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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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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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他的书房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高声聊天。刘国全的母亲忙着在楼下干家务事。他父亲从另外一间房走了过来。这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七十多岁的老人,体弱消瘦可挺有耐性,不慌不忙、饶有趣味地听着我们吹牛聊天。

  他向我讲起了五十年代他在朝鲜战场上的一些英雄事迹。他说,“我和三名战士摸上山头,才发现那是敌人的营指挥所,敌人正乱作一团,有的人惊慌失措想继续溃逃,举着手枪的敌头目却在拼命阻止。我‘啪’的一枪,首先把敌指挥官给击毙了,对着敌人又是一梭子子弹。敌人一时摸不清情况,便纷纷往山下逃去。一名敌军官见势不好,举枪率领督战队,又把约300多名敌人往前面赶。我于是大声命令战友们:‘使劲打,不要可惜子弹!’。我匍匐到离敌人只有几十米的地方,用冲锋枪一个劲地猛扫,枪都被我打坏了,子弹也打完了。有四个美国兵,我击毙了其中三人。”

  “那另外一个呢?”我笑着问他,“是不是给您放跑了?”

  “是他把我给放了。”老人坚信不疑地说。“那是一个黑人士兵,长得身高马大,他看见阵地上只剩下我一人,又想活捉我。他一冲上来就把我扫倒了。他把我压在地上,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我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双手向他眼睛挖去,他疼得一下松开了手,用嘴咬掉我的一截手指。”说到这里,老人抬起他的左手给我看,果真食指不见了。

  “鬼子可凶着呢!”老人继续说,“他抓起石头又砸向了我的头。我两眼冒花,血流满面,一下就昏了过去。当我苏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躺在内蒙古包头的一所部队医院里。”

  后来老人问起我现在做什么工作,还是在上学,我说我没有什么正式工作,因为学的是哲学专业。他说,学哲学好啊,过去他就想过要研究一些哲学问题。我喜欢老人。他老是想到往事,一开口就没完没了:“八十年代在武汉,秦基伟接见我们志愿军15军45师134团的老兵。他问刘松林到了没有?我报告说:报告师长,三营八连七班班长刘松林到了。‘他是国防部长。’有人提醒我。我也搞不清,他怎么升得那么快。他又问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我说没有。1000斤大米票证的复员费已经领过了。他高兴的笑了起来,大声说:刘松林同志是个好兵!”

  “你的确是个好兵,可你什么也没有,除了我这个儿子。”刘国全接着老人的话说,“国防部长是你战友,是吧?怎么不弄个航空母舰给我开开?”听刘国全这么一说,老人奇怪地看着我们,鼓着眼睛,脖子绷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国全说:“他脾气古怪,动辄搬出革命大道理来教训我。”这时,电话铃响起来,他去接电话。趁这机会,我才得以看了看他们这幢还算蛮不错的房子。这是一套两层木制楼房,地板是打磨得溜光闪闪的杉木,周围还有另外一些住宅,坐落在百货大楼一带,俯瞰着日夜向东奔流的长江。共有五间小房间,三间在楼上,楼下是客厅、厨房和一间小客房,挺宽大。厨房门对着一个草坪的庭院,晒衣绳搭在院落里。刘国全的旧鞋子就放在那下面凉晒。

  “是我们单位的领导,”刘国全说,“我请他睌上吃饭,我约好了一个空姐作陪,他说我升大副的事有希望。”

  “黑子在哪儿?”

  “黑子在九江,我已告诉过他酒店的地址,别急。”刘国全转身去跟他父母打招呼,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咱们走吧!”

