人运起化血神功之时,果然有一股举世莫及的凶气,依旧得有点道理,但何以现在又敢说了呢?”
阿烈连忙循想理由,只听祁京又道:
“这句话你答不好,也是一条死路。”
阿烈缓缓道:
“我娘……我后来对娘说了,我娘叫我不可瞒骗你们……”
祁京至此不能不信,放松了手,问道:
“那人长相如何?可有胡子?”
阿别顶着他的口气,道:
“有,是个大胡子,两条眉毛又黑又浓,眼睛闪闪放光……”他形容之时,脑中想到庙里的神像,接着又描述那人的装束。
阿烈精乖得很,说到那个大胡子装束之时,便照着今日所见的这一干武林人物的衣着编造。
这么一来,竟然把狡诈如老狐的祁京也给瞒过了,深信这童子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现在他已完全满足了,剩下只是杀死这童子和走路的问题。在祁京而言,杀人灭口,乃是平常不过之事,不然的话,焉会有“赤练蛇”的外号。他虽是江湖中声名极盛之士,讲究守信重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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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祁京心中根本不把这童子当作一个人看待,再则此举又无第三这者得知,何须守信?
他冷冷的注视着这个童子,但见他五官倒还清秀,但身体瘦弱,面黄肌瘦,一望而知出身贫苦,手法干脆俐落一些,不要弄出了声响。
正在这时,大门外传入来一阵嗤嗤的笑声,接着一个娇脆的口音说道:
“祁京,你今晚加害一个不懂武功的孩子,这件事我木但去告诉梅庵主,还要向江湖宣传。”
阿烈一听到这口音,眼前便泛起那瓜子脸大眼睛的美貌少女欧阳菁的影子,顿时无限感激。
祁京果然拿不定主意,手掌欲劈不劈。欧阳菁大概是在门缝窥看,见到他的动作和表情。
只听她又说道:
“但假如你放过了这母子两人,不怕这孩子长大之后,找你的晦气的话,我就保守秘密,永远不会向第三者提及今晚之事。”
她晓得必须作此承诺,对方才会考虑放过查氏母子,如若她掉头一走,祁京一想此事业已走漏消息,自必把心一横,先杀了人再说
祁京收掌退开两步,暗暗估计距离,心想除非一举击毙这个丫头,不然的话,今晚就不能杀死查氏母子了。
他口中说道:“外面是欧阳姑娘么?”
欧阳菁道:“不敢当得姑娘之称,你叫一声丫头也就行啦!”
祁京不搭这个碴,暗中提聚功力,又道:
“是你独个儿呢?抑是尚有旁人?”
欧阳菁道:
“自然是我一个人,我虽然早就猜到你会来暗杀查家母子,但却没有去通知梅庵主一道来。”
祁京忽生顾忌,想道:
“此女既是欧阳家的人,则她这一家的阴毒诡秘手段,定必全都精通。因此休看她年纪尚小,未成气候,但万一中了一两种淬毒的奇怪暗器,不但难治,而且一世英名也付诸流水了。”
要知祁京为人城府深沉,极工心计。一听欧阳菁说早就猜到他的用心,顿时察觉这女孩子十分慧黠。因此之故,他可就不肯大意出手了。
他干笑一声,道:
“我根本没有杀人之心,你如不信,我跺脚走开就是,但日后他们母子有事,可别赖在祁京头上。”
欧阳菁接口道:
“不行,他们如有意外,我就认定是你所为。哼!你想过几天才回头来下手么?”
