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已捏得嘎吱作响。
哑君岑闻言嗤笑一声,挑眉道:“你确实待我不薄。也正因为你待我不薄,沈逐风此时才能留着一口气!”说到最后他也不由提高了声音,“而且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人算账也该去找季意然才对。而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既然你还念着我的几分好,为何不能再护着他一些…”说到此处,季七瞬蓦然停住。他冷冷地看着在他眼前似笑非笑地哑君岑,剩下的话,是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还没有看清吗?还在期望着这个人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吗?
哑君岑听了,对他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以我的立场,又凭什么替你护着他?
“人我也带到了,承诺也算兑现了,在下也就先行告辞了。只是季意然开出的条件你们可莫忘了。省得咱们彼此都难做。”他说这话时已不再看着季七瞬,而是若有深意地将目光转向自始至终都一言未发的顾言曦。
顾言曦看到他的目光,终于开口道:“你放心,明日我定当准时赴约。”
哑君岑听了,也不再多说。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顾言曦见他终于离开,一直紧蹙的眉头这才松开一些。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季七瞬却突然纵身向前直冲向他,眨眼间一道寒光激射而出,从背后径直逼向他的要害。
顾言曦见了,立刻急声制止。但他的声音再大、再快,又怎能阻止的了一个人载满杀意的剑?
剑锋未至,哑君岑已本能地脚下一闪。他的轻功足以让他应付这样突然爆发的危机。只是在最后一刻,他却不知为何强行止住了即将脱离的身形,反而在要害避开后,硬生生地接下了季七瞬这置之死地的一剑。
鲜血从肩膀喷薄而出的瞬间,他终于收起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轻佻而傲慢的眸光也随之一黯,看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
“你刺我一剑,可痛快了?”他微微转过半个侧脸,脸上再次恢复成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语带不屑。
季七瞬双目充血,一向中规中矩的脸上竟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只是刺你一剑,又怎会痛快?你不过只是我的传话筒,我不过是想让你告诉季意然,下一回这一剑定要插在他的心窝!”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剑身又没入了几寸。
这时,顾言曦抓住他的右手,低声喝道:“七瞬,够了!你想让逐风继续等死吗?”
季七瞬闻言,手劲瞬间一松,眼中的愤怒也被压制住一些。
哑君岑冷笑一声,用内力将长剑弹出体外。之后便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去。从头至尾,他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一个字。
哑君岑走后,顾言曦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和一张药方,对季七瞬道:“这是凝华露,一滴就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赶快去按照这个药方抓药,熬好了我好将凝华露滴入其中,喂给逐风。”
听到“凝华露”三个字,季七瞬立即倒吸一口气:此药一滴价值万金,而且只有江湖第一国——盛极圣才有此药,师父竟然会有整整一瓶。不是唬他的吧?
顾言曦看到他眼中的惊疑,只好继续解释道:“你放心此药千真万确,是我从南宫镜那里要的,他就是盛极圣的专属医官。还有,凝华露虽能续命,但显然逐风需要的不仅仅是续命,还有更好的治疗。他情况稍加稳定后你就带着他去熹国找南宫镜,他定能帮助你们。”
季七瞬闻言,马上摇了摇头:“师父,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顾言曦沉下脸色,张口斥道:“你不愿留我一人,难道就想眼睁睁地看着逐风回天乏术?”
季七瞬听了顿时语塞,坚毅冷峻的面庞上闪过重重复杂的矛盾。
顾言曦见他开始动摇,于是继续劝道:“所谓事有缓急,你先将逐风带到熹国,之后再回来接应我,也未尝不可。”
季七瞬听了沉默良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之后,他拿过药方,奔出抓药。顾言曦看着倒在地上神思不清的沈逐风,平静无波的眼底瞬时划过一抹坚定。
季意然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凤眼微眯,瞳孔深处似有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顾言曦俯身下拜,一举一动都恭谨有礼,从容不迫。
他是他的君。
他是他的臣。
到底过了多少年?
