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我不由得想:要是有材料,也可以写冯文淑在战地服务团的活动。我写《火》第一部时,手边并没有这样的材料,因此关于冯文淑就只写到她参加服务团,坐卡车在‘满天的火光’中离开上海。一九四一年初在重庆和几个朋友住在沙坪坝,其中一位一九三八年参加过战地工作团,在当时的‘第五战区’做过宣传工作,我们经常一起散步或者坐茶馆。在那些时候他常常谈他在工作团的一些情况,我渐渐地熟悉了一些人和事,于是就起了写《火》的第二部的念头:冯文淑可以在战地工作团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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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起步的地方(4)
“蕴珍,这个小说如果你来写,也许比我动笔还要真实感人。”在互相的切蹉中,巴金渐渐发现这位女中学生的文学才华,远比他自己从前想的还要高深许多。萧珊的谈话,她对书中人物的看法,她对全书布局结构的设想以及萧珊对人物语言的见解,都证明萧珊决非当初在“新雅”饭店里见面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巴金多么希望萧珊也象自己一样真的动起笔来,认真地把她对战争的全部感受都变成纸上的文字。
不料萧珊马上摇手说:“不行不行,李先生,写作不仅需要生活积累,而且更需要才华和毅力。我只能写一些小稿,就象在上海时写《在伤兵医院》那类小东西;可是,如果让我从事长篇小说的写作,可以肯定是力不从心呀!再说,现在我哪会有写作的时间呢?”
巴金很快就理解了她。他知道萧珊一路上跟随他们文化生活分社到处迁徙转移,千辛万苦中的萧珊,没有娇骄二气,她始终不惧劳苦地为他和大家作内务。烧饭,洗衣、打水,即便偶有闲暇,萧珊还要坚持复习课程,巴金知道她那时候,心里最想的还是升学,萧珊时刻都在为继续考上大学在努力着。
“蕴珍,我同意你继续升学。因为你还年轻,现在虽然有战争,可是战争迟早有一天会结束的。到那时候如果你没有真才实学,就很难在社会上做事了。”巴金见萧珊那么刻苦地钻研功课,心里十分感动。在桂林的日子虽然短暂,然而巴金已经发现战争和###并没有影响萧珊对事业和人生的苦苦追求。他喜欢的就是萧珊这种锲而不舍的治学精神。
萧珊说:“谢谢先生对我的理解,不过,我虽然这样苦苦地学习功课,却不一定肯定有考大学的机会,因为现在战争越来越紧张了,各地的大学都停了课。听说东北大学也搬到了四川,哪里会有我考大学和读大学的机会呢?”
巴金劝她说:“别急,机会总是会有的。”
就在这时候,一天,巴金从《桂林日报》上发现一条让他振奋的消息:《东北大学招生启事》。巴金发现东北大学已经迁到四川成都附近,正在自己的家乡办学,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战火纷飞的1938年秋天,张学良办的东大居然在各地报纸上刊登了一个与当时环境迥然不同的启示。
“蕴珍,你可以考东北大学呀!”当巴金把《桂林日报》送到正在临时住所里忙着给报社同仁烧饭的萧珊面前时,他发现这位从小就寄希望于求学深造和向往进步的女中学生,整个面庞都泛起了兴奋的红晕。她对东北大学一无所知,怔在那里想了许久,忽然兴奋地跳了起来。。。。。。。。。
“爸爸,回去吧。”巴金正坐在太平间门前回想着往事,身边忽然传来女儿轻轻的呼唤。老人急忙抬起头来,他看见女儿也两眼红红的站在身边,看得出萧珊的猝然故世,对于所有和萧珊一起生活的亲友,都构成了沉重的打击。这时候他看见太平间前又来了许多人,她们是女婿打电话找来的萧珊亲友,大家都脸挂泪滴,悲痛莫名。特别是萧珊的弟媳妇,在惊悉萧珊病故的噩耗以后,当场就昏倒在死者的灵前。那种悲怆的场面让巴金见了肝肠寸断。
“爸,您还是回家吧?”女儿和女婿见巴金的精神痛苦到了顶点,都担心年迈的老人继续置身在这种悲哀的气氛中,万一经受不住剌激,会不会再发生意外。所以大家都过来劝慰他,希望巴金尽快离开医院的太平间。
“好好,我回去。”巴金理解女儿女婿的心意,他走了几步,却又一次走了回来。太平间的门还没有上锁,他仍然还想再看一眼萧珊的遗体。巴金就不顾大家的劝阻,再一次蹒蹒跚跚地走了过来,他一人进了阴冷的太平间。可是,他发现就在刚才自己在外边想心事的时候,工人们已经把萧珊的遗体送进了冷库的铁柜中。现在他孤独的身影就伫立在那冷冰的铁柜前面,凝视那早已关闭了的柜门,巴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苦楚,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以渲泄内心的悲哀,然而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哭出声来。
