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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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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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路况糟糕极了,汽车颠簸得更厉害。前面就是王明亮家,位于都昌县城郊的东山乡,周围有几颗高高的樟树,正好把这幢砖土陋屋遮掩,院子里有两个小孩和几只鸡。洗净的衣物在鄱阳湖的阳光下飘动摇曳。好像不停地向我们招手致意。我们同他进了屋。有一个孩子看了我们一眼,又转身跑开了;另一个孩子则埋头在地上捉蚂蚁。他们衣衫褴褛。王明亮的遗妻对我们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感激之情。她没有语言,只有无声的饮泣,并用一种无焦距的凝聚而涣散的眼神看我们。“春花嫂子,战友黑子来看望你们了。黑子刚从前线回来,他也是王排长一个师的。这500块钱你先拿着,是黑子给你的。”说完邓世明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500块钱塞给春花。“春花嫂子,想开些,”邓世明说,那语气非常亲切感人。“有什么困难我们战友都会尽力帮助你。我们都知道你一直都很苦,但毕竞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实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改变,但要勇敢去面对。”李青霞用她眼角的斜光凝视着邓世明,一言不发。我发现黑子的眼睛也红了起来,但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该要说什么。他就一直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天空突然开始下起雨来。倾盆大雨在屋顶上哗哗直响。那几只小鸡早已拍扇着翅膀跑到滴着雨水的屋檐下躲雨。但没过多久,雨点就渐渐小了起来。我们起身向春花告辞。春花仍满脸泪水,语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一个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妻子而言,她的内心早已人去楼空,缘尽缘灭,剩下的只有累累白骨。在她的眼泪前,任何荣耀也都是苍白的。她要以自已柔弱的身躯奋力抵挡这沧海横流。这个世界对不起她,把她伤害得太深,太深。

  我们开车返回县城。“邓世明,刚才你给的钱,我回到部队后寄来给你。”黑子说。

  “寄什么啊,就你那点津贴费我还不知道能作什么用?伙计,我们是战友,是兄弟,不要再提钱的事了。”

  “如果春花嫂子同意,我真想领养她的一个孩子。”刘国全说。

  “哈哈,伙计,你这主意不错!可你怎么带他?”邓世明问,“你结婚了?”

  “没有。我还没有谈女朋友。”

  “就是吗,你总不可能把他带上你的那条大船吧。”

  “那孩子今年多大了?”黑子问。

  “好像只有4岁,是一对龙凤胎。”

  “真他妈的,长得太像王明亮了。”黑子感慨地说,“我同王明亮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宁明,他当时是七团三营的一个排长,他请我吃饭。第二天他就上了战场。但没有想到进攻的头一天。他就在水口的独立山倒下了。他可长得一表人才:魁伟、帅气!”

  “那孩子的眼睛特别可爱。”李青霞似乎也被我们的谈话感染了,她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么一句来。我还以为她是个*哩。

  “你说得没错,那眼睛长得的确是好看。”邓世明接过李青霞的话说,“她咬着手指,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就一直这样好奇地望着你。自他们生下来,就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爸爸长得是什么样。我听春花说,一到晚上,他们就坐在火堆旁吵着要吃还没有烤熟的红薯。”

  是呵,逝者已矣,生者徒悲。王明亮那些日渐冰冷的身躯,已经全然没有感觉,或化为灰烬,或变成泥土。然而,他们曾经和我们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成长过,生活过,奋斗过,希望过,哭过笑过。他们所经历的或惨痛的毁灭,或漫长的折磨,都是留给我们的永远的伤痛。

  我们返回城区后,雨已经停了。邓世明和李青霞陪我们满街溜达。我们眺望南山山区景色,聆听马尾松、苦槠、乌桕、合欢树在风中向大地发出的悲呜;参观了南宋年代左丞相江万里,舍生取义,捐躯报国的故里。我们尾随八哥、野鸭、布谷鸟、竹鸡在稻田绿油油的苍翠中出没,仰望白鹭和燕子展翅蓝天的骄姿;我们在青松簇拥,翠竹环抱的清隐禅院的正殿徘佪;在波峰浪谷间翻滚,在悬崖壁上伫立,并举目向着烟波浩淼的鄱阳湖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吁吁叹息。后来,在湖滨路上,我们发现了黑子所说的那条船,它正停在离湖岸有几百米远的草甸木上,但已经锈迹斑斑了。黑子早就想上船去看看。我们租了一条小船驶到那船边。上了船,李青霞脱掉外套躺在浮桥上晒日光浴。我在船尾偷偷瞧她。她乳房坚挺、丰满,腰身苗条诱人。长长的黑发被微风一吹,便把整个面颊都遮住了。黑子直奔驾驶台的甲板舱,但那里面什么也没有,老鼠在里面乱窜。刘国全说,“这船楼和甲板室起码有8个舱室,按首尾长度和左右舷宽度计算,估计这条船的船位数在130……150人之间,它应该是条中型内河客运船。”我们坐在毀坏得面目全非的船员餐室里。这艘轮船虽说又旧又破,但当初装饰精细,木板上以及船员衣箱上的蜗形纹饰仍清晰可辨。那些曾在这里用过餐的、日夜漂泊在鄱阳湖上、饱经风霜的船长,还有那么多年轻的、生机勃勃的船员、大副、水手长们,他们都在哪里了?我在阳光下的餐室甲板上浮想联翩。

