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也就是从韩信入商帮大约两个月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就要踏上关中的土地了。这是一块让韩信既爱又恨、既敬又畏的地方,不过别人恨、畏得多一些,而他爱、敬得似乎更多一点。
远远的就瞥见巍峨雄壮的天下第一关——函谷关了,韩信心底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这是进入关中的必经关口之一,它与其南面的武关共同构成了防卫关中的两大枢纽,而且其虎踞龙盘之势也是对于山东诸国的一种巨大威慑。这大秦国才是名副其实的形胜之地。
整个函谷关连同它周围的山脉就被锁在一重薄薄的青烟中,隔着四五里地的就可以看见关上旌旗招展,关下一派人头攒动的景象。商队里开始肃静起来,那几个原本骑着马的也下来了,这时不经意间天上正有一阵乌鸦掠过,顿时队里的气氛更显压抑了。
而韩信一扫先前的恐怖心理,胸膛里狂跳着的心也突然安静下来了。他又上前取剑悬在腰间,并且还特意整理了一番衣襟,好象要出席一场什么隆重的仪式似的。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它踩在脚下!”
“重言,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终于来到皇帝脚下了,也轮到过过雄视天下的瘾了。”
“昂——?你小子这脑子里整天都装着些什么啊?唉……”
“嘿嘿”,他略一苦笑,低声道:“只可向识者道,难为庸人言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4小节、秦始皇陵
到关中已是十余日了,韩信在闲暇之际把个举世无双的咸阳城逛得快差不多了,内心除了震撼就是神往了。
参差着几十万户人家的咸阳城也像帝国的律法、行政一样尽情彰显着有条不紊的气度,不到咸阳城还不知道什么叫“富贵”,什么叫“显达”,而这个时候,韩信也才倍觉贫贱的可耻、自身的可怜可叹。尤其,他也专门慕名前往了那位先前的楚国小吏、如今已是作为大秦王朝炙手可热的重要人物之一——左丞相李斯的家,据说李大丞相的出行仪仗连秦始皇看了都觉得过分;而韩信就在富丽堂皇、奢比天宫的李家府邸四周转悠了半天才怅然离去,在他心底,似乎只有成功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他是由衷地仰慕李斯,虽然他已经可以料想到这一切终会在不远的将来灰飞烟灭……
一日,韩信正吃过饭午休,突然当家的进来拉起他来就要往外走,还好大家多半都出去办事了。他们投宿的地方不在内城,所以几步路开外就是一处荒僻的所在,而在一处树林间正有一个小孩看住两匹马等在那里。
“上马,兄弟!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她的脸上挂满了笑。
“当家的,我久未骑马了,或恐有些生疏!”他犹豫着不敢上。
“呸!又叫‘当家的’,我是你‘大哥’,明白吗?再叫我‘当家的’,我废了你。哈哈……还男子汉呢,真没出息!”
被她拿这话一激,韩信一弓身子立即竟跳上了一匹将有一人高的大马,他头一昂:“大哥,咱们走!”
总是一身男装的她早已经在马上了,他其实挺喜欢看她如此骑在马上的。
“哈哈,兄弟,咱们走!”接着两人骑马就飞奔而去。
那时马都还没有马镫,骑着很累很麻烦,再加上韩信确实多年没有骑马了,所以他一开始骑得并不稳,索性就狼狈地趴附在马背上了,那“大哥”自然也乐得前仰后合的。不过他天生似乎就对于马匹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和驾驭力,一俟待身子热过之后韩信就开始变得气昂昂、雄赳赳了。
“兄弟啊,我早就看你不凡了!”她在马上喊着。
“哦?是吗?何以见得啊,大哥?”他也在马上喊着,此时强劲的秋风就在他们耳边呼啸着。
“哈哈!这个你不用管,我当家不行,我看人可准!”
“哦?是吗?大哥可不能糊弄着小弟玩啊,呵呵。”他还是很愿意和她说话的。
“告诉兄弟吧,我家从前开了几十年的客栈,我啥人没见识过,我相信兄弟你早晚不会只吃这一碗可怜的商饭的。哈哈。”
“大哥,休要取笑兄弟”,他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受用着呢:“我一个破落户,还谈何富贵及身吗?”
