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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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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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禅停在孔明面前,他从来也没敢像今日这样与孔明对视。带着几分挑衅。

    孔明平静的望着他,听完他说出最后一字。淡定的笑容在面上荡漾开去。

    “陛下说的对,诸葛亮永远逾不出‘贤良’二字。陛下,请放心,从今以后,不会再有权臣。过了今晚,陛下下诏,就说诸葛孔明参谒太庙,暴病而薨。然后,一定要加蒋琬为录尚书事。今后朝中……”孔明望了望正中的昭烈像,似是笑了笑:“不要再设丞相之职。”

    刘禅不解的望着他,他不知道,一个人在谈论自己的死亡的时候,竟然可以如此的从容。

    孔明捋起袖子,执起了玉杯:“陛下,你走吧。前途珍重。”

    刘禅好像全明白过来,想喊却发不出声,想动却不能动转身体。直到他惊望着孔明举杯到了唇边。

    “相父!!”

    第一次,他粗鲁的扑过去,推倒了诸葛亮。玉盏撞在青石地上,玉碎纷纷。鸠酒在砖面上沸腾着,溢出一股刺鼻的气息。

    刘禅看着被烧化的青砖,冷汗从额上直淌下来。转头看看被自己推倒的相父,一阵颤抖,他大声叫着:“来人!来人!!”

    申屠小跑着进来了。望着眼前的一切吓得不知所措。

    孔明抬起身,有些失落的望了望渐渐安静的鸠酒。

    刘禅哆嗦着吩咐:“快,快,你备车,送相父……回府歇息。”

    申屠小心的走过去搀扶孔明。孔明随着他向门口走去。刘禅猛地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大叫:“相父。”孔明站住,也回过头望他,刘禅几步跑过来,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相父,别死……”

    一瞬间,孔明眼前一阵模糊。

    “相父,你不能……丢下我……”刘禅抓住了孔明的袍袖。

    孔明也不知自己为何能流着泪笑着,像哄一个孩子:“好。”他轻轻拍拍刘禅的手背。转过身去。

    在刘禅的眼中,那单薄的背影是如此的孤独。

    只剩下一个人的大殿让刘禅一阵恐惧。颓然坐在地上,凝望着刘备的遗像。

    “父亲——我该怎么办?”他把额抵在自己的手背上:“儿臣不肖,儿臣不肖!”

    他的心里像被人塞上了一团乱麻,又滴上了清油,用小火煽点着。烤得他五内如焚。他不敢想,假如孔明喝下了鸠酒,自己将如何面对这诺大的国家,如何面对众多的臣民。而自己如若就此隐于深宫,又将如何面对祖宗基业。

    他用手指抹着地上的鸠酒,惨然的笑了:“唉,该喝下它的是我呀……”

    正在此时,殿门却“哐”的一声打开了。刘禅回过身子,不由惊住。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个女人和一个青年,他愣了愣:“黄夫人?”

    黄夫人见了刘禅,忙带着婉云与子安跪倒:“陛下恕妾妇擅闯太庙,惊扰先帝之罪。”

    刘禅踉跄着走过去:“夫人,你这是?”

    黄夫人深深叩下头去:“陛下,丞相这两日每日都在此祭祀先帝,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夜已至深不见回转,妾妇怕有意外,特来探看。”

    黄夫人一脸的诚敬。婉云却闪着一双大眼睛四下里打量着,她的目光骤然间停在青砖的鸠酒痕上。

    “先生呢?我家先生呢?”她冲着刘禅叫着。

    黄夫人回头责备的看着她,她却毫不在意。

    刘禅有气无力地倒退了几步:“相父……走了。”

    “走了?”婉云的目光更加集中地聚在碎成纹的青砖上。转瞬间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忽地站起身:“昏君!!你还我先生!”

    刘禅被这一声惊住,脚下一绊,坐倒在冰凉的地上。

    “婉云无礼!”

    黄夫人责备着婉云,声音里充满了严厉,这是婉云自从迈进相府之后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她回头看了看夫人,嘴角儿抽搐着,明晃晃的泪水顺着丰润的颊滚落下来。

    夫人却没有顾及她,吩咐着让子安扶刘禅坐下来。自己小心的躬下身子,轻轻问:“陛下,丞相……他?”

    刘禅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着面上的冷汗与手上的灰尘,微微缓了一口气,双手撑上两膝,摆了个让自己稍有威严的姿态,他向着夫人笑笑,这笑里满是解嘲的意味,随即,他把目光集中到婉云的脸上。

    “婉夫人?怎么?朕是昏君么?”

