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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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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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黑子同来的有杨承任,刘国全也和空中天使王挽鹭一同来了。我目光逡巡在王挽鹭脸上,她一见我就莞尔一笑,仍像第一次我们遇见时那样:美丽、优雅、亲切。她今天穿了件水红的短外套,里面一件银色的吊带背心,托出丰满而白皙的胸脯,一条Vasace的紧身牛仔裤,一双高帮靴子,非常*迷人。她跟在刘国全身后,显得有些矜持,她一直努力地保持着这种矜持。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非常妩媚动人的女孩,她的皮肤,白里透红,水嫩,她的身材,丰满匀称,每条曲线都勾勒得恰到好处,男人要不喜欢都难!我们终于又重逢了。我来到院子里。“嗨,伙计,”黑子说,向我伸出他那大手,“小雪怎么没有来?”。“她还在都昌,”我说,“我看大伙都挺好的吗。今天美女和诸位光临寒舍,真是棚壁生辉啊!”我向他们一一打招呼,并把敖博介绍给大伙儿。“这位先生是—”他说,向黑子伸出手去,黑子正打量着他。“很高兴同你认识。我叫黑子,你T恤上的‘A’字是什么意思?”

  “Absolute Liberty的英文缩写,也就是绝对自由的意思。”

  黑子还是弄不明白。我告诉他,这“A”字代表“无政府主义”,敖博是一个摇滚乐手。

  “为什么不是毛泽东头、格瓦拉头,重金属头,说唱头和涅磐头的图案呢?我在国外经常看见一些摇滚乐手、爵士乐手,甚至还有嬉皮士、雅皮土青年穿印有这些头像的T恤衫,在酒吧和沙龙聚会。”

  “红旗代表共产主义,黑旗就代表无政府主义。一般情况下A字是就是无政府主义的普遍标志。”敖博说。

  “‘暴力粉碎机器’乐队的一支很有名的MTV,里面画面充斥着无数人举着黑旗冲锋的镜头。他们就是一支左倾的无政府主义乐队。现在也有一支无政府主义倾向的当红大牌乐队—‘体制崩溃’。”

  “为什么非要把音乐同政治搞在一起,”黑子说,“我不明白。这应该属于‘先破坏再说’的那一类吧。”

  “‘热爱破坏就是热爱建设’。”

  “你这句话是巴枯宁说的。”我说,“巴枯宁也是从黑格尔唯心主义转向行动的哲学,最后转向最极端形式的革命的无政府主义。”

  “你说的对,伙计,”敖博说,“他把人的发展归纳出三个特征,即人的*、思想和造反。他以为造反是站立起来的人的自然特征。造反具有一种几乎是神秘的意义。”

  “这其实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政治思潮。因为否定在任何历史条件下的一切国家政权,反对任何组织、纪律和一切国家政权。”

  “岂止是否认!他更主张用无情的破坏手段,废除国家,取消继承权,不要政党,不要*,建立一个人人享受‘充分自由的无政府主义状态的社会’。”

  “这观点我不能接受!”黑子激动地说,他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寻求人的绝对自由无疑是给自己搭建一座空中楼阁罢了。而敖博似乎是有意要他相信这观点是正确的。他不断解释,好像人生到世间,最痛快、最愉快的事,莫过于革命的事业!“你们想一想,与其蜷缩于淫威之下苟延残喘而幸生,何若磊磊落落、赌一点自由新血,与魔王破釜沉舟一战而亡!”他慷慨激昂。

  杨承任在敖博的后面,走廊墙壁上那幅呆笨、退化了几亿年的恐龙画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走上前想仔细瞧瞧,又向后微微挪动,一会儿弯下腰,一会儿踮起脚,想从各个角度看个究竟。他摇摇头,大吼一声:“他妈的!”他压根儿说不清对这画该如何评价,索性不去管它了!他重新回到房间,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踱来踱去,以半带讥讽的口吻大发一通议论:“听着,伙计们,我实在无意在你们绝对自由的劲头上泼冷水;不过,在我看来,是时候了,你们得认认真真想想,你们是些什么人,要干什么。”没有回答,只听见咯咯笑声。“我想知道,你们成天呆在这儿到底目的何在。你们在这儿七嘴八舌,高谈阔论是为了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敖博,你估计你最终可以活几年?”也只听见咯咯笑声。“黑子,你干吗也对摇滚发起烧来,你是军人,难道你要去当摇滚的炮灰吗?”黑子低着头,全然不知所措。“刘国全,你干吗要把王挽鹭也带来,难道你想要她在一万米的高空也去摇滚,让餐车上的咖啡壶猛地跳出来,滚落在过道里,让热咖啡倾倒在旁边的乘客身上?”刘国全摇摇头,王挽鹭脸上一抹红晕。我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丁仆,你干吗要把小雪扔在都昌,你那肥屁股纹丝不动坐在这儿,难道就心安理得?你的家在哪儿?你真没活干吗?”