那些令他念念不忘的往昔,才又能在这座庄严的大殿之中,重新重演?
季意然走下丹陛,停在对方咫尺之前,笑道:“言曦,别来无恙。”
顾言曦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若有深意地看向对方,“襄王,倒是变了许多。”
季意然继续逼近,狭长的眼尾划过一道阴冷,反问道:“哦?我变得很多吗?不如你仔细与我说说我到底变了哪里?”
顾言曦继续后退,神色带上一抹隐忍,“意然,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季意然放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立即朗声大笑,“我为什么要收手?我难道不该抢回本属于我的国家、我的权力,还有我的人?”他话音未落,已一手掐住顾言曦的下巴,偏执而疯狂。
顾言曦并未反抗,但漆黑如墨的瞳孔却披上一道凌厉,“没有任何的国家与权力,是应该专属于某一个人的。它们只属于更适合它的人。”
“你的意思是季七瞬那个杂种,比我更适合当这东襄之主?或者你想说的根本就是李慕歌那个丧家之犬?”季意然一把将对方掼在朱红的殿柱上,大力压了上去,“顾言曦,你别忘了你自己是谁家养的狗?”
谁家养的狗?
这几个字就像是一盆冰寒彻骨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就令顾言曦清醒不少。
原来,他现在在他眼中,已变成了一条狗。而且还是一条吃里扒外的狗!
那他又怎么会听一条狗的劝呢?
顾言曦双眸轻合,再睁开时眼底已结成寒霜。
季意然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心头立刻无名火起!一巴掌就狠狠地甩了过去。
顾言曦将头一偏,毫不犹豫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面无表情道:“季意然,你该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他狂笑出声,“我就是因为总是适可而止才落得这般下场。你可知我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要是不知道可以问问篡我帝位的季七瞬、给我下毒的李慕歌,还有你自己。”
说着他手上力道蓦然加大,尽管顾言曦已拼力阻挡,但以他现在的力气又怎能敌得过他。那一巴掌最终还是甩了下去。
空旷的大殿上立刻响起一声突兀的清脆。此时风起,燃在殿中的烛火一阵忽明忽暗,瞬间将那映在墙上的两道人影,照得更加狰狞。
季意然有些愕然地看着顾言曦白玉般的脸上,刹那间浮起的那道清晰的红痕,刚刚挥下的手掌不禁颤抖了一下。
“言曦…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他惊慌失措地柔声辩道,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面目转眼就不知所踪。
“言曦,你疼不疼?刚才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说着他赶忙抬手抚上对方刚刚挨打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吹着、捧着、呵护着,神色慌乱而又着迷。
顾言曦冷静淡然地看着眼前之人,似乎刚刚那一巴掌根本甩到的就不是他的脸上。此时此刻,他只是觉得奇怪,对季意然的种种行为举止感到奇怪,对眼前的情况也感到奇怪。
他虽然知道对方性格上确实有些偏激,但是现在的表现却是要归为失常了吧?
其实打从上次在密林之中第一次见到季意然时,他心中对他就埋下了疑问。
就在他不断思索间,季意然忽然将他一把抱住,张口就狠狠咬在了他的颈项上,殷红的血珠霎时就渗了出来,沾红了他雪白的衣领。
顾言曦眉间紧皱,不知道对方在发神马疯,刚想一把推开,却发现自己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这时,他只听季意然压低了声音对他喃喃道:“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如果狠狠咬你一口,你的脸颊就不会那么疼了吧?”
顾言曦听后,眉头蹙得更紧。
于是他一边全力闪避对方对自己的撕咬,一边大声斥道。“季意然,你疯了吗?”
