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季七瞬已经翻身下马,背脊挺直地站在他们面前,叫道:“师父,皇兄。”他说这话时,只是微一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态度说不出的轻慢。
季意然见状,虽也没说什么,但那两道斜飞入鬓的眉已经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就算他们现在身处危机之中,为情势所迫,季七瞬省去了那些君臣之礼的繁文缛节,但对君主该有的尊敬也应该有吧。但从他此时的言行来看,却是礼法俱废。
但看顾言曦,却并不觉得季七瞬的行为有何不妥。他一如往常地对他嘱托道:“七瞬,意然就交给你了。按照我们的约定,从现在起,你要护他周全,回国后也要让他高枕无忧。”
季意然闻言,心中溢满甜蜜。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但言曦对他却从未变过。
就在他沾沾自喜时,却看季七瞬郑重地点了点头,肯定道:“当然,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季意然在听到这四个字后,表情瞬间一滞。第一反应就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为情势所逼,我这也算抢了兄长的位置,心里存的那一份愧疚会让我善待他的。师父,你放心吧。”
第一句话或许还能用听错搪塞过去,但季七瞬这第二句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刚刚觉得奇怪的地方,在此时此刻全都连成了一条线,开始无限地向最后的真相延伸。
这是近期内,他的第二次“恍然大悟”。但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的主谋变成了顾言曦,所以他再怎么悟也不能悟透!
这时,他看到顾言曦转头对他道:“意然,你离开襄国的时间太久了,大家都以为你死了。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七瞬就代你掌管了大襄。”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并不是什么值得震惊的大事,但听者却如临山崩地裂。对于一个君主来说还有什么比“被篡位”更令其愤怒的呢?
季意然冷笑一声,转头阴狠地瞪着季七瞬:“代我掌管?那我如今回来了,你是不是需要归还?”他不想再看顾言曦,他怕再看他一眼,自己就会瞬间崩溃!
他们不是刚刚才海誓山盟,肌肤相亲吗?口中的余香仍在,肌肤的触感尚存,他还在描摹着自己与他回到东襄后的光阴,但所有的一切却在他的面前,以极其暴力残忍的方式灰飞烟灭。
而这个令人齿冷的疑问,此时此刻到底该由谁来承担?
季七瞬一脸坦然地回望着他,不卑不亢:“君主若频繁更换,恐怕国家根基不稳。皇兄,你已经死了,余生也就自由了。”
季意然看着那双与他有些相似的眼睛,怒极反笑:“我已经死了?所以自由了?”
季七瞬点点头。
季意然接连说了三个“好”,突然大吼道:“既然我已自由,也就不必和你回去。我愿意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他一把抓住顾言曦的手转身向后,这一刻他真的想过:若能和他一起,不做君王又如何?
岂料,季七瞬一向一板正经的脸却笑了:“你虽然自由了,却不能和师父在一起,因为师父还未自由。”若有深意地看了顾言曦一眼,他继续道:“师父待在这里,可助大襄一统天下,而你待在这里,只能授人以柄。”
“你不怕我回去,对你造成威胁。”季意然咬牙道。他悲哀地发现顾言曦既没有甩开他的手,也没有将他反手握住,就这样沉默着没有任何的表态。
“既然我有本事当上东襄之主,你却被皇甫广帛耍得团团转,那你的这点威胁我还是受得起。”季七瞬是天生的王者,与季意然不同,他有着近乎冷酷的冷静与自制。这种性格的形成,一是因为他的童年经历,二是因为顾言曦的影响。
他记得顾言曦曾说过:真正的上位者,只求目的,不问手段。
当然他的这句话,是对季意然说的。但那时的季意然只顾着沉迷于心底的风花雪月,只有他将其默默地记住了。
“说到底,我才是嫡系,是季家名正言顺的子孙,你不过是皇室的公主不知和哪个蛮子弄出来的野种,凭什么乱我季家血统?你以为我回去后,大襄的臣民还能承认你?”季意然已气到发疯,挥起一拳就打向季七瞬。
眼见猛拳袭来,季七瞬却不闪不避,直到与鼻尖只差毫厘时才从容拦下。
反抓住对方的拳头,他一脸平静地说出惊天动地的事实:“你以为我真是什么远嫁到边塞的公主的遗孀吗?兵荒马乱的,你觉得那公主能找得到吗?如果找到了一个公主,那为什么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公主出现?而你母亲多年对待我的态度,你也是有目共睹的,哪一点像一个舅母对待一个外甥应有的态度?所以,大襄的臣民不会否认我,我的正统身份,师父自会为我证明。”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说得这些却是事实。原来这么多年这个堂弟竟是亲弟。父皇一直以来高大的形象也在他心里瞬间轰然倒塌。他从出生起就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此时哪承受得了别人分羹?
