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来犯,他在苏州守卫,那日在城上巡视,远远地望出去,近墨色的天下压着个妇人,那妇人好似是吃这一天沉重压得脚里没力,摇摇晃晃的,手里还牵着个孩子。他忙叫打开城门,同韩三飞马奔出去。待到近了,大吃一惊,竟是小姨。连忙翻下马来,瞧她已经伤了,肩头吃了一刀。那孩子在一边呆呆站立,倒是一点不哭不闹,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怎的。母女两个俱是布衣,仍吃乱贼伤害。
小姨瞧见他了,终于宽心,把孩子牵给他便去了,走时泪如雨下,却带着笑。晓得了,晓得了,小姨只管放心,我定保这孩子没事。
韩三叫了个车来,拖着小姨进城,那孩子倒是由他搀走,并不哭闹着要同母亲一处。默默地跟着他到歇处,默默地听他说哪个丫鬟给她,哪里梳洗,哪里吃饭。见她这般,孙靖便也不敢问她爹爹怎样,怎么到的这里,路上吃了甚苦。直憋了一日,才决心敲门进去。
瓶因带着一丝愁云的眼睛瞧着他,叫人看了一万分的无辜。心中不忍,他又岔了几句不要紧的关心话。只是那孩子年纪虽小,很能瞧人神色,淡淡一笑,反叫他有话只管问便是。
“啊,是这般。我非是定要提起,叫你伤心,只是这一路你若擦到哪里,对我说一声,大夫好看病。”
原想着她或许会突然嚎啕大哭,竟是没有。反而谢他,那面上,还尽力地一笑,梅花凛在寒风中一样,差点叫孙靖哭出来——“我并没有伤到一点。姆妈都替我挡了……我本早吃那班贼子欺辱了……你瞧她不是穿着一身汉子衣服么。”
啊,果然有这样事。这孩子肯对我说,也是不易。只是话到这里,她再忍不住了,泪珠子静静滑落面庞。孙靖看得揪心,再不管那男女大防,轻轻走近将她裹在怀里。好似看着一只伤了的猫,立在雨中兀自昂首挺胸,叫人心疼。
瓶因躲在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闷了许久。这后来,几日相处,她便慢慢告诉他:爹爹也走了,贫病交困,再支持不住了。孙靖只晓得小姨嫁给楚地这位景公,名门俊彦,本来极好的人家,崇宁四年却有了元祐党事,景家也受牵连。虽然五年的时候党人碑便推倒了,那一家人吃排挤得只得躲回老宅度日。听说景公学了庞德公,索性隐居,深山草庐中采药聊遣心怀,以后便没音讯了。想来或许景公晓得我们这边攀附权贵的老二主了家事,不屑同我们往来吧,
“只是我们到底也是亲眷,既然十分艰难了,该写个信过来,多少也能接济些。”
“爹爹的脾气是这样。他走了以后,母亲写过信的,只是没见回音。”
“啊,我们这里并没有收到。”
瓶因一笑,摇摇头:“算了,已然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