    婉云在夫人告诫的目光下强忍着低下头,胸口起伏着,半晌才屈身福了一福:“陛下恕妾妇无礼。”

    刘禅拍了拍膝:“哈!无妨!骂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婉云倔强地抬起头,黄夫人向她摆手她却好似没有看到一样:“陛下,妾妇寻丞相心急,一时失口,还望陛下赐告,丞相现在,在哪儿?”

    刘禅盯着婉云一会儿,慢慢站起了身,故意的将脸扭向了那鸠酒泼过的青砖面上。脚尖儿在那些碎痕上磨蹭着。

    婉云咬紧了牙。子安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黄夫人用手按着婉云的肩,但婉云明显感到,那手的冰凉穿透了衣服,直刺肌骨。

    刘禅发泄似的看着婉云,又溜一眼子安,嘴角儿漾起了胜利似的微笑。而当他的目光投注到黄夫人的面上时,他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木在了那里。

    黄夫人按着婉云,但是,那姿势,显然已经是把婉云当做了支撑,否则她会如秋叶般委顿在地。眼睛带着乞求一般的目光望着自己,眼底微微泛着泪意。

    刘禅的目光柔软了下来,顺着黄夫人花白的头发看过去,还是那枝墨玉的钗,多少年了,没有换过。耳膜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婶婶,你为什么不换一枝好看的钗啊?”

    “这枝不好么?公子?”笑容犹如早晨的阳光,让人温暖。

    “嗯,我母亲的钗才好看呢。有十几大盒,漂亮极了。我去为婶婶讨,有一个珍珠攒的,婶婶戴一定好看。”小手儿伸出去,在墨玉钗上轻轻扣着。

    “公子说笑话呢,你母亲是郡主,她的首饰当然漂亮啦。婶婶只喜欢这枝。”

    “军师不给婶婶买新的么?”歪着头,认真的问。

    眼睛扫一眼那张书案,嗔笑着:“他呀,他是个傻子,才不懂这些。”

    笑声流连在屋子的角落,“婶婶,你说军师是傻子么?为什么,父亲说军师……”

    “嗯?主公怎么说他?”

    “父亲拍着腿说,嘿!我说孔明,你身上是不是附着狐仙?”

    笑容依旧温暖,大手拉着小手:“公子,母亲回江东,不知要多久才回来,公子住在这好不好?”

    “好。婶婶给我做大木狗。”

    “行。我们先去吃饭,吃了之后,婶婶带你去后园放风筝。”

    ……

    不知不觉的,刘禅的肩垂了下来。一种负罪的感觉弥漫上来,他缩回了脚,咽了口口水,向着夫人张开了口。

    “夫人……”

    “刘公嗣!你当真害了丞相?!”婉云挣扎着站了起来,绝望的神色让人有些恐惧。

    婉云浑身颤抖着,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从面上滑落,

    “你真的,敢在太庙,当着先帝,鸠杀丞相?刘公嗣,你会遭到天谴的!!”

    “朕不会!朕是天子!!”刘禅一边向后退,一边歇斯底里的叫着。“这高高在上的,是朕的父亲,他不会谴责我!!”

    “陛下——”黄夫人无力的跪了下去,纸一般白的面庞被大殿里的灯火映得死般的僵寂。

    “你真的?”夫人说不下去,浑身颤抖着:“孔明……真的……走了?”

    刘禅又一次伏在地上,他真的无法面对哀伤欲绝的夫人。他用手愤愤的捶着地:“为什么!!为什么!”

    夫人看着他,“先帝……不会饶恕你……”

    “是!!”刘禅闷叫着,“整个季汉的人都不会饶恕我!我是什么?我岂能对神人一样的诸葛孔明有一丝不敬?我鸠杀丞相??夫人,婉夫人,你们太看得起我这个皇帝,我算个什么?我连身边的小太监都保护不了。我又如何,可能鸠杀大汉丞相?”

    三个人呆呆地望着有些疯狂的刘禅。夫人听了他最后的话,一下子没了力气,坐在地上。泪反而无止歇的流下来。

    “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委屈丞相?”子安扶着夫人,眼睛红红的。“陛下可知,此番兵出祁山,将魏将逼过渭水北岸,不敢对阵,丞相费了多少心血?”

