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要养活上百口人,为了大家的生计起见,也要走一趟。
马连良决定赴沈阳筹款演出之事,被在北京主办《三六九》画报的朱复昌知道了。《三六九》画报是当时一本比较流行的刊物,其中部分篇幅报道的都是梨园动态、名伶轶事、戏剧评论,也刊登演员照片。朱复昌以报人的身份与梨园界的人士整天厮混在一起,相互熟稔,大家都把他当朋友对待,没有戒心。实际上此人已效忠日伪当局,是个十足的文化汉奸,其主要任务就是配合日寇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政策做宣传,监视文化艺术界的动态并为其主子出谋划策。当他把这一消息汇报给他的顶头上司、日本人山家少佐时,山家心中不禁大喜。日军占领华北之后,在北平设立了一个主管演艺界的机构,名为“华北演艺协会”,其主脑就是山家。因“满洲国”的“三?一国庆节”即将临近,此次正逢“建国十周年”,“满洲国”方面要求“华北演艺协会“找一个高水平的剧团前往新京(长春)做祝贺演出。马连良的扶风社要去沈阳为“回教学院”义演这件事,使山家找到了一个可乘之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移花接木,帮助自己完成任务。
朱复昌作为山家的说客,前往豆腐巷马宅。表示赴沈阳义演的一切有关事宜,他愿“无私”地大力协助,并为扶风社联系了长春和哈尔滨方面的接待戏院及当地有影响力的报刊、杂志。保证人未到,大洋先到,重金礼聘,高接远迎,料扶风社此行必然满载而归。惟一的条件就是马上筹备动身,务必于1942年3月1日之前到达长春,以“华北演艺使节团”的身份,做“纪念建国十周年”的祝贺演出。马连良演了半生“忠孝节义”的戏,他深知此行意义。本来是次简单的筹款义演,现在已演变成“祝贺演出”,收入可能比以前想象的要多,可“汉奸”的骂名也就从此背上了,这是他当初答应沈阳阿訇时所未预料到的。
自1941年下半年以来,马连良在京的时候,主要忙于两件大事。一件是他在南宽街购置了一所新的宅院,是一所以前的老状元府,由于年代久远,该院落已有许多地方需要重新翻建,工程浩繁,牵扯精力。另一件就是他正在编排一出大型本戏《十老安刘》,后来成为了马派的经典代表剧目。古文学家韩补庵先生曾撰文说:“《十老安刘》是莎士比亚式的宫闱大戏,得马连良惨淡经营;堪慰私衷,吾志不成,望之吾友。”为了编排此戏,马连良终日与文人吴幻荪、翁偶虹、徐凌霄等人一起研究剧本,废寝忘食。当他把朱复昌的原话与友人讲过之后,大家的意见就是用一个“拖”字,能拖多久拖多久,拖过了3月1日再说。
朱复昌为了完成“使命”,整天像长在马家一样,催促马连良早日动身。马连良以日期临近,一时无法凑齐配角、底包为名,婉言拒绝。因东北戏院里的班底演员,多数没见过马派剧目,在有些剧目中,龙套甚至都不知在台上怎么走,没人敢“傍”扶风社的戏。所以扶风社若做东北之行,底包都要带上。朱复昌对这一点也非常清楚,拖了不久,终于过了“三?一国庆节”。马连良悬着的心才放下,以为从此可以相安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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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惨淡经营(13)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一方面伪满当局急需一个像扶风社这样的高水平的演出团体在东北巡演,为其渲染“歌舞升平”的王道乐土。另一方面,北平的山家少佐已对“满洲国”方面夸下海口,派遣马连良的扶风社作为使节团前去祝贺。由于马连良用缓兵之计拖延行期,“三?一国庆节”未能成行,他正无法下台,山家为此极为光火,对马连良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客气、礼貌了。直言警告地说,如果不尽快做长春、哈尔滨之行,沈阳的义演筹款将被取消,让马连良失信于教胞,失信于沈阳的父老。想利用马对教门(回族人语,宗教)虔诚的心态,速做东北之行。此次马连良的借口是已与天津、青岛等地之戏院有演出合约在先,必须前往,不能无故撕毁合同。因此万难从命,又闪躲了一次。
