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丁香道:“我看过啦:“
那女人道:“你还是认不出来么?”
吴丁香疑惑道:“我们曾经见过面,是也不是?”
那女人摇摇头,头顶上盘着的髻,忽然松开,长发垂下来,掩住了半边面孔,顿时令人觉得她十分丑恶。
吴丁香突然醒悟,道:
“你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两面罗刹’钱如命么?”
那女人纵声而笑,道:“不错,敢情我的名气,尚在世间流传末衰。”
吴丁香道:“你已有好些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吧?”
两面罗刹钱如命道:“不错,大约有六七年了。”
吴丁香慎地措词问道:“今晚你忽然现身,敢是对小妹有什么指教?”
两面罗刹道:“马车前面之人,你可认得?”
吴丁香道:“不认得。”
两面罗刹钱如命忽然改变话题,问道:
“这个姓李的书生,是你的新情人么?”
吴丁香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好象很不客气呢?”
钱如命冷笑道:
“客气?谁要跟你客气?我若是拿下你和这厮,交给洛川派的姚文泰,你猜我可以得到多少报酬么?告诉你,一万两,最少这个数目。”
李益听到此处,差点已坐不住要跳车逃开。
倒不是因为她的打算使他震惧,而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厌恶”之感,迫得他想这样做。
这种“厌恶”之感,显然是由于两面罗刹钱如命在旁边使然,假如远离她,大概就会消失。
吴丁香冷冷道:
“假如你我公平决斗,则我若是被擒,也只好认命,你要不要试试看?”
钱如命道:“好极了,就在这儿动手么?”
吴丁香道:
“那儿都是一样,假如你无法擒下小妹,我们以后互不侵犯,你可答应?”
钱如命道:
“使得,若是那样,我不但不会侵犯你,还替你保守秘密,包括马车前面那个张君在内……”
她飘身下地,吴丁香捏捏李益的手,表示无言的安慰,然后也跃了下车。
李益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心中厌恶之感全消。
他虽然眼力不济,可是吴、钱两女想隔不远,穿的又是浅色衣服,是以看得见她们进退起落的人影。
对于她们武功上的强弱,李益一丁点也瞧不出头绪。不过他有他的想法,认为吴丁香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这个观点是从两点理由推论出来的,第一点,两面罗刹说过擒下他们之言,可见得她本意是“生擒”。
第二点,她的姓名叫做“钱如命”,可见得一定是十分贪财,才会被人这样叫开了。
而她说过若是将吴、李二人,送给姚文泰,即可得到一万两银子,如此巨大的一笔银子,她岂肯杀死吴丁香而失去?
但也正因这一点理由,李益晓得没有法子可以逃得过她的纠缠,除非吴丁香能把她杀死。
换言之,即使是击败她,仍然躲不过麻烦,除非把她杀死。
他在黑暗中叹口气,忖道:
“我虽然身为男子,却反须女子保护。现下丁香为了我们的命运,与那恶妇作生死之斗,难道我光坐在这里看么?”
事实上他乃是文弱书生,这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李益闷闷不乐地坐了一会,耳中听到吴、钱二女,不时发出叱喝的声音。
他忽然灵机一动,忖道:
“这恶妇一到达我们身边,马上令人生出‘厌恶’之感,可见得这是她的禀赋。既然如此,那位张君也不会例外,我何不向他下点功夫?”
这已是他唯一可以出点力的地方了,同时反正闲看也是闲着。当下看准地面,尽快跳下去,走向马匹前面。
张君仍然站在那儿,动都不动。
李益走到他身边,问道:“张君,你看得见她们的情形,是也不是?”
张君道:“当然啦!”
李益道:“你能不能瞧出她们那一个强些?”
张君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益道:“只是问问而已,谁不想早点知道某件事的结果呢?”
张君道:“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李益忖道:“听他言下之意,似乎那阿香敌不过那恶妇啦!”
李益不禁着急起来,但旋即醒悟着急不是办法,务必冷静下来,动动脑筋。
这时想道:
“既然阿香武功比不上那恶妇,则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相信就是使她忽然分心,因而手脚一慢,阿香就有机可乘了。”
他的想法,极合武学要诀。但问题是他有什么办法令钱如命分心?