假如是老于世故之人,当此之时,决计不会迫得这么紧。宁可让祁京离开,暂时了结今晚之事,再作打算。
欧阳菁终是年轻气盛,一口咬定了祁京,把查氏母子的安危之责,完全扣在他身上。
祁京本来不是好惹之人,此时被欧阳菁迫得火气直冒,凶心顿炽,心想:
“你要告发就告发吧,老子先宰了这查家母子,再找你这丫头算账,也未必就不能得手。”
他那对斗鸡眼中,射出森冷凶光。阿烈并不知他是望着自己。是以不觉害怕,更不知形势凶险,祸迫眉睫。
突然间屋门打开了一点,一条纤小的人影闪入来,灯光之下,看得清楚,正是欧阳菁。
她眨一眨那对大眼睛,冷冷道:
“我可不是活得不耐烦,故此自投罗网,而是梅庵主董前辈还有不嗔大师等几个人正向这儿走来。”
祁京顿时散去提聚在右掌的功力,双眉一皱,还未说话,只听那欧阳菁又道:
“我在这儿他们不会奇怪,你如果答应我的条件,那就从后窗溜走,我担保这孩子,不会提起你就是了。”
祁京这时似是无可选择,一跺脚便跃入内间。
欧阳菁跟去一看,回头笑道:
“他走啦,但你记着别提起他才行,不然的话,我们都—样危险”
阿烈虽是点头,但心中却忖道:
“她居然称我做孩子,她自家才几岁?真是天大的笑话。”
转眼间一阵很轻的步声到了门口,接道有人敲门。
欧阳菁说道:“请进来。”
口气之中,仿佛这是她的屋子一般。
大门开处,几个人先后进来,共计是荆山梅庵主、少林不嗔大师、峨媚程一尘,以及七星门董公川等四人。
他们想是远远已见到欧阳菁入屋,所以并不惊奇。
梅庵主说道:“孩子,你娘怎样了?”
阿烈心中对她十分感激,应道:“她一直熟睡。”
言语间十分恭敬。
董公川说道:“你们家境不太好,养病不是易事,老夫回头派人送些柴米来。”
阿烈没有做声,也不晓得该怎么说。
不嗔大师客客气气的向欧阳菁道:
“欧阳姑娘你可是有所发现,所以再度驾临此地?”
欧阳菁道:“没有什么,但我听说是个大胡子下的手。”
众人瞿然相顾,欧阳菁道:
“那是邻舍之人说的,但我不相信他没瞧见。”
她一片童心,把早先偷听到阿烈向祁京撤的谎,故以神秘地说了一点,目的只在使阿烈发窘。
梅庵主的目光落在阿烈面上,柔声道:“你有没有见到?”
阿烈但觉自己无法哄骗这个慈悲的老尼,当下点点头。
众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冰冷,梅底主尤其如此,她'严厉地道:
“那么你日间为何不说?”
阿烈吃一惊,但觉这些人忽而很和善,忽而很凶恶,心中突然间涌起了厌恨之情,因而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在众人质问之下,他把对付祁京那一番假话,先后说出。
梅庵主细加推敲,认为并不虚假,例如阿烈说那大胡子的眼神十分凶恶,极为可怕,众人都一致认为这是化血神功,与祁京的想法完全一样。
因此,他们已得到了结论,而在这个屋子之中,只有阿烈一个人心中明白,那个凶手既没有大胡子,也不凶恶,却是个梳着高髻的女人,但遗憾的是连他也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
梅庵主等人急急忙忙的走了,也没有去瞧阿烈母亲一眼。屋中只剩下阿烈和欧阳菁。只听她咯咯娇笑,久久不歇。
阿烈大觉奇怪,转眼望去,只见她仰视屋顶,自个儿捧腹而笑。
阿烈一直等到她笑声略顿,这才问道:“姑娘你笑什么?”
欧阳菁道:“你看那些老江湖们,真是浅薄得很,唉:笑死我了。”
阿烈心中大惊,想道:
“她莫非已看穿了我的谎言?所以笑那些老江湖们受骗?”
他总是沉得住气,默然不响。
欧阳菁笑了数声,才道:
“这些人在武林中都赫赫有名,无一不是老练江湖。但他们的假慈假悲,却一下子就露了原形。”
阿烈听了,方知她笑的是这件事,这才放心。
他衷心地点点头,道:
“是啊!我本来满心恭敬感激,但现在却不知怎样想法才好?”
欧阳菁瞅他一眼,用老气横秋的姿势和声调说道:
“你仔细听我说,这世上之人,一万个当中,挑不出—个好人!但凡是对你好的人,心中一定有别的主意,等机会要利用你,所以你对什么人都不相信,走到江湖中,才不会吃亏。”
阿烈茫然地望着她,心想:
“王老夫子明明说人之初性本善,但她却说罕有好人不过她的话很有道理,刚才这一件事……”
他一想之下,顿时头昏脑胀,心乱如麻。
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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