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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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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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来九江最惬意的时刻,我伸展四肢,懒洋洋地躺在木椅上,表情与动作都格外放松,而背景则是青翠玉滴的稻田,和空气中飘散的新鲜肥料和暖暖流水的气息。

  我抬起头,头顶上是五月的天空,蓝得极其纯粹也极其天真,高大的黄杨树影遮住了绵软的白云。只需要一秒钟,我就被这片天空,被这片蓝色击中,呆呆地看着,一时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生活有时美好得可以让人悄悄地落下眼泪。但不是这个下午,这个下午我正在放肆地大笑,走在九江大桥上,跨过长江,从湖北回到江西。

  这一刻,我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孩子,只有现在。一个稍纵即逝却又因此而定格成为永恒的瞬间。记忆中始终回荡的,是我的大笑,声音朗朗,在长江南岸九江东郊的公共汽车站上,可以传出很远。

  当我步行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满头大汗淋淋,这才发现,夏天已经真正到来了。

  我的房间有一个小小的淋浴房,可以随时在自己家里享受沐浴的自由,这简直已是意想不到的奢侈了。黑子和冬梅也来了。“丁仆,我要回部队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再见面?”我们接着一起出门去找刘国全—可是去了好几处都没见到。我抬起头,望着天空,“这么说你真要走了,伙计。”

  “是的。”黑子说。

  “什么时候?”我问他。

  “明天。”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们漫步回到黑子的宿舍,冬梅告诉说她已经买好了菜,要我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她站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目光那般纯洁、温柔、可爱。我和黑子坐在大厅里,冬梅去厨房炒菜。我讲了许多许多,突然,我注意到房间里格外宁静,环顾四周,只见桌上放着一本破旧的书。我知道那是黑子躺在医院病床上最喜欢读的一本金斯伯格的作品。仿佛做梦似的,我看见他踮着脚,只穿着拖鞋从黑乎乎的房间里走过来。他没说一句话,边走边笑,晃动着手,结结巴巴地说:“嘿—嘿—你听我说,伙计,”我没有做声,听他讲下去,可他竟然不知究竟要说什么。“真的—听我说,伙计—冬梅对我很好,她希望我能立即退伍—可我得回去—当然,并不是我渴望当英雄,没有谁想当英雄。是这么回事,怎么说呢,这有点像一种传染病,一种无法治愈的怪病。我想我是不是已经染上了战争病,或者战争病已经在我体内—而几天前,画家傅世林的那幅战争题材的版画只不过是触发的媒介。你带我去参观他的画室,我以为他战争题材的版画画得要比*伤痕题材的国画更加出色。因为没有人像他那样看待战争,也没有人像他那么接近人类的邪恶的本性,连最血淋淋的照片也无法超越他的境界。他的士兵看起来很像机器,你不觉得吗?—身上有那么多的螺丝钉和金属,他们拿着短剑在地上厮杀,寻找对手盔甲上的缝隙。虽然盔甲显得光亮耀眼,但我告诉画家,那刀刃画得不够亮,他说只要在刀锋加上一条细线就够了。他指了一下位置,并把画笔递给我,让我用这只手着手为其中一个搏斗者高举过头顶的刀刃边缘添上一条线。这样,你就会发现那刀锋看起来更加危险了—”他惴惴不安地盯着自己的手,“我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伙计,你应该明白我那些战友还留在那里—就像杨承任和他的儿子那样—我现在在这里浪费光阴,他们却处身黑暗之中,在封冻的地壳下面认真地分解自己。”

  “你干吗要跟我说这些呢?”我低声说道,“和冬梅一样,你要离开我们我很伤心,我祈求老天保佑你平平安安回来……我希望你回来后能到九江来同我们住在一条街上……我知道你会做到的。不过,我还是为你担心,伙计,你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噢,”他回答,打量着我,仿佛是第一次才见到我似的,“好吧,咱们不说这事。”于是他接着说到他这次来探家的一些经历,说得非常仔细,如何去萍乡县看望班长肖而凯烈士的家人,在那儿吃晚饭,同肖而凯的父亲、姐妺聊天—他们的模样,吃些什么,家具啦,有什么想法啦,他们的性格如何啦,当地民政部门把本该送到他们家里的慰问画贴在自己家里啦,就这样一口气讲了一个小时。最后,他说:“噢,你总算明白我到底对你谈什么了吧—”