花溪,宁静的婚夜(1)
夜灯幽幽。
巴金那张瘦削的面庞被灯光镀上一抹淡淡的光晕。经过几天的操劳,巴金比从前变得更加憔悴了。特别是他从前那乌黑的头发,不知为什么竟然在萧珊去世的几天中,不知不觉就变得花白了。他在镜子里见到自己一夜之间就变了颜色的头发后,巴金才知道“武子胥一夜白了头”的典故,决不是没有来由的。
萧珊死后第三天,他和女儿女婿及萧珊方面的亲戚们,都来到龙华殡仪馆的吊唁大厅,在这里,大家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那天巴金几乎彻夜没有安眠,他始终在想着妻子的死。巴金越想萧珊的不幸死去,心头便越加泛起无限的酸楚。
在无边的漫漫夏夜中,武康路上那座有着两扇大铁门的小院,显得格外宁谧安静。巴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1955年4月底,他和萧珊兴冲冲搬进这小院时的情景,那时的萧珊浑身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巴金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走在自己的前面。在五十年代初期,组织上开始注意改善知识分子的生活待遇,上海市委特别对像巴金这样在国内外都有影响的著名作家,采取了一些特殊的优惠政策。考虑到巴金特殊的社会影响,上级才决定让他们一家住进武康路这座闹中取静的院落中来。当时正在《上海文学》当编辑的萧珊,为她们一家能住进这幢幽雅的小楼而感到高兴。
“先生,楼上最好作你的写作间,因为在楼上写作,可以让你有一种安静感。”巴金翻阅着萧珊生前留下的一些文字,他想通过这些妻子早年写成的小说与散文,重温他们的从前。在建国以后,萧珊虽在《上海文学》工作,可是,她听从了丈夫的叮嘱,始终采取不索取任何报酬的方式。萧珊在那里当编辑也与其他人不同,她仅仅是一种义务性的劳动。她那时的作法,就与巴金当年从成都老家出来时的生活准则如出一辙。
“先生,我们不能让这座幽静的小院空荡荡的,这样就没有任何生气了呀!”萧珊那好听的宁波口音,似乎又从无边的漆黑夜幕下飘了过来。在静静的子夜里让巴金听了心情激动,自从萧珊离去以后,他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梦见她。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始终在他的面前晃动。巴金听了她的声音,就会想起萧珊和他在这座院子里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刚搬来的时候,是萧珊提议在院子里栽几棵树。她知道他喜欢广玉兰,所以她就千方百计地托人寻找树苗,巴金记得那是个空气里飘着扬花的温馨春日,萧珊笑眯眯地把两棵玉兰树苗抱进他们的小院。然后他和她一起在院子里挖坑,栽树,浇水。如今这两棵玉兰树已经长大长高了,巴金在沉沉夏夜里一个人伫立在楼下的窗前,他发现当年萧珊栽的玉兰树已经高过了三层小楼的屋檐。枝叶葱郁,树杆茁壮。在夜色里那玉兰的叶冠显得黑黝黝的。
“蕴珍,我记得你是在昆明时就喜欢玉兰树的啊!”巴金一人静静伫立在夜色里,孤灯把那瘦削的身影投映在楼下客厅的粉壁上。他一人孤零零地望着窗外那两棵玉兰,忽然从玉兰树上又想起了萧珊。
昆明,明丽的天,明丽的水。
1939年夏天,萧珊终于找到了上大学的机会。不过并不是前往成都投考东北大学,而是昆明的一所大学。那时,巴金是和萧珊在桂林停留一段时间以后,忽然获悉了西南联合大学即将在昆明开课的信息。当时西南联大是非常有影响的学校,所以巴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就劝萧珊去报名投考。
“西南联大?我当然希望投考,不过,我凭着在上海女中的功底,不知是否能考上?”萧珊见巴金对她考大学的事如此重视,心里当然高兴。不过听巴金介绍了西南联大的情况以后,她心里又产生了一点畏葸。在上海爱国女中毕竟读书有限,她不知以自己的知识和才华,是否会考上名牌大学。
巴金凝视着娇柔的萧珊,循循善诱地说:“蕴珍,我和你接触以来,看到你确实有许多优点。特别是勤劳,这很让我感到吃惊,因为你的出身在我的印象里是不能作体力的,可是,你陪我去汉口时就让我吃惊,原来你也有吃苦的精神,这很了不起。说到你考大学,也是一样,世上做任何事情,都是要有一点刻苦精神才行的。你的天份和才华本身就比我高得多,只是你仍然需要加一点刻苦,就好了。”
“哦,”萧珊听了巴金的话,很高兴,也很振奋,她慢慢品味着他的语意。萧珊听得出巴金在鼓励自己发奋读书投考大学的同时,也在话语中流露出隐隐的担忧。他是在委婉指出她性格上的弱点,那就是钻研的精神尚须加强。她听了他的话,脸上现出了不好意思的羞怯。半晌她才恍悟地说:“李先生,你是说我吃苦还不够呀?”