  我们相继出门,穿过一条卵石路面的小巷。这条小巷两旁的每个门廊下,都摆满了那些香味诱人的特色小吃。“我以前放学路过时,最爱吃这里的芝麻糖。”刘国全说。“伙计,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天晚上真能请到空姐吃饭?”“那当然。”刘国全肯定地说。接着,他缓下语调,告诉我,她应聘空姐的英文简历还是他帮她修改的。她是他同学的一个妺妺,人长得很漂亮。“但她这人有点怪。”他说,“她从不吃带味的食品。她跑的国家可比我还多。什么地理、历史呀、哪个国家有哪些著名的河流呀、山脉呀、名胜古迹呀,她都知道,知识丰富得很呵!”。我们从步行街往右,穿过一条不到500米的小巷便来到了位于大中路中段的一家叫“黑猫”的酒店。黑子早就坐在那里等我们。这是一家新开的酒店,面积大约180平方米左右,酒店里除了黑子,还有五、六位客人,他们围着吧台喝酒并低声交谈着,偶尔有一两句放肆的笑声传过来。音乐是那种略带神经质的Jazz,乐手们懒散而自我陶醉,吧台里面有四位年轻的调酒师,都是帅气的南方小哥,手势很潇洒,手里的调酒器是银灰色的,一看就是地道的日本货。“嘿,嘿,伙计,你真打算在这里请我们大吃一顿?”黑子放下报纸,笑着问他。“是的,”刘国全从容不迫地说,“等会他们到了以后,你们要尽量表现得斯文一点,要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可是我最铁的领导。”,“行啊,”我开心地说,“你那位空姐怎么没有来?”

  我话刚一出口,就看见一个女孩径直朝我们走来。这女孩大约二十岁,身高一米六八,兴许是因为生长在秀山丽水的九江,真他妈的妩媚动人!肌肤又白又嫰,,脸蛋像野玫瑰一样白里透红,一双黑黑的大黑眼,一头飘逸的秀发,完全一幅花容月貌。她望着我们一脸微笑,却不说话,就像一只野羚羊那般温柔、敏捷。刘国全的领导也到了。此人果然气度非凡,高个儿,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头发梳得有条不紊光亮整洁。“啊,”一见面,我就说,“你好,黑子先生!我很高兴能”可我完全错了。他不叫黑子,也许是我过于激动。他不知所措,非常尴尬。那位空姐抿住嘴在笑,黑子也哈哈地笑了起来,刘国全的脸都红到了耳根,他盯着我足足有一分钟。“小刘,不跟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那位领导开始说话。刘国全站起身,“这位是东方航空公司乘务员王挽鹭小姐。”“你好!”空姐起身向我们问候。“这位是法卡山前线战士,我同学黑子。”,“这位是丁仆,作家。”他竭力板着脸,冷冷地说。他刚介绍完,那位领导就侧身凑近空姐的耳边,开始套近乎了。而空姐似乎一晚上也没说几句话,她一直都在微笑,在认真聆听,她也很少吃菜。但有时她会转过头看你几眼,那眼神仿佛在暗示你,除了现在所说过的,你还有多少暗藏的秘密?说来听听。那天晚上,我想我也许醉了,我一个劲儿狂饮,不到十分钟就得去一次卫生间,每一次也总是不得不从刘国全领导的屁股后面连走带跑。

  晚餐结束后,刘国全送着领导和空姐先出了门,我同黑子一起离开;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杂沓的马达声过后,几辆漂亮的轿车在外面停下来了。就在这天晚上,黑子同那个长着清秀面庞的小美女冬梅相见了。而我却对冬梅的露面大感惊异。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刀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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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见从车上走下一些衣着鲜艳,说说笑笑的人,他们正春风得意地踏步走进了酒店。他们围着一张餐桌,你推我让地坐下。屋子里一派喜庆祥和之气:个个都亲切地拍拍邻座的背,比平常聊得还热络起劲儿,争着给对方敬烟。店老板也抛头露面了,这是一个又矮又胖,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喊着笑脸迎上前来,点头哈腰。我们穿过大堂,急速离开。

  “黑子,”一个异常温柔的女人的声音。这使我们感到十分震惊和愕然,这声音令人心悸和感动,我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仔细看了看那个喊他的女人。她正站在那儿,身穿灰色格子花呢外套,里面配一件白色衬衣,纤细优雅的身段和一头茂密的长发飘逸着,看上去就像蓝色的海洋在荡漾。她那双黑色的眼睛也显得清纯、明亮、恬静,正大大地睁着,凝视着我们。这样子让我隐隐约约模糊不清地想起自己中学时代那些羞羞答答的女同学。

  “冬梅,”黑子扭头望着她,犹豫地吐出一声来,并向她走了过去。“这么久没见面,你还是认出我了。”

  “真的是你啊,黑子,”冬梅高兴地笑了起来,温柔地说,“真没有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