  我从二层窗沿着楼梯来到驾驶台甲板上找黑子。“什么也没有。真不知道这条船在这里停放了多少年。”

  “我们是它的最后一批旅客。”邓世明说,“不会再有谁来光顾了!”

  “我真想在这艘船上睡上一晚,大雾笼罩,船体嘎吱作响,湖面浪涛呼啸,这种感觉该有多么美妙!”

  听见这话,黑子吓了一跳。“丁仆,要是你真有胆量这么做,我请你吃饺头粑。”

  “是啊,伙计,我也会亲自划船把你送到这儿来,给你准备好一条10公斤重的烤鳗鲡,外加一床毛毯、一只马灯和一个美女。”邓世明和黑子、刘国全都在哈哈大笑,拉拉扯扯的。

  “就这么定了!”我笑嘻嘻地说。太阳开始西沉,夕阳下,清隐禅院的飞檐翘角、水面天心摩岩石刻显得格外神秘了;鄱阳湖,鱼舟唱晚,岸芷汀兰,郁郁葱葱;波光闪闪,十分迷人。北岸,万家灯火的都昌县城,在地平线上静静地耸立,就像抛錨在码头的一艘巨轮。“喔!伙计们!我不能再陪你们了!我得先回趟单位报个到,你们就在县委招待所等我,房间我已订好了,我会马上来接你们去吃饭。瞧你这车也脏兮兮的,我得开去清洗清洗。”说着,他把车就驶上了环城路,将我们带进城中心。我们在县委招待所的大院里下车,步履踉跄。伸伸懒腰,站直身子,仿佛是在一次漫长的海上旅行之后终于上了岸;此刻,空气中飘散着鄱阳湖席草的汽味。下班的男人正蹬着自行车回家,有的穿深蓝色中山装,有的穿浅灰色夹克衫,有的穿西装,他们步履匆匆,与其他任何城镇下班后的人们的装束一个样。我们来到邓世明在县委招待订好了的房间。“太好了,伙计,连毛巾都配有,”黑子说,“咱们得要好好享受享受。”我进入浴室,果真,剃胡刀、毛巾、小香皂、牙膏牙刷、梳子,甚至连小瓶装的美国洗发水都配有,真是应有尽有啊。我边洗澡,边唱歌,这个夜晚真是奇妙无比。

  太阳此时已完全隐没,我们在等邓世明。黑子躺靠在床上看电视新闻联播。报道的是一些“本届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提出党和国家领导制度要改革”之类的新闻。也有胡乔木在会议上的讲话,他以“波兰团结工会事件”为例,说中国现在不能搞政治体制改革。刘国全还在浴室里洗澡,我独自一人站在绛紫色的夜幕中。只见庐山在我眼前,在远方,在燦灿的星光下,在辽阔的鄱阳湖西岸,犹如一片希望乐土隐约出现。我仿佛看见,在更遥远的地方,布达拉宫就像是一颗镶嵌在夜幕中的明珠。