  我们吃完晚饭后,黑子和冬梅就陪着我在附近的几条小街走了一遍。时间已快到8点,天色却依然明亮,公交车站就在甘棠湖边。我们并没有急着入站,而是走去文化宫的大台阶上,在宽大的平台处,可以俯瞰下面的喷水池、远处被夜幕笼罩的湖泊、山峰,以及湖那边在夜色和群星的光茫中向东飞翔的雁群。暮色如此温柔,仿彿看到漫天灰尘的金黄色光环笼罩的山丘上,黑子正从那山顶折返,而那时,迫击炮弹就在他身后开始爆炸。我们怔怔地站了许久。

  临别时,我用力搂了搂他,开始与他挥手告别。他和冬梅也对我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然后俩人转身匆匆离去,身影很快在我眼前消失。我注视着茫茫暮色,对于生活真是百感交集。在我的九江旅居生活中,多么幸运有他在。我相信没有谁,没有谁会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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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37
37

  
  
  
  到了六月,这是九江一年中最美好的初夏时分。六月的阳光明朗热烈却不灼人,在我住的公寓楼下,总有清风从沙果树梢拂过,带来夏日繁华和清香。

  我每天都起得很早,洗漱完毕,简单吃上一碗面条后,就换上外出的衣服,偶尓也和吉它手敖博、打击乐器手赵志辉一起去长江南岸斜坡上的一片树林里排练。小雪每周都回来休息两天,每次都把我换下的一大堆脏衣服洗好,并叠得整整齐齐。一切程序都和往日并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敖博却不愿意再演奏流行音乐。敖博和我也经常为此事发生争吵。他说,我写的那些歌词越来越“迷幻”,“—迷路的迷,幻想的幻。我就这意思,你明白吗?”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这还不够,继续两眼怔怔地盯着我,慷慨激昂地说,“我以为就你而言,大部分作品可能只有乐队自己喜欢,或者‘云山雾照’或者‘囫囵吞枣’。其结果呢?是越来越小众,离大众越来越远。中国广大都市新青年如果荷尔蒙分泌过剩的话并不以摇滚为伍,而是以‘摇头’为乐。相信他们应该不会上穿着‘格瓦拉的狗头T恤而贩卖的是破灭的中产阶级小资情调梦想说教者’的当。”在他个人看来,盘古的音乐应该有益于反抗者,有害于一切安分守已者,尤其对既得利益者和中产阶级极其有害。他要以艺术作为政治战斗武器。用他的话说那就是“革命才是‘真正的摇滚,’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摇滚。”揭竿而起,杀人如麻,推翻*—是这样一种源于革命圣地南昌的夺权意识、红色意识、仇恨意识、噬血意识。我对此无法认同。他因此说我是摇滚的叛徒。

  对敖博这种做事不计后果的方式,打击乐器手赵志辉也不赞同。他以为敖博并没有深刻反思“责任”这个沉重的话题;当他把愤怒与挣扎变为激情之后,仅仅局限于发泄和威胁,长期原地打转,导致恶性膨胀,有碍于本身长足的进步。所以,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终于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做生意发大财。全世界也找不到像他这么好的人,他准备挣了大钱后,把我们全供养起来,什么事也不用干。他的发财目标宏观计划大概如下:1983年年底资产一千万;1984年下半年的三个月内给我们每人发一辆宝马;每人还可以得房子一套,当然马上可以升级为别墅;发美女无数,应有尽有;……两年左右时间成为江西首富,以此类推最终目标是超过李嘉诚,等等等等。结果就在他制定此雄心勃勃发财计划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和他的梦想一起被其父母和领导骗进了南昌市精神病医院。确诊为“妄想症”。—强制治疗3个月。就在他自己知道被送进的是精神病医院时,他对他父亲只说了一句话:“爸爸,你这样送我进来,我以后出去怎么做人哪”。