巴金连忙解释说:“不不,不是的。蕴珍,我早就说过,你比我有才华。只是缺少一点刻苦钻研的精神,我很喜欢你的外语水平,有时候你翻释一些外国名著的片断,我看了就是一种意外的享受。虽然说有些释文并不恰当,也不是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的风格,可是,它们却有着很浓烈的文学气氛。应该说你笔下的译文大都是有创作性的文学作品,从这些片断的释文中,我已经看到你是有希望的女孩子。在这种基础上去投考大学,我想,你是会成功的。。。。。。。。。。”
从那以后,巴金发现萧珊开始默默地下了苦功。
花溪,宁静的婚夜(2)
当年他们在桂林隐居的几个月,萧珊几乎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读书。到了1939年夏天,他和她都回到了上海。这是他们决定在萧珊投考西南联大前最后一次回上海。萧珊需要和她的父母双亲及家人作一次告别,她的母亲是通情达理的人,当她听说巴金支持女儿去考联大的时候,当即就允许说:“既然李先生同意你考联大,你投考就是了!”
7月,巴金把萧珊送到香港。
香港对于萧珊来说同样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内地烽火四起,可是这维多利亚海边依然一派歌舞升平。巴金和萧珊在香港渡过了难忘的三天。在这里,萧珊将要转路前往陌生的昆明,而巴金则要一个人再回上海。尽管当时内地战事频仍,上海已成一个孤岛,然而对于巴金来说,上海是他的再生之地。他人虽然已经到了安全之地的香港,然而他的心却始终没有离开上海。
“蕴珍,你去吧。等到你明年暑假的时候,我准会亲往昆明的。到那时候,我会让你看到我在上海写成的新书。”那时,萧珊前往昆明还不能搭乘飞机。她只是个穷学生,而巴金也只有一些微薄的薪水。所以她去昆明只能搭客船。那天,当客船在香港码头启航的时候,巴金和友人们共同把萧珊送进船舱,在分手的时候,巴金再一次叮嘱她:“蕴珍,你要记住,到了昆明,一定要多给我写信,看到你的信,就是我的最大安慰啊!”
“放心吧,李先生,我会写信的。”姑娘飘然地飞上客轮,就像一只翩翩飞走的蝴蝶。
巴金回到黄浦江畔以后,很快就恢复了从前那种深居简出的生活。他闭门谢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写成他的新著。不久,他那部长篇《秋》就在与萧珊的思念之苦中悄悄写成了。
1940年的夏天到了,当时巴金是带着几本刚刚从印刷厂里刚拿到的新书《秋》,再一次从上海搭船前往昆明的。当他来到昆明,把自己那散发着油墨香味的《秋》放在萧珊面前的时候,他迄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萧珊高兴得简直不亚于她当年在上海读到巴金《家》时的兴奋。她看到巴金在《秋》中继续和延伸了《家》中的人物和事件。有些情节是萧珊从前就听他讲过的,有些故事则是萧珊在桂林时对巴金提供的素材,尽管整个《激流三部曲》都是以成都的李氏家族为背景,然而聪明的姑娘读后才惊愕地发现,巴金的小说之所以在当时会引起振聋发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