季意然将脸抬起,唇间血色尽染,嘿然笑道:“我当然没疯,是你疯了,才会让自己落到我的手中。”此时的他,似乎又变回了一开始那个阴冷狠毒的季意然。
说话间,他已将顾言曦压在地上。嘴唇狠狠地碾过他的冰凉,邀他公尝血腥的甘美。他眼中燃起欲/望的火焰,手上更是毫不留情,几下已经解开了身下之人的衣带。
“关于此事,你并不陌生吧?”他一语双关地在他耳边恶意笑道,既是提醒他,他与自己曾经也有过肌肤之亲,也是告诉他,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与李慕歌之间的那些苟且之事。
顾言曦眸中寒光一闪,别在腰间的那把玉箫之中瞬时弹出一截锋芒,锋芒之上则冷冷地闪着一层青光。只要他想,这截淬了毒的利刃就会在顷刻间要了对方的命。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左手按在玉箫之上,最后还是没能够将它拔出。
或许,有些决心下时容易,做时却太难。
那一支海棠即使枯萎成丑陋的干枝,却永远抹不去许在它身上的诺言。
“意然,我会守护你一生一世。”
“我们就以这天地春色为证,此誓不违,春色不老!”
就在这时,季意然突然呼吸急促地倒向一旁,脸上神色痛苦不已。
顾言曦见状,也顾不上此时自己到底有多狼狈,而是立刻握住了他的手,高声喊道:“意然,听我的深呼吸,你先深呼吸让情绪平稳下来。”说话间他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拿出银针,刺向他各处要穴,希望能以此缓解他的疼痛。但却收效甚微。
季意然疼得已冷汗涔涔,双目欲裂,紧咬的牙关不断地打着颤,抓着顾言曦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发了狠力。
只听“咔吧”一声,顾言曦一个闷哼,他的手骨已被他攥裂。他怕季意然受不住痛,立刻将自己的手臂送到他的口中。
季意然一口咬住,就再不松口,鲜红的血液霎时流满顾言曦的小臂。咬合处则一片血肉模糊。
这时,哑君岑忽然从梁上飞下。轻佻妩媚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无比狼狈的两个人,轻轻叹息一声。
顾言曦抬起头,眼如利刃般冷冷一扫,说出的话更是不带一丝温度,“你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此,既然来了,不必要地‘寒暄’也就免了。”
哑君岑摇着头啧啧两声,朱红的长袍上银光乍现佩环叮当,一派悠闲自得。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拿出一粒药丸,继续笑得:“哎!你还真是心急。这早一会晚一会的人又死不了。不过就是忍忍疼罢了。”
话音未落,他已将那粒药丸送入季意然的口中,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瞟向顾言曦的脸。
“你这人倒也奇怪,这么好的机会都轻易放过了,到底想不想他死呢?”他说完这话,见顾言曦眼中闪过一道如释重负,不由啐道:“哼,拿不起又放不下,你们季家人可真够没意思的。”
顾言曦闻言也不理他,只道:“你给他吃的可是你给我看的那瓶‘极乐’”?
哑君岑耸耸肩,不置可否道:“正是。让你看看效果,不致命的。”
顾言曦怒道:“哑君岑,你不要得寸进尺!”
哑君岑冷笑一声,讥诮道:“我得寸进尺?要不是我往这大殿的熏香里加了诱发极乐的药引,你早就被季意然吃干抹净了。你不感激我,还说我得寸进尺?莫非是在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顾言曦听了亦冷哼一声:“那我可要承蒙你多加照顾,等到我变成如此才闲庭信步般地赶来救援。”他举了举自己一只裂了的手骨,一只血肉模糊的小臂,眼中尽是讽刺。
见自己的“恶趣味”被揭穿了,哑君岑索性大方承认:他就是喜欢看戏,那又怎么了?他能耐他何?
顾言曦现在当然奈何不了他,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定会让他有后悔的一天。
一夜过去,一身狼狈,满地狼藉。
顾言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个只有他在宫中才能享有的房间与他离开前仍是一个模样。但所有的一切却已经不同。
看着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他不禁大笑出声,边笑边自言自语道:“这刚来了第一日,就弄成这副模样,慕歌,你见了恐怕又要训我。”
第93章 相见时难
熹国与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