  杨承任说起话来故意一本正经,嗓门儿又尖又高,让人听起来,如他所说,就像摇滚音乐似的,其目的是为了吓唬大伙儿,以为那声音犹如滚石一般在响。“摇滚这个词害了很多人,”他告诫我们,“你们迟早是要卖掉鼓,卖掉贝斯和吉他,去换蛋炒饭的。”他狂迷的目光显得咄咄逼人,盯着我们。

  那个晴朗的下午,我们一见面就这样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后来蔡胜利和他的妻子也跑进我的房间凑热闹。看来他想同别人聊上几句,可他一直没有机会,因为大伙儿都冲着黑子说个不停。敖博站在那儿,在黑子、杨承任、刘国全、王挽鹭和我面前眉飞色舞,说得正起劲,并请我们稍等片刻,转身朝自己的房间去取下那把墙角边放着的木棉牌吉它。他跳进我的房间,神色忧郁,目光越过我们的头顶望向开着的窗户。他开始自弹自唱起一首由他作词谱曲的《搞政治》,我们突然安静下来。

  让我摸摸政治的脸部和*

  最后政治控制不住

  它撅起了屁股

  想让我搞

  我一下就把政治搞得好痛

  他唱得很带劲,身子随着节奏摇个不停,只是在等待下一曲缓慢而悠长的乐声时才暂时歇一歇、吸一口气。“真他妈的摇滚!”大伙儿忍俊不禁地笑得掉出了眼泪。“我是火车,我是火车,我是火车”他向窗外望去,嘟着嘴唇,仿佛压根儿没把谁看在眼里,连杨承任也只能舔他的屁股似的。“我不能越轨,越轨我就死了,”他不时转过身,“我不能脱轨,脱轨我也完了,”他摇着头,显得那么疲惫,仿佛对这世界深恶痛绝。“两条铁轨掌握着我的命 ,我的命,”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像在哭泣似的。“我曾帮助许多人迅速去了天堂,”那灵巧的指尖在琴弦上跳来跳去,时而奏出一个和弦音,他仍继续唱道,“可没有人帮我离开这个地狱 。”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流露出悲伤,“我是火车,我是火车,我是火车,”吉它的每一处都似乎在颤动。“我想死 都死不成”他的嘴唇在颤抖,他盯着我们。我是说望着黑子和我。我们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嗨,在这个人人伤感痛苦烦恼的人世上,咱们干的一切有何意义?—我什么都不喜欢,我就喜欢绝望。因为我们在这儿接触到的是可怜的摇滚歌手在喧嚣街道上痛苦潦倒的生活本身,因此他边说边唱。“我是火车,我是火车,我是火车,”声音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等歌声冲向天花板,穿透过去,向星空飞去—他才慢慢把头垂下头,唱着“我想死 都死不成”,最后戛然而止,余音仍在空中萦绕。他在一个角落里坐下,他连盯都没有盯我们一眼,只低下头呜咽起来。大动人了。

  我走过去同他聊起来。后来我们就想出了一个新主意,准备去楼下的酒店喝酒庆贺一番,可又有什么事能够值得我们如此狂饮喧闹呢?我实在想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此时自己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文不名的人远比在台上的政客精英们更心安理得。空间茫茫,时间恍恍,问人类要去何方?规侓就是一张拘留万物的大网,凡是活着的都回不了自己的故乡。

