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过去在评价佛教方面,不是没有问题的。一些史学家、哲学史家等等,除了谩骂者以外,评价也往往失之偏颇,不够全面。他们说,佛教是唯心主义,同唯心主义作斗争的过程,就是中国唯物主义发展的过程。用一个通俗的说法就是,佛教只是一个“反面教员”。我们过去习惯于这一套貌似辩证的说法,今天我们谁也不再满足于这样的认识了。我们必须对佛教重新估价。一百年以前,恩格斯已经指出来过,佛教有辩证思想。我们过去有一些论者,言必称马恩,其实往往是仅取所需的狭隘的实用主义。任何社会现象都是极其复杂的,佛教这个上层建筑更是如此。优点和缺点有时纠缠在一起,很难立即做出定性分析。我们一定要屏除一切先入之见,细致地、客观地、平心静气地对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进行分析,然后再做出结论。只有这样的结论才真有说服力,因为它符合客观事实。
现在大家都承认,不研究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就无法写出真正的中国文化史、中国哲学史甚至中国历史。佛教在中国的发展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研究课题。公元前传入中国以后,经历了试探、适应、发展、改变、渗透、融合许许多多阶段,最终成为中国文化、中国思想的一部分。至于在中国发展起来的禅宗,最终发展到呵佛骂祖的程度,几乎成为佛教的对立面,也是人类思想史上的一个有趣的现象,值得深入研究的。佛教在中国产生了许多宗派,有的流布时间长,有的短。几乎要跟佛教“对着干”的禅宗流传的时间反而最长,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现象。
我的佛教研究(2)
我还想在这里谈一谈整个宗教发展的问题。冯定同志在世时,我有一次同他谈到宗教前途问题。我提出了一个问题:是宗教先消灭呢,还是国家、阶级先消灭?最终我们两人的意见完全一致:国家、阶级先消灭,宗教后消灭。换句话说,即使人类进入大同之域共产主义社会,在一定的时期内,宗教或者类似宗教的想法,还会以某种形式存在着。这看起来似乎类似怪论,我却至今深信不疑。我记得,马克思讲过一句话,大意是:宗教是有宗教需要的人们所创造的。“宗教需要”有多种含义:真正的需要、虚幻的需要,甚至麻醉的需要,都属于“需要”的范畴,其性质大相径庭,其为需要则一也。否认这一点,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不要宣传唯物主义、宣传无神论了呢?不,不,决不。我们信仰马克思主义,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宣传、坚持唯物主义是我们的天职,这一点决不能动摇。我们决不能宣传有神论,为宗教张目。但是,唯其因为我们是唯物主义者,我们就必须承认客观实际,一个是历史的客观实际,一个是眼前的客观实际。在历史上确实有宗教消灭的现象,消灭的原因异常复杂。总起来看,小的宗教,比如会道门一类,是容易消灭的。成为燎原之势的大宗教则几乎无法消灭。即使消灭,也必然有其他替代品。举一个具体的例子,佛教原产生于印度和尼泊尔,现在在印度它实际上几乎不存在了。现在的一些佛教组织是人为地创办起来的。为什么产生这个现象呢?印度史家、思想史家有各种各样的解释,什么###的侵入呀,什么印度教的复活呀。但是根据马克思的意见,我们只能说,真正原因在于印度人民已经不再需要它,他们已经有了代用品。佛教在印度的消逝决不是由于什么人,什么组织大力宣传,大力打击的结果。在人类历史上,靠行政命令的办法消灭宗教,即使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十分罕见。
再看一看眼前的客观实际。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建国至今快七十年了。对无神论的宣传可谓不遗余力,对宗教的批评也可谓雷厉风行。然而结果怎样呢?我们现在从许多刊物上都可以读到,在苏联,宗教并没有被消灭,而且还有一些抬头之势。“一边倒”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决不认为苏联什么都好,但是苏联的经验和教训,确实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总之,我认为,对任何宗教,佛教当然也包括在内,我们一方面决不能去提倡;另一方面,我们也用不着故意去“消灭”。唯一的原因就是,这样做,毫无用处。如果有什么地方宗教势力抬头了,我们一不张皇失措,二不忧心忡忡。张皇无用,忧心白搭。宗教是在人类社会发展到某一阶段产生出来的,它也会在人类社会发展到某一个阶段时消灭。操之过急,徒费气力。我们的职责是对人民进行唯物主义、无神论教育。至于宗教是否因之而逐渐消灭,我们可以不必过分地去考虑。