夏季到来之后,戏班的行规叫“歇伏”,俗称“晒车板”。大家都停演一段时期,休息调养,没人出外演出。山家和朱复昌等在上峰的压力之下,终于忍无可忍,恼羞成怒了,再拖下去自己的纱帽也要搬家。他们了解到马连良平日敬老爱幼,胆小谨慎,于是使出了既野蛮又阴毒的招数。
1942年秋天的一个下午,豆腐巷马宅里像往常一样平静,马连良正在西跨院里调嗓子,朋友们静静地坐在周围,欣赏着平日演出基本不露的《乌盆记》。突然,朱复昌带领几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军人闯进马家的院门,留下两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封住了大门,只准入不许出,其余人等不容分说径直走进了马家的南客厅。其中一名年轻的军人把自己的上衣脱得精光,在地下放了一张白布盘腿坐在上面,又在自己的腰间缠绕了几圈白布,用一把日本战刀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准备剖腹自杀。这一凶神恶煞突然的到来,对生活在文明古都的马家人来说,如同“活见鬼”一般,一个个都被惊吓得目瞪口呆,浑身颤抖。这时朱复昌正式传达“皇军”的“旨意”。“今天如再不答应赴东北演出之事,太君在此地实行‘死谏’,当场剖腹自杀,血溅马宅。”胆小怕事的马连良被这群教化不开的野兽镇住了,他知道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若让其自杀,自己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不懂事的孩子,全家几十口人的性命将危在旦夕。为了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考虑到扶风社全体成员的生存,在日本鬼子的胁迫之下,被逼无奈地同意了东北之行。人的自由被钳制,人的思想被禁锢,人的尊严被玷污,这就是亡国之人屈辱的命运吧。
1942年10月下旬,扶风社四十多人一行乘火车前往东北巡演。1942年11月初,马连良的扶风社在沈阳连演十天大戏,场场爆满,为“回教学院”筹得资金25万元。回京以后马又捐助了10万元,共计捐献35万元。最后以40万元的代价,购得锅山女子学园的地皮及校舍。即现在的沈阳市光荣街53号,沈阳市回民中学现址。校舍为曲尺形的拐把楼,两层砖木结构的日式建筑,面积2000多平方米,有20余间教室。校园占地6万多平方米,可算得上宽敞漂亮的校园,一直延用到1986年。“回教学院”后来更名多次,现用名沈阳市回民中学,至今仍然是东北地区惟一的一所回民中学、省级重点示范高中,七十年来为国家培养了大量优秀人才。2006年校庆时专门为马连良塑立了半身像,以示饮水思源、不忘旧恩。校方表示,不能让做好事、做善事的人背黑锅,要为马先生正本清源。96岁的老校长李学盈激动地说:“马先生是‘回中’的第一功臣,没有他的捐助,就没有‘回中’的今天。”这些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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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惨淡经营(14)
在沈阳、长春、哈尔滨演出了两个多月,上演了《串龙珠》、《苏武牧羊》等具有爱国主义情怀的马派名剧,受到东北父老乡亲的热烈欢迎,除了为沈阳回民中学举行筹款义演以外,没有为任何人或机构做过义演,全部都是营业性演出。然而无耻的伪满当局及其所控制的宣传机构,为了达到给“满洲国”壮门面的目的,在“三?一国庆节”过了八个月后,荒诞地说马连良的扶风社是为庆祝“建国十周年”而来,把“华北演艺使节团”的名义强加在马的头上,使他成了伪满反动宣传的牺牲品,也为日后奸小之辈设计陷害他留下了伏笔。
扶风社从东北回京以后,全家都已搬入了南宽街的新居。经过了近一年的翻建、装修,使这所老状元府焕然一新。院落南北长十八间半房屋,前后三进,东西方向横宽。起居、住宅集中于院落的东部,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院子的西部开辟了一个大花园,翠微掩映、鸟语花香。为了这所房子,马连良几乎花费了他全部的积蓄。