  我们来到楼下粗茶淡饭餐馆,大伙围着一张餐桌坐在那儿。先上来的是银鱼甲鱼汤。大家咂咂地啜饮起来。敖博仍然点了一份他爱吃的水煮牛肉。杨承任不吃荤菜,只要了一份西芹炒百合。刘国全端着汤匙一匙一匙地为王挽鹭盛汤。黑子脱去上装,只穿衬衫,他同别人一样盛了一大碗甲鱼汤,嘴含汤匙仍在说话。一箱啤酒同时放在桌上,我们就像喝水一般,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敖博喝得满脸通红,浑身大汗,不停地吼叫,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猛敲门,想把门砸破,可那门是实木门有一寸厚,结果他的中指骨碰伤了。那天晚上他在这儿醉得一塌糊涂。我们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闹闹嚷嚷。杨承任挽着敖博的手臂扶他上楼,刘国全和王挽鹭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剩下黑子和我。我们离开大厅上街去兜风。此时黑夜已经降临。我们张口讲话时嘴里冒出的一小阵一小阵的水汽现在几乎看不见了,除非是当我们经过一个有亮光的窗子,在反光下才可以看见,但这时水汽变为黄色。我们踏在了林荫道的屋基上。在春夜路灯的背景上,它却拖曳着一条黑黑的痕径。一个由污糟而黯淡的住家所集成的居民区,象垃圾一样地东一堆西一堆族聚在草地上面。再靠近一点甚至可以看见那水泥搅拌机的猥亵狰恶而参差不齐的面目。我们小心地绕过了它,继续在街上转悠。

  我们感到惊奇的是:那些来来往往磕磕碰碰的人的面孔好象个个都非常渺小,我觉得他们离我很远似的,踏在脚下的大地也好象忽然涨起一丈多高。虽然有那样嘈杂的声音,或者有一大群人正兴灾乐祸地围着看两口子打架,我们仍然感到很孤独。这是说我们觉得自己仿佛是只身走在萧瑟的荒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我们的注意。领带、滑雪衫、毛织物、肥皂、香烟、微型收录机、苹果、桔子、食品罐头、有奖证券、流行歌曲磁带、*明星照—或许只是我已经到达或进入另一境界,另一层知觉,另一层感觉—或无感觉之中—那个晚上,我们还碰见一个自称刘浏的人。他和另外几个人正在酒店门外走来走去,不吭一声,仿佛做梦似的在沉思。黑子上前叫道:“嗨,你是不是刘浏?”

  刘浏转过身,走到我们面前停下说:“你刚才说什么啊?我没听清楚。”

  “我问你,你是不是刘浏?”

  刘浏又转过身,走了几步然后又走回来。“你是说,我走起路来有点像刘浏,是吗?我确实是在模仿刘浏走路的姿势,可就是学不像。”

  “得啦,伙计,你要去哪?”黑子大声说。

  “哈!哈!果真是你!”突然一阵尖急的叫声,刘浏那只肥满的手落在黑子的肩膀上。

  “真是他乡遇故知啊!”黑子故作惊讶地说。

  刘浏转过身来,瞪着单薄微小的没缝的细眼睛,嘟出两片肥厚的嘴唇皮,在这上面,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生得异常难看。“啊想不到世界竟也这么小,我们今天又见面了。你是怎样来的,黑子?这名字取得不怎么样,总是那么拗口。”

  刘浏对不论什么人从来不称呼什么姓氏之类而是要叫全名不可。黑子一脸严肃问他是否结婚了。他哈哈大笑:“没有,没有,早着哪?”。

  “怎么,你还没有结婚吗?”

  “早着哪!”他仍旧哈哈大笑,亲切地拍着黑子的肩膀。

  “真说得好,你问这干什么?但是,等一等,黑—子,也许你没有留心到有谁来我们这里啦?”

  “谁啊?”

  “沈默本人来到这里啦!他亲自到来这里!昨天从南昌来的。你当然知道他的吧。”

  “我不知道。”

  “他是搞寻根文学的。我听到过别人说起他。竟没有一面之缘么?天!立刻,就在这一分钟内我非拉你一道儿去见他不可。不认识这样的一个人,就象鱼儿不识水性;做官不会削尖脑袋;当兵的不会开枪。啊,顺便……这位是冯尚佳……且慢,黑—子—,恐怕你连他也不认识,我很荣幸替你们彼此介绍。他是天之骄子,笔名,白浪。白,黑白的白,浪,波浪的浪。真的!我的一位顶顶要好的诗友!我们,现在开口说话吧!”

  说了这话,他向着站在身边的一位神清气爽,双颊微红,但是脸相带几分早熟的假正经的漂亮青年人转过身去。我们并没有开口同他说话,只是和他简单地握了握手。他那副生硬笔挺的样子,显然对于这始未料及的介绍,并不见得怎么高兴。

  “我说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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