    刘禅吸着鼻子,眼睛直望着地面。

    “我在丞相身边,我整日守着他,我知道,丞相哪天不是丑时才歇,卯正又起,从来没睡足过两个时辰,胃一痛起来,粒米难下,可是一听前方的哨探,就又来了精神。就是铁打的人……也快磨光了。拼死拼活,不是就为了打下长安吗。拿下长安又为了什么。不是为了陛下可以光复汉室?可是,陛下的一纸诏书,把丞相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了……陛下,你怎么还能这样屈解丞相?”

    子安的话是带着泪说的。婉云早就将袖子堵着嘴嘤嘤有声。黄夫人挽着子安,黯然下泪。

    刘禅仍低着头,死死盯着地。面上红得如炭火相仿。

    一时间,大殿里除了间或的抽泣声,再没了别的声音。

    “朕知道……”刘禅终于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般。

    “朕就是个累赘……相父……不会有任何的失误……”他苦笑着,“可是朕,只想证明一下,自己是个帝王……”

    黄夫人缓缓起身,走到刘禅身边:“陛下,帝王之威,不是这样立的。”

    “是。”刘禅拄着膝站起来:“我永远不会超越父皇。更不会,夺去相父的光芒……而今,最好的选择,就是朕,下诏,禅位。”

    “陛下!”

    夫人惊怒悲伤:“你怎么能这样陷丞相于不义。”

    “你就让我痛快一回!”刘禅摇着头。“也让丞相,在父皇面前,难堪一回。”

    “你……”夫人望着他,不知心里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只觉得,面前的人,是如此的可怜,可叹。

    “丞相不会在先帝面前难堪的。”婉云冷冷的对上刘禅疑问的眼睛。

    “先帝在白帝城临终前,为丞相留下遗诏,诏书里明言‘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如为帝不尊,丞相自取,是奉先帝之命。”婉云一字一顿,字字撞向刘禅。

    “婉云!”

    忽然间,门首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大家纷纷回过头。孔明一脸疲惫的站在那里,眼睛里含着泪水,带着痛苦,几丝霜发凌乱的拂起在风中。

    “先生?”婉云一阵惊喜。夫人缓缓回头。

    申屠审慎的看着殿中的人,小声地嗫嚅着:“还是丞相眼力好,竟看出那马车是相府的。果然……”

    孔明没有理会众人,径直走向如木雕般的刘禅。在他面前停住,直视着他僵硬的眼睛。

    “相父,这……是真的?”刘禅痴痴的问。

    孔明望着他,眼中溢出泪水。他没有说什么,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卷黄绫。轻轻地塞到刘禅的手中。

    刘禅抖得几乎不能自己,猛地,他狠狠地把遗诏举到面前,展开,熟悉的字体,不容辩驳的语气,刺得他倒退着,一步,一步,发梢像是要炸开,面上似火炭般灼热。直到他不能再退。他慢慢回过身,对着那威言的遗像:

    “父亲,连你,也这样厌恶儿臣?连你也认为,儿臣是个废物?”他对着父亲的遗像,痴痴的发问,泪,像是无底的泉,“你是我的父亲啊!!你竟这样对我?”

    忽然,他咆哮起来。双手将神案拍得啪啪的响。紧接着,又用额头去叩向牌位。一下,两下,第三下,他觉得,他撞在一个胸膛上,那胸膛不太结实,微微向后缩了一下,但是却温暖慈祥的让人不想离开。熟悉的皂角的味道细细的沁入了心中。

    “陛下,你错了,先帝,是爱你的。”孔明拍着他的背,扶他站起身。“你看看,这是先帝,留给亮的……遗书。”

    孔明帮他展开,捧到他的眼前,泪眼模糊中,他细细读着:

    白帝一别,后会无期。唯念季汉,国运飘摇,外有吴魏强邻暴敌,内有西川宿老旧臣,卿独当风雨,前途珍重。备,布衣而王,死复何恨,而鞍马一生,只三分天下,弱子三人。卿贞亮睿智,必能安邦定国,而太子懦弱,或不听卿言,至国有倾危,君臣家国不保,宗庙难全。当是时也,望卿遵诏而行,则上可全太子性命,下可安季汉国基。若大权旁落,委之谗臣,君臣之志,毁于一旦矣。今当永别,泣血以告,珍重珍重。

    “相父……”

    刘禅此时,真如个孩子一般,倒在那个并不宽阔的怀里,痛哭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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