可上面的这些打击,却都没有那一句“我的正统身份,师父自会为我证明”来得深。不可思议地看向顾言曦,季意然只想听他一句否认,哪怕是一句谎言他也愿意相信。
顾言曦没有否认,只用一贯的沉默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但是,他上前抓住了季七瞬的手腕,看向他的眼神冰冷刺骨:“小七,够了!”
季七瞬本是寸步不让,多年来他这个大哥得到的太多,也太过轻易,他的心中不可能无怨无恨。但僵持之下,他最后还是选择退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他曾交给他的比父亲还要多,对他的照顾比母亲还要深。
“师父,我们同样都是先王的儿子,你早已知晓。否则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收我为徒。可你又何必对我如此偏心?”季七瞬叹道,对他,他没有怨怼只有惋惜。
“我并没有偏心,只是以大局为重。”顾言曦从季七瞬手中拉回季意然,眼神已冷淡似乎这个世界都与己无关。
“你确实一生都在以大局为重。你总是能做出最佳的判断,最有利的决定。但却从来都不顾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不顾你的大局会伤害多少人。你知道么?其实,这世间上那些看似最无私的人,恰恰却是最自私的人……”
顾言曦抬手制止道:“现在不是剖析我的时候,你赶快带意然走吧。”他转向季意然,试着放软语气道:“他是你亲弟弟,不会害你的,意然,有什么比能保住一条命更重要的呢?”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当他触到季意然的眼神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季意然的双眼通红,似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撑着,硬生生地将一双凤眼撑成一对环目。他的眼睛里塞满了绝望,与刚刚在地牢里的绝望不同。那只是对孤独与生存的绝望,此时却是对爱、对恨、对一切的绝望。
“你是为了补偿出卖我的愧疚,刚刚才不反抗的,对吗?”他连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绝望。
“你以为被我上了,就能把对我的亏欠全部撇清?你以为我是什么?”他上前狠狠揪住顾言曦的衣襟,眼中的恨意炽烈的可怕。
“我告诉你,顾言曦。这种没有真心的委身,我不稀罕!就算再操你几百次,我也不会原谅你!我会恨你一辈子,至死不休!”这时,只听“刺啦”一声,他将袍子扯成两半,一半在他身上支离破碎,一半被他愤怒地扔到了顾言曦的脸上。
“够了!”季七瞬大吼一声,一手将季意然拽倒在地。那些话,他一个字都再难听下去。
“季意然,你记住,师父从来就没有亏欠你什么。是我们季家一直亏欠着师父。你从小就收到他的庇护,是因为你父王。但你又有什么资格把这种庇护当成理所应当?”
“不对!”季意然挥着手失控地嘶吼:“他对我发过誓,他说与父王定下的是君臣之约,对我守的是朋友之情、手足之义!”