宗教会不会成为社会发展、生产力发展的障碍呢?会的,但并非决定性的。研究宗教史,我们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宗教会适应社会的发展、生产力的发展而随时改造自己,改变自己。在欧洲,路德的宗教改革是一个例证。在亚洲,佛教小乘改为大乘,大小二乘在个别国家,比如说在日本,改为和尚能结婚,能成家立业,也是一个例证。在日本,佛教不可谓不流行,但是生产力也不可谓不发达,其间的矛盾并不太突出。我刚从日本回来,在日本,佛教寺院和所谓神社,到处可见,只在京都一处,就有一千七百多所。中国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同日本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我参观的几所寺庙占地都非常大。寺里绿树参天,净无纤尘,景色奇秀,幽静宜人,同外面的花花世界,形成鲜明的对照,人一走进去,恍如进入另一世界。日本人口众多,土地面积狭小,竟然留出这样多的土地供寺院使用,其中必有缘故吧。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趣,非常有意义的现象,值得我们深入研究。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佛教在日本,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存在,一方面能满足人们对宗教的需要,另一方面又不妨碍生产力的发展,所以才能在社会上仍然保持活力呢!我感觉到,我的这些议论颇有点怪论的味道。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我不愿意欺骗别人,所以就如实地写了出来,以求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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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佛教研究(3)
话说得太远了,我们还是回头谈中国佛教吧。我个人研究佛教是从语言现象出发的。我对佛教教义,一无兴趣,二无认识。我一开始就是以一个语言研究者的身份研究佛教的。我想通过原始佛典的语言现象来探讨最初佛教的传布与发展,找出其中演变的规律。让我来谈佛教教义,有点野狐谈禅的味道。但是,人类思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真正的内行视而不见的东西,一个外行反而一眼就能够看出。说自己对佛教完全是外行,那不是谦虚,而是虚伪,为我所不取。说自己对佛教教义也是内行,那就是狂妄,同样为我所不取。我懂一些佛教历史,也曾考虑过佛教在中国发展的问题。我总的感觉是,我们在这一方面的研究还非常落后。同日本比较起来,落后很远。我们现在应该急起直追,对佛教在中国历史上和文化史、哲学史上所起的作用,更要细致、具体、实事求是地加以分析,以期能做出比较正确的论断。这一件工作,不管多么艰巨,是迟早非做不行的,而且早比迟要好,否则我们就无法写什么中国哲学史、中国思想史、中国文化史,再细分起来,更无法写中国绘画史、中国语言史、中国音韵学史、中国建筑史、中国音乐史、中国舞蹈史等等。总之,弄不清印度文化,印度佛教,就弄不清我们自己的家底。而且印度佛教在中国的影响决不仅限于汉族,其他兄弟民族特别是藏族和蒙族,都受到深刻的影响。在这方面,我们的研究更为落后,这种现象决不能让它继续下去了。
现在《文史知识》——一个非常优秀的刊物——筹组了这样一期类似专号的文章,我认为非常有意义,非常有见地。《文史知识》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不但对一般水平的广大读者有影响,而且对一些专家们也起作用。通过阅读本期的文章,一方面可以获得知识,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还可以获得灵感,获得启发,使我们在研究佛教的道路上前进一步,以此为契机,中国的佛教研究的道路将会越走越宽广,越走越深入,佛教研究的万紫千红的时期指日可待了。
1986年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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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高校学生人文素质的必要和可能(1)