李益想了一阵,才道:“张君,你的气度大异常人,无疑是绝世之士。”
张君鼻孔中嗯了一声,虽不说话,但声音却没有那么冷淡了。
李益又道:“小弟想不通的是,以你的本事,怎会还须听命于这个女人?”
张君道:“有些事情,不易解释。”
李益道:“你打不过她吗?”
张君道:“笑话,她焉是我的敌手?”
李益真心的呆了一下,才道:
“如果她不是你的敌手,你何以要听命于她?哦!敢是你很爱她?”
张君皱皱鼻子,道:“爱她,我烦厌得要死了。”
李益道;
“是的,小弟亦有此感,不知是何缘故?若说是她的声音样貌,使人烦厌,但她不开口之时,一样能令人有这等可怕的感觉。”
张君道:
“此是她近几年苦修练成的一种功夫,光是身体上发出的气味,就能令任何人厌恶得非逃避不可。如若逃不掉,结果定须自杀。”
李益骇然道:“真有这种功夫?唉!居然也有人去练它,真是怪事。”
张君道:
“她本来就是人见人怕的女夜叉,虽然面貌有时还不错,可是她的声音等等,都叫男人望而却步。所以她索性修练这门功夫,也不算稀奇之事。”
李益道:“原来如此,那么她永远不打算嫁人啦!”
张君怪责地瞪他一眼,道:“娶了这等老婆,谁吃得消?”
李益忙道:“是,是,若是小弟,一时三刻也活不了。”
张君傲然道:“但她却无奈我何,我与她在一起已经好几天了。”
李益道:“原来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
张君道:“见你的鬼,谁要跟她在一起?”
他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上上下下打量李益,过了一阵,才道:
“奇怪,你和吴丁香居然忍得住她的‘厌功’,这倒是难以置信之事。”
李益道:“这一点时间,就值得奇怪么?”
张君道:
“当然啦!我是凭一身真功夫,才勉强熬下来的,你们凭什么呢?”
他旋即恍然大悟,道:
“是了,你们是一对情侣,大概是‘爱情’的魔力,比她的‘厌功’还强大,所以忍熬得住。”
李益服气地道:
“有道理,有道理,想不到张君虽是习武之人,但却智慧广大,参透一切物情……”
张君心中大是受用,道:“这也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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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李益问道:“你不能悄悄溜掉么?”
张君道:“一来是有所不能,二来是不屑这么做。”
李益道:
“若是有所不能,自无话说。如若不屑这样做,小弟就不敢苟同了。要知这个女人,邪气得很,不是旗鼓相当的敌手。你何必与她争强斗胜?”
张君道:“这话说得虽是,但我自知武功虽强胜过她,却没有法子可以杀死她。”
他停歇一下,道:
“你一定不懂这道理,那是因为我曾经中了她的暗算,所以目下全杖精纯功力,抵御她的‘厌功’,若然与她动手,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
李益的确不大懂,但他不必加以研究,马上道:“那么你可以走呀!”
张君苦笑一声,道:
“我就是不能走,因为我有一个把柄在她手中,若是一走,她仍然可以使我遭遇杀身之祸。”
李益道:“说来说去,唯有她死了,你才可以恢复自由,是也不是?”
张君精神一振,道:“是啊,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了。”
他凝神向战场望去,口中一面低声道:“别说话,我自有分寸。”
他瞧了一阵,突然厉声道:“钱娘子,本人走啦!”
战圈中马上传来“哎”的一声,接着那两道人影之中,有一个直退,一个猛进。
李益一点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等了一阵,忽听钱如命发出令人畏怖的悍泼的笑声,接着道:
“张君,张君,你在未曾亲眼见我死亡之前,岂敢逃走?”
张君没有做声,大概他晓得对方视线受阻,看不见他,是以一直都不曾移动。
钱如命又道:“决滚出来,帮我拿下这个贱人。”
这一回,她的声音更乖厌可怕,使人听了,不禁有心寒胆落之感。
张君迟疑一下,举步行去。
李益扯住他的衣服,道:“你非得听她命令不可么?”
