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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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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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会喊的,’他说,声音很低,带着微微窃笑,仿佛逗小孩儿开心似的,‘喊也没用。你是我们专政的对象,这点,你比我还要清楚,另外,我会说,是你自个儿叫我来的,现在却改了主意。他们都会相信我,而不是你。你要是不想明天被别人指指点点,不想每天戴着高帽子被推上台批斗……’农委会主任的语气充满嘲弄,煞有介事。‘我劝你啊,最好还是别喊叫。’

  郭小慧闭上眼睛,默不作声地躺着。她感到闷热、疲惫,感到受了侮辱。她使劲儿转动脑袋,扭动肩膀,竭力想挣脱自己被压住的双腿,可是没有办到。农委会主任紧紧地压着她,嘻嘻地笑着。他的衣服已经解开,她能感到他那光滑、暖和的胸膛压在了自己身上。在他粗壮的身体下,她感到窒息,喘不过气来。泪水再一次涌上她的眼眶,但她强忍住了。

  他正有条不紊地慢慢分开她的双腿。这让她的双手终于逮到了机会,她向他的眼睛抓去。在他还没有捉住她的双手之前,她动作迅捷,猛抓他的脸,抽他的耳光,一次接一次—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沈总,要是我把这些素材写成小说,不,应该是写成纪实小说,你们《火花》杂志会刊用吗?”

  “这个题材当然不错!”沈默先赞赏地说,“不过,主题还应该挖掘得更深一点,深一点。”

  “我也是这么想,”她说,“当然,我觉得在描写农委会主任怎么*那个郭太太有必要多花点笔墨,这样可读性更强。”

  “我郑重提醒你,张蔓菱同志,现在举国上下,正在大搞扫黄运动。”刘浏大声说。

  “扫黄?”沈默严厉地插话,“第四期,我们《火花》杂志在封面上刊登了一幅《泉》的名画,这幅作品是安格尔1856年创作的,完全是一幅少女*画。盛水的罐子开着口让内部的水自由地流出来,而少女的会*却是紧紧地闭合的。整个少女的形象栩栩如生,简单明快,美妙无比,我仿佛感觉出安格尔这老头子就是创造*处女的上帝!可是—”他顿时从一种盎然的演说中醒转过来,立刻以另一种义愤填膺的激昂说:

  “有些人,说是不分清红皂白,将这样一幅世界名画也扫进黄色队伍。你说他们有艺术修养吗?没有!一点也没有。好在他们只罚了我们的款,而没有去查禁刊物。因此,我要说:无论什么作品,正当的性描写是有必要的,这样做目的在于更进一步强化人物的深刻性和内涵,但是主题一定要健康,因为我们是党办机关刊物。你们说对不对?”

  “是的,是的,是的。我正想与您—”

  “算了吧;够了,够了,张蔓萎同志,”刘浏打断她的话,“让我们丢开这种无聊的废话,以崭新的姿态迎接世界第三次文艺思潮的到来吧。因为长久以来空气中就已充满了*自由的气息。你读过弗兰克奥康纳的《我的俄狄浦斯情结》么?这太有意思了!同你的主张不谋而合!”

  “是现代派小说吗?”贵夫人干涩粗忽地问。

  “正是。故事描写一个男孩憎恨从战场复员回家的父亲排挤了母亲对自己的爱,于是,他雄赳赳地当着父亲的面挑战似地说:‘妈妈,我要和你结婚,生好多好多孩子。’”

  “你说什么?”

  “他要和他母亲结婚?”

  “真的!”

  “是真的。”

  “流氓!真流氓!这种小说我不看。”

  “必须值得警惕的是,现在西方那些极不健康的东西,正在我们中国土壤上到处漫延就像爱滋病那样可怕。什么意象派、印象主义、立体主义、达达主义、旋涡派、神秘主义、荒诞派、新小说派、垮掉一代、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等等,这些五花八门交织在一起的东西真可谓扑朔迷离,光怪陆离,传到我们中国充其量不过是朝生暮死,昙花一现。”沈默半指现实半预言似的从容不迫地说,“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有些国家出版单位还公开抛出象《儿子与情人》,象《虹》,象《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象《到灯塔去》,象《奇妙的插曲》,象《波特诺的怨诉》,象《蛛网与岩石》,象《天使望家乡》,象《我的俄狄浦斯情结》,(说到这里他便极不满地看了刘浏一眼,)等等,这些下流肮脏的东西!什么小说?!全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狗屁式的梦呓。据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出自于西方一些名家之手,这更难于叫人接受。”

  “是啊,是啊,”刘浏承着他的口气,“我们搞‘寻根’,‘地域’文学,有什么不好?”他放低声音添了一句,“你伟大的作品进行得怎样?”

