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父……”
刘禅此时,真如个孩子一般,倒在那个并不宽阔的怀里,痛哭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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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这一夜,刘禅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寝宫内是如此的寂静,静得让人总是出现幻听。
“相父,既有先皇遗诏,却……为何……。?”
“亮,已遵诏,行权诛杀了谗臣,但,亮不能答应先帝……。亮,永远是汉臣。即使是死,也不可更易……。”
声音清晰地钻入耳鼓,刘禅重重的翻身。往锦被里缩了缩身子。他告诉自己,睡吧,睡吧。不要去想……紧闭的眼睛里是一片漆黑。渐渐的,凝聚出一个亮点,紧接着,亮点闪烁出五色光环,刘禅一阵晕眩,觉得整个龙榻都在转动。
“来人,来人。”刘禅大喊,可是,声音在心里翻腾着,怎么也窜不出喉咙。
“来了,陛下,怎么了?”一个清秀的面庞出现在眼前,那么真实。
“你是?真奴儿?”刘禅想躲开,可是真奴儿却按住他的肩:“陛下,没事的,奴才伺候着呢。“
“不用!不用!你走!走!!”
真奴儿的脸瞬间暗下去,另一张脸却清晰起来,是婉云,愠怒的神色逼得刘禅不敢仰视:
“昏君!你要陷害先生么?”
“不,我没有。我只是……”
“刘禅,你拍拍心口想想,丞相数出祁山,呕尽心血,为的是何人?”子安瞪着红红的眼睛直望向他。他不敢与子安对视,可婉云与子安却在向他逼近。
“不,我错了,我错了…”刘禅捂住了脸。
“业障!”
一声怒喝,刘禅打了个激凌,他惊惶地睁大眼睛:“父亲?!”
“你这辱没祖宗,听信谗言的奴才,我要你何用?”双剑出匣,寒光一闪,
“啊不!!相父救我!!”
刘禅挣扎着,猛然间掀被而起,惊恐的瞪大双眼,急急的喘着粗气。微微的凉意让他渐渐安静下来。他环视着四周,纱幄低垂,龙涎阵阵。滴漏声在静夜中越发清泠。
殿角处忽灯光一闪,刘禅猛地回过头:“谁?”
“陛下,老奴申屠。”
刘禅缓了口气。闭了闭眼睛。申屠轻轻的走过来,点起了灯。躬身走近龙榻:“陛下,让梦魇着了?”
刘禅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朕口渴了。”
申屠忙从案上焐着的铜套里取出了玉壶。斟了一杯香梦饮,小心地送到刘禅手里。
刘禅接过,如饮甘泉一般。
申屠接过杯子,“陛下,老奴今当值夜,不要怕,老奴随时在伺候。”刘禅微微点点头,向下倒去。申屠转身欲走,刘禅忽又坐起来:“相父他……安然回府了不曾?”
申屠回过身,微笑着:“回陛下,老奴亲送丞相回府。“
“哦——”刘禅向下靠去。申屠皱皱眉,欲言又止。刘禅拉住他:“怎么了?相父怎么了?”
申屠忙安慰地笑笑:“哦,陛下休急,丞相想是受了夜寒,回去时胃痛犯了。不过,好像…不是很重。”
刘禅又蹭地坐起来:“请御医了没有?快,给朕更衣,朕要去相府问疾。”
申屠忙拦住:“陛下,太医院已经去人,为丞相请过脉,不要紧了。现在快四更了,想丞相,也要睡了,陛下不如明天再去吧。”
刘禅侧着耳朵听听,外面一片安静,他叹了口气,挥手让申屠退下去。徐徐躺稳,咬着自己的手背:唉,朕,负相父深矣。
成都是难得见到太阳的,可是今天,却从沉郁已久的云层里透出半个脸,把一片暖洋洋的阳光洒下来,本就悠适的成都人越发举止闲散了,大大小小的酒舍里聚着三三两两的人。
相府中,柔和的阳光透过浓郁的桑荫,在小径上照出斑斑驳驳的影子。微风卷起竹枝,拂着黄夫人与婉云的佩带。
婉云低着头,脚步缓慢。手里的帕子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缠着。黄夫人无奈地望了望她,轻轻揽住她的肩:“婉云,不要生先生的气,他责备你,是因为……”
“夫人,别说了,婉云没有生先生的气。”婉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惊悸的目神色:“我真的没有。”
黄夫人拍拍她的肩:“那就好。走,去看看瞻儿。”
孔明站在窗前,望着夫人与婉云的背影消失在竹丛与桑荫的深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婉云这个傻孩子,为了我,竟是什么傻事,什么傻话都说得出来呢。
孔明摇摇头,走回案边,不知为何,今日这公文总是看得不十分专注,刘禅无助的眼神时时从他的脑海中闪过去。孔明揉着眉心,捏着笔,一件件细细批阅着。
粮草、堰塘、赋税、读书台、征徭……。
官员任免、致仕、病亡……
出使江东、向南中运送稻种、兵饷……
……
唉,孔明放下笔,执着一件文书出神,他摇摇头,将目光送到了窗外,阳光柔柔的照着他。孔明站起身,披了披身上的布袍,有些无力地歪在竹榻上,一下一下地按着太阳穴,也不知神思飞逸到了何处。
“孔明,孔明!”