“那你可曾把他当朋友、兄弟看待?”没等对方说完,季七瞬就怒喝了回去。他的这一问立刻将季意然的所有语言堵回了口中。
顾言曦始终沉默着,一语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是的,他刚才就是想以那样的方式,来弥补季意然此时所面对的所有痛苦。或者说他也是想以那样的方式来减轻内心的负罪。
他以为自己给了他想要的,即使不能让局面变好,但至少也不会变差。
但现在看来,这种做法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出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难道这一次,他又错了?
此时的季意然冷冷地笑了,笑的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却笑到了浑身颤抖。
顾言曦本想说些什么去安慰他,但刚一开口就发现,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于是他站在原地,看着他笑,看着他笑到咬牙切齿,涕泪横流。
季意然转身走向马车后,就再也没有回头。季七瞬向顾言曦递了个放心的眼神,之后也转身离开。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
转身的瞬间,他突然一头栽倒于地。过了良久,也没有再爬起来。
顾言曦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床上,烛光柔和被褥柔软。
窗边,映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手不释卷啜饮香茗。
他无奈一笑,悄悄坐起身来:“没想到你也爱这样消遣,我一直以为你觉得我平常如此是装模作样附庸风雅呢?”
李慕歌也偏头一笑:“这种事在我看来确实如此,不过那是对别人的看法,至于对你嘛…”他故意顿了顿,摇头晃脑地卖着关子。
顾言曦走下床,自顾自地斟了杯茶,饶有兴趣地反问道:“对我,如何?”
李慕歌跳下窗榻,走到他身边,以手中书卷挑起他的下巴道:“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他话音未落,唇就印了上来。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已深入那片温软肆意掠夺。
顾言曦毫不犹豫地闭齿一咬,一点血腥迅速在口中蔓延开来,混合着彼此的唾液,渗入敏感的味觉。
他没想到李慕歌吃痛后,非但没有半分退缩,反倒更加疯狂。
他一手将他的双手紧紧地反扣在背后,一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强制地令自己与他唇舌交缠。这一刻,他在那双灿若桃花的眼眸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怒极之后的危险。
他只不过是咬了他一口,或者说他只不过是拒绝了他,这种事以前也常有之,但这一次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失常?
他本就苍白的脸上,忽然间一下子就完全没了血色。
他,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就在这时,李慕歌突然放开了他,眼中的危险转为轻佻,挑眉道:“滋味不错,就是太烈。不过为了奖励你,我就告诉你一件事。”他侧脸贴向他的耳边,低声补充道:“你以为自己真能将季意然轻易救走吗?”
顾言曦没有说话,只是脸色越来越白。
虽然早已料到这可能是对方设下的一个局,但他却并不希望听到这个局的某些细节。
“其实在你救走他的整个过程中,都处于我的监视之下。青玉,只不过是我安排的一个障眼法。所以……”所以你和季意然做下的那桩龌龊事,我全部知道的一清二楚!
后面的话李慕歌没有说出来。不是顾及到对方的颜面,而是他自己根本就说不出口。
就算被季意然压在身下,就算被自己的徒弟听到了不堪之事,顾言曦也能面无表情的淡然以对。
只因,他并不在乎。
就算心中有痛,但他并不在乎。就算觉得恶心,他也并不在乎。
生为男儿,什么贞洁对于他来说,显然不是什么需要耿耿于怀之事。而他,也并非是能被这种事就随便折辱的。
但惟独对于李慕歌,他无法不介怀。
他人生中从没有一刻,像此时此刻这般卑微地乞求着:乞求着站在他对面的这个人,对于那间屋子里发生的事其实一无所知。
他藏在袖中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但脸上除了那过分的苍白,并没有泄露出一点一滴的情绪。他的声音也平静地令人心寒。
“你故意放他走,无非是想利用我。说吧,你手中到底攥着什么把柄?”
李慕歌闻言,脸上笑意不减,但眸底深处却不动声色地燃起了两簇火焰。
你被我当场揭穿,为何还是如此平静淡然?难道就没有感到一丝的不堪与羞耻?还是说做这种事,对于你与他来说,其实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你对我当年所做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欺骗?
就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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