  那天晚上,黑子、邓世明、刘国全和我都泡在一个叫360°的酒吧里。我们边喝酒,边吹牛聊天,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那酒吧里的女服务员穿着低胸浅兰色裙装,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她们面带羞涩,目光诱人,个个年青靓丽。“这是全都昌最开放的一家酒吧。这里的服务员没有一个正经货,她们常常对顾客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你注意到那个斜倚在吧台边上的小姑娘吗?”邓世明说,“她叫小雪,在这家酒吧里做啤酒促销员,老家是浙江的,只有十八岁。但她十分能喝酒,我就被她灌醉过好几次。”我转过头朝右边吧台望去,那姑娘看上去年龄实在太小了,我猜她实际年龄可能还不到十六岁。她神色有点忧郁,身穿一件印有“庐山牌”啤酒标志的短短的衬衫。那微微开着的衬衫下的肚脐眼,使我无法脱身。单凭她那气质就能猜测得出,这女孩一定出生于一个有教养的家庭。她干吗到都昌来干这种营生。也许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可怕痛苦迫使她这么干,也许是她贪图虚荣,想挣更多的钱,这一切只有上帝才知道。“小雪,你们几个都过来,陪我兄弟喝酒。”邓世明刚一说完,她们一个个都脸带笑容走了过来。那个长头发穿红衣服的调音师不停地播放着乐曲,屋子里阵阵喧嚣,就像做梦一样。小雪紧紧挨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坐在邓世明身边喝酒的是一个长眼睫毛,身材高挑,样子有点像新疆维族人的姑娘,她上衣的纽扣几乎有一半没扣上。刘国全正在和另外一个姑娘玩骰盅, 猜点数大小,6粒骰子一起玩,先摇骰盅然后猜骰盒中骰子的大小数目,15点为半数,过半则大,未过半则小。猜错了就饮酒。 黑子拿着酒水单点起小吃。小雪一坐下来,我就给她倒了一杯酒,她举起酒杯,一杯一杯地敬我,我说,我不能再喝了,可她勾着我的脖子,嚷着还要喝酒。她拼命地喝酒,眼看快要喝完最后一口,马上就将酒杯拿开去,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喝下去。好像有意让我们花钱,我们花得越多她越痛快似的。后来,我干脆给了她一瓶啤酒,可她把酒瓶碰翻了。我看得出来,她不是故意的,因为她那迷乱的眼神流露出懊恼。“没事,美女。”我告诉她。我将她扶上凳子坐好,可她老坐不稳,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像她这样爱喝酒的女人,况且她还只有十八岁。我只好又给她一瓶啤酒,“这是最后一瓶,你不能再喝了。”我告诉她。她一饮而尽,并紧紧拉着我的裤子不放,要我再倒一杯酒给她。我没有理她。她倒在我身上,自言自语地说,她叫小雪,下午刚给家里打电话,可是她爸爸不肯接她电话。她说:“他们都不要我了。”

  她软绵绵地抬起头,“你会要我吗?娶我吗?”那目光是那么忧郁、悲哀,仿佛她早已把一切都看透了。我说,“不会,永远不会。”

  她抱着我泪流满面。我说,“对不起,小雪,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予你的,真的。”

  小雪一边潸然泪下,一边点点头说,“大哥,你算是个好人,敢说真话,我很久没有听到真话了。他们都说要好好爱我,要娶我,要我等待,要我等伴娘等鲜花,等八台大轿,等一字排开的几十辆凯迪拉克,你看看,这眼角都有皱纹了,等得我都成了春闺怨妇,也没见一个狗娘养的露面,你说说看啊,这是什么道理?”

  我点上一支烟递给小雪,我无言以对,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脸去安慰她,我知道自己也在那狗娘养的之列,在这个世界上,小雪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四处漂泊。这个世界的男人却把她伤害得太深,太深了。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诗:

  不是爱红尘

  似被前缘误

  去也终随去

  莫问奴归处

  
  “我们走吧!”黑子大声说,目光有点呆滞,转过身来盯着小雪。她躺在椅子上,丝裙下裸露出一双雪白的大腿,被酒吧里的人看个一清二楚,在她身后,夜色正浓,五彩缤纷的灯光开始闪烁。

  我们走出酒吧,却不见了邓世明,于是赶快奔回酒吧,发现他正同一个刚来换班的啤酒小姐在一起。“先生,他已买过单了,他还要喝酒,可他已经醉了。”酒吧里的领班跑出来跟我们解释说。我和黑子不由分说,架起他,把他抬走。我们刚走出酒吧大门几步,他就哇的一声在路边呕吐起来。那吐的东西真他妈的比拉的东西还臭。也幸好现在是晚上,要是在大白天那就惨了。现在我们只好扶着他,呆在原地,任凭他酒气熏天的臭味一个劲的往我鼻子里钻。就在这时,我听见街道对面响起一阵节奏急速、旋律饱满的美国摇滚音乐。伴随着音乐声,一辆*绿颜色的越野车从街道对面缓缓驶了过来。我第一眼看到这越野车的时候给吓了一跳,这是我长这么大看到的最大的一辆越野车,这车宽有2米多,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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