嗯?孔明忽地睁开眼睛,他的字,早已没有人称呼了。是谁?他四下寻找。
“这儿呐。”
他定神一看,在他的书案前坐着一人,方面大耳,威严而慈祥。手里摆弄着文书似嗔似叹的望着他。
“主公?”
孔明下了榻,匆匆向着刘备施了一礼;
“主公,你可回来了。快把我愁死了。”他坐在案前,一边说一边执起漆壶为刘备斟茶。刘备只是笑,并无言语。
孔明又为自己斟了一杯,“主公啊,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好多的大事,主公也不决断,唉,亮快要累死了。”
刘备执起杯,抿着茶,从杯沿处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凄然。
孔明摊开案上的文书:“你看,这成都的兵士一直是主公的劲旅,主公亲为统领,强将如云,可是如今,唉,老的老,亡的亡,亮训练新军,找不到可造之才呢……”
他把文书送过去,刘备接过去看着。
孔明又打开一份:“哦还有,亮想将军伍缩减,兵在勇而不在多。八阵法也需演练,唉,可是亮现在抽不出时间手把手地教习……”
他一份一份地说着,刘备聚精会神的听着,孔明惊讶,自己怎么会说了这么多。
刘备放下手里的文件,歪着头看着他,“阿斗进益了么?”
孔明望望刘备,咬了咬嘴唇:“会的。他会的。”
刘备只是望着他,仿佛在问:“真的?”孔明躲避了他的目光,良久才徐徐说:“主公放心……”
刘备低下头:“唉,我怎么能放下心。还有你,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孔明笑笑。“只要主公为我排忧,我何有什么不省心?”
“好吧!”刘备拍案而起,“这么多事,咱们还是分头去办。放心,有我在,你只管命令,不服的,让他们找我。”
孔明只觉得心里像是打开了两扇门一般。
“好,主公,我们走。”他回身拿起衣服。忽听外面叫:“丞相,丞相。”两人一起回过头去。
“丞相,丞相。”
孔明一沉,睁开眼睛,子安一脸关注地站在面前。孔明急坐起身子:“主公呢?”
他轻轻推开子安,眼睛在书房里搜索着,案上的文书,茶盏,窗外的阳光,孔明站起身,坐回案前,凝望着案子的那一端,空空如也。
梦中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换来的,是无比的失落。
子安用披风为孔明披上:“丞相,方才宫里来人说,陛下少时要过府问安。”
孔明用手搓着脸,轻轻叹了一声:“唉,知道了。子安,让家里人准备接驾。”
子安退下去。孔明出神地坐在案前,举起壶倒了一杯,送到嘴边,却又停住,向前推了推:
“主公,请。”
刘禅的九龙沉香辇缓缓地停在了相府的门前,刘禅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了下来。目光凝固在跪在门前的诸葛亮的身上。他紧走几步,深深地弯下身子,双手挽住丞相的两臂:“相父,快快请起。”然后轻轻拉着孔明的手,微笑着对着其余伏伏在地的人摆了摆手:“众卿平身。”
孔明退后了一步,向着府门伸着羽扇:“陛下,请。”刘禅却不放开孔明的手:“相父,朕与你携手同行。”与此同时,他转过身来,慈和地望了望跪在远处,被香案半遮住的百姓们,方紧紧拉着孔明的手迈步向里走去。
相府中的官员与仆役纷纷排列了欲向刘禅施礼,刘禅附在孔明耳边:“相父,这些个虚仪就免了吧。我想……与相父,说说话儿。”
孔明会意地一笑,吩咐子安:“让大家到外面去侍候吧。”看着子安带着众人依次散去,孔明向着刘禅躬身:“陛下,不如到臣的书房一叙?”