  “我正在搜集材料。”沈默皱一皱眉头,于是转脸朝着黑子—这时候他已被这些杂七夹八的不熟识的名字和背后毁谤的疯狂弄得头昏了—问起他搞些什么题材创作?他满足了沈默的好奇心。

  “啊!这是说,军事题材。就现在这种气候,搞这种题材创作,当然也很时髦,但不能作为最终标码。眼前的目标应该是……呒……应该是另一回事。容许我问你主张什么艺术手法?”

  “什么创作手法?”

  “是的,这就是,说得确切点,你是主张现实的还是超现实的?”

  “什么都主张。”黑子站立在那儿,摇晃着脑袋,目光总是朝下,频频点头,那神态就像一个年轻的拳击手正在接受训导,使你觉得他正在聆听每个字眼,不停地回答“是,是,是”,“行,行,行”。

  坐在角落里的矮胖男人听到这句话便急速地抬起头来,注意地望着黑子。

  “他不写小说,也不追捧什么艺术主张。”我解释说。

  “这怎么成?”沈默带着一种特殊的和颜悦色说。“你是仍旧没有思索到这问题呢,还是觉得厌倦了?”

  “怎么说呢?我以为,我们中国的作家要有什么艺术主张或者假定自以为有什么艺术主张,这还嫌太早了点。而我所指的艺术,不单是指文学,它包括音乐、美术等方面,至于—”

  “啊!你是属于思想没有成熟的那一群的,”沈默以同样的和颜悦色的态度打断我的话,于是趟近冯尚佳,问他读过他那些发表的小说和诗歌没有。冯尚佳自进门后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皱一皱眉头,翻一翻白眼,这使得我觉得奇怪,现在他象士兵一样地挺一挺胸脯,点头表示读过一些。

  “那么,怎么样?你喜欢它么?”

  “关于那些故事,我喜欢它;但是我不同意你那种表现手法。”

  “呒,……等一会你把你的疑点讲给我听。”

  “你要我当面回答还是写成一篇文章给你呢?”

  沈默显然惊异了,他没有料到这句话;可是随后想了想,他回答:

  “是的,当面回答更好。顺便,我要求你也把你的作品给我看看—”

  “那好,我要说你那种艺术表现手法,是属于保守的现实主义,显然这已经被时代所摒弃了。”

  “是吗?”起初在和贵夫人低声说话的沈默,听到这句话后,立即冷冷地反问。

  “是的,是这样。当历史的脚步还在十九世纪的薄暮中徘徊的时候,西方的文学艺术已经急不可耐地跨入了‘现代’。那时文坛上现实主义的主潮尚在发展的势头上,自然主义刚刚争得一席之地,新浪漫主义象回光返照般地映射着先前的辉煌时代,而象征主义—这现代文学的先驱,却已在悄悄地叩击着二十世纪的大门—这无疑有力证明了文学创作已经呈现出千变万化的现象,文艺批抨和美学理论打破了以往主体思潮统治的一体化现象,各种思潮迭起,流派层出不穷—你们也清楚:尼采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上曾经高声叫喊过:‘上帝死了,一切要重新评估。’叶芝惊呼‘失去了中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啊!它响彻世界每一个角落—令人遗憾的是,这股思潮刚刚开始在中国掀起,很快就夭折了。为什么?显然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和盛行多年的庸俗社会学形成了我们文学创作和文学欣赏方面的‘板结层’使这种思潮找不到生存的沃土。举例说吧,象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这样充满现代派气息的作品,一经发表,则迅速遭到占据文坛霸主地位的传统作家和评论家们的淡视甚至敌视,即使象残雪、徐晓鹤、黄灿、刘铁等这样的现代派先锋们,他们也只能徒有才华,迄今也未能在文坛上真正成名,他们的命运就更不用说了。你们想想,现在文坛上声势浩大的是什么?就是那些社会政治主题的、冠以‘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名目的所谓现实主义文学。比起陆文夫、高晓声、谌容、蒋子龙这类作家,刘索拉,残雪们操持的是‘旁门左道’,充其量只是一种文坛点缀。尽管这些中国现代派先驱们的伤口被那些花样翻新的民族化主张所抑制和淹没了,但我要说,我永远向她们投去更深沉更温柔的注目。—啊!让屈原用真善美埋下的诗的根基连根拨起吧,杜甫那结构严谨的诗的大厦尽管在路有冻死骨的荒野上曾经闪烁过愤世嫉俗的冷峻光芒,我要说,如今他已是摇摇欲坠、濒临罹难了;至于李白造型奇特,气派非凡耸立在人们理想王国里的宫殿,早已失去了浪漫的色彩,只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陶潜采撷田园牧歌在桃花园里苦心搭起的茅屋以为他那孤傲受伤的灵魂遮风挡雨,如今已被世纪的狂飚吹散得无影无踪—鲁迅,鲁迅算得什么?他精心雕啄的那些东西不过是旧中国的一些社论;我们要把他抛出我们的轮船……我们—”