张君道:
“没有办法,她的武功,竞高出我的估计不少,所以刚才方能化险为夷。我纵然不出去,但时间久了,她仍能摆下吴丁香……”
他转头向李益凝视一眼,道:
“你可知道,我忽然对吴丁香生出怜惜之心。如果我不出去,她势必遭到极严重的伤害。那不是肉体上的伤害,而是心灵上的。亦即是被钱如命的厌功所伤,一旦伤了,但永远难复原。”
李益吃了一惊,放松了手,道:“那么你快去吧!”
张君迅即奔去,李益忽然醒悟,高声道:“阿香,别打啦,我们认输吧!”
吴丁香现在已被对方那阵说不出的可厌气味,薰得受不住了,几乎想自杀了事。
但李益的声音一入耳,她马上精神一振,恢复如常,嗤嗤嗤一连三箫点去,把对方迫得退了四五步。
她转眼一看,但见张君已走近战圈。他虽然赤手空拳,但这一迫近,马上有一股凌厉莫当的气势涌到。
她瞧出今日之战,只要这姓张之人插手,马上就得被擒。因此,她跃退四五步,厉声道:“钱如命,你何故毁诺背信,叫他们帮忙?”
钱如命悍然大笑,道:“想想看,你是凭自己的力量,与我相拼么?”
吴丁香理直气壮地道:
“当然啦,谁帮忙我啦?”
钱如命道:
“你的小白脸呀!他教唆张君之举,不必算在内。但你之所以能抵拒我的一种奇功,完全靠你们两人之间的爱情。你瞧,刚才他一出声,你就精神大振了,这不是他帮助你么?”
吴丁香道:“真是强辩,我从未听过这等荒谬的道理。”
钱如命迫上来,顿时又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道:
“你若是能够不死,将来见到鬼厌神憎曾老三,可向他请教一番,便懂得其中道理了。”
李益已急急奔过来,拉住吴丁香,道:“她说的有理,阿香,咱们认啦!”
吴丁香靠在他肩上,低声道:
“你可知道,我们认输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么?”
李益发慨然道:
“我知道,但既然形势如此,咱们亦无须作徒然的挣扎,是也不是?”
他伸手环抱着那一捻纤腰,感觉得出她微微出汗,以及略为急促的呼吸。
他接着柔声道:
“我们已经尽力,但结果失败了,这也是无可如何之事,我们定须有勇气接受失败。”
吴丁香安慰透出一口气,道:
“你心胸如此豁达,性情如此勇毅,真是使我佩服……”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说得对,谁能够没有失败的时刻呢?”
张君突然接口道:
“可是一息尚存,仍须奋斗不懈,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吴丁香道:“我不要与你说话。”
李益道:
“阿香,别这样对待他。他有他的性格,是以所用的方法和态度,与咱们不同。”
他向张君道:
“世上之人,有千百种。因此,各种人表现勇气时,亦不拘一格。你我的做法虽是不同,但无须互相鄙薄,是也不是?”
钱如命道:
“嘿!嘿!看不出这个无用书生,居然说得头头是道。不过,只怕刀斧临头之时,仍然要和常人一般,呼爹喊娘的哀求讨饶。”
张君接口道:
“这倒未必,我瞧他是言行如一之人。世上尽多的是虽明其理,却不能奉行的读书人,可是他不是这一类。”
钱如命发出干笑之声,道:“你似乎很欣赏他呢!”
张君道:“不错,这等读书人,实在不多见。”
钱如命道:“那么我要你亲手杀死他。”
张君耸耸肩,道:“你自己没有手么?”
钱如命勃然大怒,道:“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张君道:
“不听就不听,有什么希奇的?你可别忘了,我仍然有本事与你同归于尽的。”
钱如命气得哇哇大骂,悍厌之态,令人生畏。
但她忽然平静下来,想了一下,道:
“这样好不好?你杀死他,我就让你走。”
吴丁香和李益一齐把目光转到张君面上,只听他淡淡道:
“若是这个条件,我就接受。”
吴、李二哦中一凉,但觉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钱如命纵声大笑,道:“好,好,只不知你刚才的情份,到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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