“好!”
君臣二人携着手,穿过大厅后的影屏,向着书房走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刘禅几次想张嘴,却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此时此刻,他一点儿也不像个帝王,倒像个被父亲牵着手的孩子。
进了孔明的书房,刘禅四下望望,微微叹了一声:“相父,还是那么清苦。”
转过身时,却见孔明正满面带笑地向着他一躬到地。他忙往前走了几步,架住孔明的身子:“相父,为何如此多礼。”
孔明直起身:“臣佩服陛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胸。”说着孔明轻摇羽扇,目光里带着喜悦与欣慰看着刘禅。
刘禅抑制不住的得意,拉着孔明共同坐在了书案边:“相父果然是神人。”他说笑着,渐渐声音低了下去:“是朕一时昏孛,误了国家大事,相父搬师,朕竟未迎接,无故让相父难堪,更心生猜忌,实是……”
孔明笑着拂了拂羽扇,拦住了刘禅的话头:“所以,陛下这一次就御驾盛仪,亲临相府,与亮执手言欢,让百姓与朝臣皆知,君臣和谐。陛下,难得你一片苦心。”
刘禅听了孔明的话,眼圈儿一红,站起了身子:“相父,我坐享先帝的基业,无尺寸之功,却不能助相父开疆守土,反而听信宦官之言,铸成大错,又在先帝灵前,对相父出言不逊,想起这些……我……”刘禅说不下去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赶紧回过身,用袍袖拭着泪。
孔明踱到刘禅的身后,轻轻叹了一声:“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刘禅,轻轻拉着刘禅的手,把他扶回到座位上。
望着这个抽泣着的孩子,孔明的心里丝丝的疼痛,眼前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甘夫人下葬的那一天,那个张着小手儿拼命哭喊母亲的男孩儿;被赵云在长江上奋力夺回,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死死搂住自己脖子的男孩儿;面对着先帝巨大的棺木,凄凉无助,浑身颤抖的少年。
孔明执起杯,轻轻送到刘禅的面前:“陛下。这是你最爱喝的,百合春。”
刘禅抬起一双泪眼,正与孔明的目光相对,他看见,相父的眼底也薄薄的笼着一层水雾。他嗫嚅着:“百合春……”
孔明淡淡地笑着:“拙荆为陛下调的,陛下小时候,最爱喝的蜜水。”
刘禅颤抖着接过杯子,本已收住的泪水又簌簌滑落下来,嘭嘭地融进这香柔芬郁的蜜水中。
孔明觉得喉头一阵哽咽,他站起身,踱到了窗前,将悠长的叹息送与一片竹烟,风过处,竹叶沙沙,发出一阵阵龙吟般的吟声。
孔明平缓了一下心绪,又轻轻地坐回刘禅身边:“陛下此番固是有错,但是,亮,也难辞其咎。”
刘禅摇着头:“不,不,相父,都是我……”
孔明微微一笑:“陛下,十七岁登基,先帝新丧,季汉国运飘摇。亮忙于国政军务,很少和陛下倾心而谈。陛下是个有智量、有气魄的少年天子,却端坐在皇帝座上无从施展,这是亮的疏忽。”
“不,不,相父别说了。若不是相父力挽狂澜,季汉焉有今日,”刘禅脸上一片通红。
“陛下降旨命亮搬师。亮唯念忠贞二字,忘了先帝的大业,是亮过份的优柔。回朝后,竟心生伏罪之想,置国事于不顾,辜负了先帝的托孤之语。若无先帝的遗旨,亮,也会遗恨终身。”孔明刚刚稳定的情绪又起伏起来。一滴晶亮的泪珠溢出了眼角儿。他仰起头:“先帝知亮……何其深也。”
“相父,你别说了。”刘禅的语气里带着乞求:“这一切的一切,全是我的错。我恨我自己,坐在帝王之位上,却没有能力治理臣民,看着相父终日繁忙,我也想像父皇那样,与相父默契携手,共理朝政。可是,我却没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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