本文为作者于1998年发表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上的文章。
一、对题目的解释
为什么不用“文化素质”,而用“人文素质”?前者比后者范围广,包括物质和精神两种文化。“人文”只限于精神文化。不是物质文化不重要,我是有意纠偏,纠重工科轻理科、重理科轻文科之偏。这种偏见不利于我国学术的发展和社会主义建设。
二、必要性
我国高校学生的素质,总起来看,应该说还是好的。我们的高校办得也还是好的。但是,同我们的远大目标: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还有相当大的距离。建设这样的社会,不能没有人才;要有人才,不能没有教育。我们要的人才是高素质的、全面发展的人才。人的素质十分重要:我们要的是有政治理想、有道德水平、有文化水平、业务好、身体壮、心理素质好的人才,成为能在21世纪发挥作用的人才。
我现在专就人文素质方面谈一点意见。
最近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又根据我自己对大学生,特别是北京大学学生的观察,再加上前些时候听了王彦同志的介绍,我感到提高高校学生的人文素质的工作简直是迫在眉睫。社会上一股强烈的只重视科技的风气,对学生产生了极大、极为不利的影响。虽然我们经常谈,要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抓,实际上都只抓物质方面,而忽视精神方面。只抓物质,只抓科技,而能兴国者,未之有也。所以,我说,抓精神文明建设,抓学生的人文素质,迫在眉睫。
三、一个理论问题
人文社会科学同生产力的关系如何?
我对马克思主义略有通解,对经济学所知不多。我仅仅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以求教于通人专家。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决无疑问。但人文社会科学对生产力的发展难道就不起作用?前一些时候,曲阜师范大学的《齐鲁学刊》上有一篇文章讲,人文社会科学也是生产力,似乎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而后《光明日报》连续报道张家港抓精神文明的经验,引起了广泛的注意。1995年10月22日,该报第一版有一篇文章:《精神文明也出生产力》,用了一个“出”字,绝妙!10月27日,张家港市委书记发表文章:《精神文明建设也能出效益》。用了同一个“出”字,只有宾语改为“效益”,没有用“生产力”。
我认为,这是一个极端重要的理论问题和现实问题,理论界必须予以解答。
四、可能性
常听部队的同志们讲:解放军某一个部队,或团或连,只要有过辉煌的成绩,它就成为这个部门的传家宝。青年士兵一进入这个部门,就充满了自豪感,作战勇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们的大学生何独不然。
给大学生进行提高人文素质教育,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系统工程,决非一个方面、一种方法所能胜任,必须各方面通力协作,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方法来进行,才能奏效。利用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历史上优秀的传统,是其中最重要的方法。解放军的例子可以为证。
因此,我们要做提高高校学生的人文素质这个艰巨的工作,可能性是极大极大的。
五、中华文化的精髓何在?
这是一个极大的、极重要的问题,看法可能有很大的分歧。我自己的看法有两点:一个是爱国主义,一个是讲骨气,讲气节。这两点别的国家不能说没有,但是中国最为突出,历史也最长。二者有区别,又有联系。
六、爱国主义
存在决定意识,中国的爱国主义是中国几千年的历史环境所决定的。没有国家,当然谈不到爱国。有了国家,如果没有外敌,也难以出什么爱国主义。我们千万不要一见爱国主义,就认为是好东西。我认为爱国主义有真假之别,有正义与邪恶之别。被侵略、被压迫、被屠杀的国家和人民爱国主义是真的,是正义的爱国主义。侵略者、压迫者、屠杀者的“爱国主义”是假的,是邪恶的“爱国主义”。只要想一想德国法西斯、日本军国主义者的“爱国主义”就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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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高校学生人文素质的必要和可能(2)
七、骨气、气节
在中国文化传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