  “够了,不要再‘我们,我们的了’,”沈默突然高声地打断冯尚佳的演说,“我发表文章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呢?谈什么现实主义、现代主义。”

  说完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面颊赤红的冯尚佳,然后急速地转过脚跟,于是又开始在室内拐着。

  又有一些人进来,在黄昏垂尽的时分这里已聚集了相当多的人。我发现成哲也进来了。现在他一进门,贵夫人立刻眉开眼笑地和他谈话了,并且要他送她回家。总之,这里聚着很多人。可注意的—真值得注意的—便是这些人都把沈默看作导师,精神领袖,对他表示格外的尊敬;他们把自己的意见都呈在他的面前,交给他评判;而他只是喃喃地,捋一捋下颊,翻一翻眼乌珠,说一些断续的,无意义的话句,却立刻被他们视作至高的智慧的谈吐。有时他则不参加他们的讨论;但是别人却尽量提起喉咙使得他听见。

  谈话一直延长到后半夜,这谈话和普通谈话不同的就是它照样有各色各样无数的问题。成哲滔滔不绝地谈到“人类伦理学”原则;谈到“所有社会集团和个人团结一致”、“互助的博爱”、“超阶级的普遍*”、“私有制和国家调节相结合”等种种理论主张;他公开表示完全赞同克罗斯兰的观点:“认为阶级的本质是一种感觉到的关系,也就是说阶级的本质是主观、精神的。”并认为“这种阶级的等级产生于并反映在社会意识到的上层和下层的关系之中,”“这种社会意识到的关系以一个被其他人共同性对待和看待,也以他对待和看待他们的方式,来表现他们自己。”“这种意识到的关系网是关于阶级的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继尔声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虽然还不是社会主义,但它也不是纯粹的资本主义了,”“它的确完成了传统社会主义意向的某些部分,并且在这个范围内具有社会主义的特点。”

  室中烟雾令人窒息,大家发热而疲乏,每人的喉咙都哑了,眼睛迷糊,脸上渗出颗颗汗珠。一瓶瓶的啤酒拿进来,立即便喝干了。“我在说些什么啦?”一个人问。“我在和谁争论,莫名其妙。”另一个人说。但是在这喧哗和烟雾的当中,沈默毫不疲倦地和原先一样地走来走去摇到这边,摆到那边,摸一摸下颊;一会儿倾听着,把耳朵侧向一个什么争论,一会儿插进自己的几句话。

  我一直觉得头痛得厉害,趁着普遍兴奋的喧闹,在无人注意中悄悄地告诉黑子说,“伙计,我们该走了。”

  沁凉的夜气柔抚地裹住我们发烧的脸,芬芳的微风拂过我枯干的嘴唇。我们沿着暗黑的街道走着,在天外天商场的台阶上两人挥手告别。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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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是在我搬家后的第五天才从都昌把工作辞掉来了九江。她临时住在湓浦路一个同事那里。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将天天见面在一起。一觉醒来,我决定去湓浦路找她,我们约好今天陪她去找工作。她将是我的女朋友。同黑子和刘国全以及其他人在一起时情况将变得格外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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