“大丈夫当取富贵时自当一鸣惊人,哈哈,兄弟,莫急……”她真是豪爽。
跑了好一阵儿,他们分明放慢了速度,这一路两个人都很开心。于是就下马准备歇息一会。
这时候风已经小得多了,两个人把两根马缰绳拴在一处就由它们去吃草,而两个人各自躺倒在一片草地上竟欣赏起茫远无际的苍天来。
韩信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他口口声声地叫着她“大哥”,可是他又怎么会忘记身边的这位是一介女流呢。不一会儿,她把身子凑近韩信,两眼直盯住他。很久很久。
当他侧过脸来一下子碰到她的目光时,她赶紧闭起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而他也很不习惯,当他注意到她的胸脯有些高时,他一下子竟窘了起来。
又起风了,忽然“大哥”猛地坐了起来:“兄弟,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韩信立马也坐了起来,他侧耳向着那风吹来的方向倾听起来。“好象是一群人在干活的声音。”他判断道。
“哦,大哥我琢磨着也是”,她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咱们可能来到始皇帝的陵墓了,我听咸阳百姓都在吵吵此事呢。”
韩信从很早也听人说起过这事,大约从这位始皇帝即王位(亲政)之日起,他就已经开始不厌其烦、不惜代价地在为自己死后的事情操办了,尤其在他统一六国之后,他的骄奢更是无限地被膨胀。
“怎么样,兄弟!有没有胆量跟大哥去看看!”她开始怂恿他。
“有何不敢,但还是要小心为是!”
“哈哈,好,那咱们就走!”
两个人又骑马奔驰了一会,然后来到一处高坡下把马拴在两块石头上,接着两个人就小心翼翼地向山坡上爬去。
“呀!”眼前的一幕顿时令她惊呆了,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两个人就趴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向着工地那边瞧着。
巨大的劳动现场望都望不到头,到处都是一群群晃动的人影,到处都是来回巡逻的士兵的黑色旗子①,到处都是简易的帐篷和工棚,到处都是形态各异的劳动器械——在那一座已然成形的巨大的封土堆的四围,足足得有几十万人在各处喊着共同的号子,那震撼人心的声音汇聚起来绝不次于千军万马在冲锋……
韩信一时看得呆了,可是“大哥”却在一旁重重地摇晃了他一下,她立即指给他看——原来正有一队秦兵向他们这边赶过来,而且他们还押着很多大车,看他们愈来愈近,大车上拉的东西也愈来愈看得分明。最后,“大哥”和韩信竟不谋而合、不约而同地喊道:“是死人!”
“这就对了,怪不得我闻着这里有股子臭味呢,原来这四处都埋着一车车的死人呢”,这时候她竟激动起来:“狗 娘养的!”
“是啊,为求一坟功成而令万骨皆枯,其能得长久乎?其能得长久也”,他附和着,最后总结道:“等着吧,血债早晚要血偿!”
“唉!我若是个男儿就好了……”她竟有些黯然了,这令韩信多少有些疑惑。
两个人不敢耽搁太久,就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①秦始皇服膺阴阳五行理论,认为秦是水德,所以尚黑。
第5小节、指点迷津
吴大早就等在那里了,他还不及韩信下来便上前愤愤然要牵回自己的马。韩信一跃在地,而吴大只是耷拉着个脸也没再理会韩信;这让他吃惊不小。
当家的这时候却也并不以为然,她拴了马后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也确乎正经事不少,空气中突然就出现了紧张的氛围。她的客室中进进出出的人总不下百十次,这其中大多都是让韩信感到陌生的面孔。
他已从齐伯那里打听到,原来近几年来一向紧俏的皮革今年价格比之去年又翻了将近一倍,而黑市(多指个体商)的价格却涨得不是很多。秦地的皮革生意一向是由大商家乌氏垄断控制的,如果不从他这里进货,那就很难搞到足量的货了,而搞不到货,也就无所谓利润;而成本若是太高,又势必然会受到黑市较大冲击和影响。因此,这让各商帮都非常犯难。
又过了几天,各商帮的头头脑脑们终于都会聚到了广陵商帮这里共筹应对之策。韩信也要求参加了会议,他就很不起眼地跪立在“大哥”一旁。
“实在逼急了老子,老子还就不做这桩买卖了,让他娘的乌家自己雇万二八千个货郎各地挑着去零卖好了,哈哈。”一个大胡子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道。
大家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阵,另一个人又接口道:“我们不做这桩买卖,黑市上一样有人会做,再说我们如果不做,朝廷的课税还不是一样要照交,为今还是想个辙儿让乌家把价格降下来为是。”
“说来说去,这不还是乌家明摆着要吃定我们嘛,和他们讲理没用,干脆我们还是请朝廷给我们做主吧。”又一人说道。
“切!朝廷?这乌家的后台就是朝廷,不然他这么牛气,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晓得吧?”