  六月底,敖博找到了一名新的打击乐器手,“花痴”段信军,一个能干的人,早年也曾经自己组过乐队搞过摇滚。在南昌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打击乐器手,外型和唱功都非常好。至于“花痴”绰号的由来,那是因为他每次去演出时,总会碰到一个卖香烟的女孩,那女孩也总是脉脉含情地看着他,等他演出的时候,她就进来捧场,每场必到;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姊妹,也没嫁人,所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来她卖香烟积攒的钱越来越少,最后为了看他的演出,大冬天把棉被都卖了。段信军知道这个女孩这么迷恋他,终于买了一床新棉被送给她。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又能像朋友似的交谈了,虽说此时敖博已开始与其说—在思想上还不如说是在言谈上已完全公开了他的所有理念,对社会积极鼓动,一不做二不休。

  现在向我敞开的,只有继续从事小说创作的那扇小门了。九江真是一个美丽而安静的城市,太过平淡温和。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4个月的时光。在这漫长的夏季,我一心一意想的是怎样把我那一堆字体难看的手稿都变成铅字。3月份发表的那部中篇小说的稿费早已经用完了,再接下来大有变成灰暗的七月的危险。我必须将这些歪歪矶矶的文字换回一个个铜版,否则剩下的日子只能在不断的节省与忧心中度过。来九江这么久,我甚至还没有舍得自己花钱给小雪买过一件衣服,想来也觉得有点悲哀。

  我忘了提,那个周末的下午,我和吉它手敖博、打击乐器手赵志辉一起喝酒时认识的那个梳着两条小长辫,大眼睛的小妞曾给我来过一个电话。那小妞的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无法听见。当我确定她已生病并且一时找不到人帮忙时,在问明她确切的住址后,我决定陪她去一趟医院。

  其实小妞是我对她的昵称,第二次同她见面时,我才知道她名叫林芳。她住在九江机械厂一幢单位公房的一楼。那公房位于大中路的一个小院子里,门廊已经朽坏,向地面下斜。院子地势由高至低,靠马路的大门口处在最高处,公房则一幢幢都矗立在低洼处。院子里除了长有一些杂草以外,还有满眼的合欢树。我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沉寂无声。我又在门上敲,敲得更响了。门终于打开了。

  “进来吧。”

  “你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昨天晚上有点发烧,身体开始不停冒虚汗,手脚乏力,头昏得厉害。”小妞说道,“我打电话给几个友女,可她们都不在。所以我就想起了你,找到你的电话。”

  我听出她的声音几乎快要哭出来,又说,“我带你看病去吧!打两针来得快些。”

  “真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小妞说罢,垂下了双眼,她脸色苍白。

  小妞今天穿着一件漂亮的格子罩衫,是沿对角裁剪的最新款式。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两条长长的小辫子已完全松散开来,而额头上正流着汗,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虚弱。

  过了片刻,我在小院门外拦住一辆出租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个小伙子驾的车。小妞穿越人行道,她登上了出租车。

  我让司机把我们捎去一七一医院,并一路安慰小妞,告诉她一七一医院是军队医院,今天会比其他医院人少些,不用排很长的队。军医有军人作风,比起那些所谓大医院,起码不会把小病当成大病治疗。

  马路对面,有漆成黄色的宽线条。行人一小群一小群地穿过,汽车停在黄条的两边。阴井盖,人行道上的方格,所有瘢痕,久积的干痰,烟头都有增无减。我想,很久以来,人们一直把废物扔在地上,灰尘在不断地落下,马达在汽车发动机罩里疯狂地旋转,火车在飞快地向前行驶,火星四溅。一种沉闷的振动此起彼落,潜入身体,渗透到器官内。还有这么多疯狂的脚,鞘翅,薄膜,爪子!人类是不是都病了啊?或许这些才是真正的战争信使?因此才会招来这一群群苍蝇,鳃角金龟,秃鹫,翼指龙和吸血鬼:它们似乎在那些已经毁灭的城市上空飞来飞去,它们在寻觅血液、流汁。

  我一路都在迸发着这些奇怪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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