  “是啊,冬梅,”黑子语调温存,“我也没想到。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这位是—”冬梅一边说着,一边把眼睛转向我,她好象突然才发现我似的,这真是令我沮丧。

  “对不起,”黑子说,“我忘了跟你介绍,他叫丁仆,是我好友。”

  “你好,”她扭过头来对我说,“我叫冬梅,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一脸灿烂笑容。

  “你好,冬梅小姐,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说。

  “你后来都去哪里了?”冬梅侧转过脸继继问黑子,“我打听过你,他们都说没有你的消息,也找不到你的联系地址,你好象突然失踪了。”

  “失踪?怎么会呢,冬梅,”黑子站在一旁,扑哧笑了起来,“这事说起来话长,我当兵了。但现在我们不是见面了吗?”

  面对冬梅,黑子既感到十分震惊又异常高兴。这么多年,他没有想到自己在这里能见到她。黑子也努力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美丽的女孩,与记忆里的中学时代的那个叫冬梅的女同学进行比较:她的脸型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声音也没有变,但她那苗条的腰肢,的确比起以往来说发育得更臻于完美,还有那较为狭小的肩胛的线条……她的眼睛总是那样忧郁,神色憔悴,似乎永远都在期待着什么。在黑子看来,这好象和在学校昏暗的教室里那时候一样地在望着他。

  “黑子,我爸也在这里,”冬梅似乎被黑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略低下头,两颊微红,并轻声地说,“我想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我也想见见他,”黑子大大咧咧地说,“我记得,有一次我把你新买来的自行车车链给拆了,你爸拧着我的耳朵,拉我去班主任那里,他现在可能已不认识我了。”

  冬梅的父亲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个头高,性情安详,体弱消瘦。此刻他正微笑着同黑子和我礼貌地点了点头,但没有站起身。同时其他的人也微微地蹙蹙眉头,或者一片徨然,不知所措。他们压根儿不知道我们是谁,干什么的;一个个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你们是同学啊?”冬梅的父亲精明地打量着我们。

  “是的。”黑子应道。

  “我怎么看你有点面熟,”他说,“我们应该在哪儿见过。”

  “没错。”黑子点点头说,“你还拧过我的耳朵。”

  “哈哈,我想起来了,你叫黑子,对吧?”冬梅父亲笑着说。“小伙子,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呀?”

  “我在部队当兵。”黑子回答说。

  “当兵?”他住口了,黑子也没说话。大家继续吸着烟,咧开牙齿微笑着各人望着对方的头顶。

  “晴朗的天空,下着雨—”。一个相貌英俊,穿浅色西服的人,在自娱自乐地哼唧着,—当然唱得不合拍—大概他脸上的表情都给那幅深色镜片遮掩了,这上面粘贴着一小块“西德制造”字样的标签,镜框镀金。此人虽则表面和蔼可亲,而骨子里却透着几分傲慢。冬梅告诉我们说,他叫成哲,是高干子弟,好象对什么事他都不在乎,但她讨厌这家伙。她说成哲老是纠缠着他爸爸,只是为了想同她亲近。

  “你们跟我一起吃饭吧。”冬梅有些窘迫。

  “谢谢!我们刚吃过饭了。”黑子和颜悦色地回答。

  “那一起坐会儿,”冬梅不依不饶地说。

  黑子心里一惊,疑惑地看了看她。她紧紧地靠在他身边,丝毫不在意屋里其他人,微微歪着头,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六年了。”黑子停顿了一下,口气略有些慌张,“自从中学毕业后我们就没有见面。”

  “是的,自从中学毕业。”冬梅率然重复了他这句话。

  后来,黑子到底依了冬梅的话坐下来。但我知道黑子这样做都是为了冬梅,我明白他似乎与这里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

  “你好啊。”另一个人说,“来,抽支烟。”他正派头十足地和雅座里的每个人握手,脸上挂着微笑。他大概只有四十几岁,体态肥硕,一撮丝绒般的褐色的胡子。这家酒店俨然他的饭堂,晚餐时间就是他的个人秀。他习惯于把一些复杂的问题放在餐桌上解决。我吃惊地发现,他的眼睛老是望着墙上一幅画,那是一幅东晋时代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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