“晓得是晓得,可也不能让他明摆着欺负人嘛……”
“别说那些没用的,他就是欺负了咱们又能拿他怎么样,最近这些年,都在一步步把咱们逼上绝路啊……哼,想当年,咱们山东商人威风的时候,他们乌家还不晓得在哪儿呢,呵呵!”
“就你说的这些有用?!过去的事那不都已过去了嘛,过去的过去,那我们还不晓得又在哪儿呢!”
……
“唉!眼看着这天儿又一天天凉了……”
说着说着,大家便又陷入了最初的沉默。当家的和齐伯也是一筹莫展,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下就各自低下了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还是拿不出个好对策来,正欲准备散了,明天再议。
她突然好似如梦方醒一般转身抬头看了一下后面的韩信,她正遇上了他明澈、洞达、从容的目光,他向她只微微一笑,她觉得他似乎有话想说,她竟一时忘情地紧紧盯住了他那双幽深透亮的眼睛。有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想要离开,齐伯从身后推了她一下,这时她仿佛受了刺激立马振作了精神,回身大声地“吭”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对大家道:“请大家等一下,我的这位兄弟有些话要给大家说。”她先是坚定地指住了韩信,然后却是随之而来的犹疑、惶恐和不安。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冒失了。
于是,已经沮丧至极的大家只好再拿出一刻钟的时间索性把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过那好象是一个毫无半点土气的年轻的后生,就给他这个机会吧。
“请问诸位”,韩信也未迟疑,身子向前移了几尺便道:“往年皮革价格何故一涨再涨?”
“始皇帝征发天下十二万户豪强人家入住关中,应该多是这些人家买皮革做了御冬的衣物了。”一人认真地回道。
“是,那么再请问诸位,当今天底下有谁人会不晓得皮革价格一涨再涨、有利可图呢?”
“那自然是那些个不穿皮革、不用皮革的蛮夷了,哈哈!”
“是了,那么再请问诸位,既然皮革生意有利可图乃尽人皆知之事,那么又有谁人不趋附此有利之事呢?”
“哦,这位兄弟不妨明言,为我等指点迷津。”一位长者模样的人说道。
于是韩信也未多礼,便直言其事:“凡物有利则众人必趋之,方今天下几十万户被充实边塞,他们哪个不闻皮革之利?是故在下料定今年皮革一定丰产。且天下豪强人家入关已经数年,该置办的皮革诸物已经不似往年那般呼天抢地了,是故在下料定今年皮革一定有余,而且在下多日出巡已做过这番观察。我商圣陶朱公有云:论其有余和不足,则知贵贱;一贵一贱,极而复反……故而在下认为不需得几日,皮革还会源源不断涌入咸阳,到时即使乌家硬是不降价卖予咱们,咱们仍不愁从小户手中廉价购得大半各家所需之量……”
“如果乌家勾结朝廷不让这些小户将货卖予咱们,那又将如何是好?”
“方今朝廷大兴土木,营建阿房巨宫,花费从何而来?利一乌家而损天下万家,孰重孰轻?正不知有多少人家的生计都已压到了这皮革生意上……再者,若朝廷果真被乌家说动,咱们到时偏不就范,兵法有云: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韩信说罢,众人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