家中一切安排停当以后,马连良把自己的老师萧长华先生亲自接到南宽街新宅,想让先生盘桓几日,高兴一下。当萧先生参观过整个宅院后语重心长地对马连良说:“温如啊,这房子太大了,你要安多少电灯泡?你要装多少洋炉子?你得雇多少人看家呀?一大三大,压得住吗?”意思是说,房子一大,必然引起开销大,名声大,是非也大。靠你自己目前的声望,压得住这些是是非非吗?听到这些,马连良心里一阵难过,他明白萧先生是有所指,自己买这所房子可能有些太招摇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在这样的世道里生存,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好。
果然不出萧先生所料,好日子没过多久,就开始家宅不宁了。马家的亲戚当中有两块“魔”(北京话,指故意纠缠、捣乱之人),一个是马连良的五伯,另一个是他的舅舅。这二位爷是典型的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之辈,一直以来就是靠亲戚之间的接济生活。每次去豆腐巷马宅必有所“斩获”,但不太过分。用比较收敛的姿态来博取他人的同情,看在亲属的份儿上,也没人与之计较。自从搬入南宽街后,这二位“大爷”开始了新的攻略。肆无忌惮地伸手要钱,不给钱就耍“滚刀肉”,撒泼、打滚、骂大街是第一板斧;第二板斧是在马路上拦马连良的汽车,并大声谩骂马连良不孝,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第三板斧是直接跑到戏院后台,坐地念央央儿,哭穷,说自己年迈体弱没人管等等。马连良一点办法都没有,心想萧先生说的“一大三大”果然应验,是非上门了。
在马连良的同辈兄弟当中,从事京剧事业的有堂兄弟马春樵、马庆云、马小龙、马最良、马宏良、马四立、马全增,表弟哈宝山、连襟马连昆及胞弟马连贵,这些人大部分在扶风社里供过职。马连良对他们一视同仁,他的惟一原则就是“台上不论亲戚”。是什么材料就来什么活儿,绝不因为亲属关系而刻意提携。这样才能保证完美的艺术效果。
长子崇仁第一次随扶风社出外演出到了天津和青岛,在青岛演出结束之后,马连良对儿子说:“下一站上海你就不要去了。你的武生(艺术水准)不够去上海的水平,那边张云溪的《四杰村》是全场观众好送下,你还达不到,先回家吧!”崇仁在家中外号“颟了颟顸大爷”,对父亲言听计从,唯命是听。后来,黄元庆加入“扶风社”,唱武生,马连良让崇仁由武生改老生。平时在演出当中,可以跟自己及李洪福先生学艺,让崇仁多学多看,就是不演以后也可以给人说戏。做到眼勤、手勤、嘴勤、心勤。又让崇仁拜雷喜福先生为师,学老生戏。行内人士都认为雷先生的戏有点“过”,特别夸张,崇仁就问父亲这个问题,父亲说:“就是因为‘过’,你学不到他那个‘份儿’上,就正合适了。”让崇仁先从家院、门子学起,先松弛下来,别像武生、花脸一样总爱“架着”。崇仁对父亲的教诲总是深信不疑,到了八十多岁时还说“至今获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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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惨淡经营(15)
表弟哈宝山就不可能做到像马崇仁一样了。他本身是唱里子老生的,想傍着表哥马连良长期合作,戏班里管这叫“揪住龙尾巴了”。但其艺术水准,尚不能与李洪福、张春彦以及后来的马盛龙等相比,所以马连良用他的时候不多。因此;哈宝山心里一直有些别扭,认为表哥人情淡薄,不照顾本家亲戚,心里憋着一口恶气。
此时黄元庆即将从“富连成”出科。他原是焦菊隐先生与人合办的小科班“志兴成”的学生,叫黄志庆,与任志秋、李志良等是师兄弟,在科中非常红,绰号“小老虎”,是难得的武生人材。后来“志兴成”解散,学生转入了“富连成”,改名黄元庆。有谭小培、马富禄、杨盛春、哈宝山出面为黄元庆保媒,希望迎娶马家的大小姐马萍秋。马连良非常高兴,有这四大媒人保亲,加上自己也非常器重黄元庆,就应允了这门亲事,并且亲自上谭、马、杨三家谢媒。同时认为哈宝山是自己亲姑姑的儿子,就免了俗礼,不必谢了,没想到把自己老姑一家得罪了。
就在马萍秋出嫁的当天,哈家一家人终于找到了出气的机会。他们怂恿萍秋向继母陈慧琏要东要西,不给就不上轿,哭哭闹闹很不体面。哈宝山在一旁敲边鼓说:“不要白不要,这是最后一次伸手的机会了,嫁出姑娘泼出的水!”又让其母出面,代表萍秋索要亲母王慧茹夫人留下的一堂菲律宾木家具。然后又要钻戒,陈慧琏认为太过分。这位老姑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