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革命在中国之后,成功却在中国之前,关键在于列宁先生的伟大。我们早打算以苏俄的经验来重新改组国民党,我还准备派代表团去苏俄学习和考察,并请求你们派顾问来帮助我们建立新型的军队。至于中国共产党,我们欢迎他们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五四’运动后涌现出一大批新青年,他们是中国革命的新血液、新力量,也是最终夺取北伐胜利的新希望!”
马林见他表了态,心里有了底。马上去找陈独秀摊牌,要中共中央专门召开一次会议,贯彻共产国际的指示,讨论如何搞好国共两党的合作。几天以后,中共中央召开了著名的“西湖会议”。到会的中共领导人有陈独秀、李大钊、蔡和森、张国焘、高君宇等人,会议虽然放在一条画膀上举行,但激烈的争吵却使湖光山色也弥漫出浓郁的火药味。马林见到会代表一致反对他的建议,只能拿出共产国际这张虎头牌相威胁。当时的“二大”刚通过《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并有一条纪律规定,党员如果不服从共产国际的命令,应该开除出党。但即使是这样,陈独秀还是豹眼圆睁地挥动胳膊抗议道:
“如果孙中山不取消打手模和宣誓服从他个人等入党办法,并根据民主原则改组国民党,即使是共产国际的命令,我也坚决反对。”
马林眨着鬼眼看出了一线生机,爽快地拍胸脯答应由他去向孙先生交涉,会议终于采纳了这一意见。陈独秀有生以来第一次做了他所不愿意做的事。一位个性倔强、脾气暴躁的硬汉子终于被党的纪律降服
求贤若渴的孙中山很快答应了马林的要求,紧接着孙中山召集在沪国民党员张继等53人座谈改进党务的意见,并邀请马林和陈独秀参加会议。会后又指定陈独秀在内的9人组成起草委员会,负责制定国民党党纲和总章草案。
在上海期间,李大钊根据中央的分工,担任起联络孙中山的重任。他们进行了多次交谈,讨论起振兴国民党和中国的种种问题。宋庆龄很快发现,在中共朋友中,孙中山特别尊敬和钦佩李大钊,他对这位气度沉雄的学者的精辟见解极为赞赏,不止一次地在家里说:“我从他们身上发现了新的希望,我觉得自己终于又年轻了啊厂
一天下午,两人在寓所畅谈不厌,几乎忘食。兴致勃勃的孙中山当即邀请李大钊加入国民党。当李大钊含蓄地表示自己是“第三国际”的一名党员时,孙中山诚恳地将右手贴在胸前说。
“这不打紧,你尽管一面做你的第三国际的党员,一面加入本党帮助我革命。”
就这样,李大钊由张继介绍,孙中山亲自主盟,第一个加人了国民党。在他之后,陈独秀、蔡和森、张国焘、张大雷等,均以个人身份加入了国民党。
在李大钊离沪前的那个夜晚,中山先生设家宴请来了他和马林、陈独秀。话题很自然地谈到《新青年》,谈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和蔡元培“兼容并包”的办学主张。记得孙中山感叹地说了一句心里话:
“要没有蔡元培和你们发动的思想启蒙运动,中国的国民就不会觉醒得那么快,中国革命还不知要推迟多少年。蔡元培办北大功不可没”
陈独秀半个月前又被法租界逮捕过,可没几天就以罚款四百元放了出来。听说又是蔡元培和胡适,先找了外交总长顾维钧出面向法国公使说情,再由公使先生给驻沪法国领事打了电话。虽然他和胡适正为“联省自治”的主张互相攻击不休,但那天老兄也感激地调侃道:
“这一老一少两位书呆子,虽然政治上有点浑。但在我三次被捕的危难之时,他们都起了关键作用。我提议,我们应该为中国革命敬佩他们一次。”
陈独秀说完举杯一饮而尽,孙中山也许想起了以往的不快,沉默不语。李大钊见状忙起身说起公道话:
“他们其实都是乱世中正直的学者。这次离京前,我们曾在大陆饭店很恳切地忠告吴佩孚的军师孙丹林。这位高参还在做武力统一的迷梦,说吴佩孚几年前就说要和老段比一比,再和张胡子比一比,现在果然都灵验要是我肯给子玉上个条陈,只消两师兵力直捣广州,什么事都没有了!这句话使我们大为生气。蔡先生先翻下脸说:‘如此看来吴子玉也不过是个反动军阀?’胡适也讽刺说:‘吴子玉何不先打过山海关看看!’他一见此状,态度才软了下来。”
孙中山的脸色渐渐舒缓下来,正在这时,张继兴冲冲地拿了份北京的《顺天时报》跑了进来。原来这家报馆搞了份理想政府中的总统和各部总长人选的民意调查,自8月1日起至28日止,由读者自由投票,今日正式开票,发表民意调查结果如下:
孙中山以2073票当选理想的大总统。
蔡元培以1096票当选理想的教育总长。
(在教育总长得票者中,次于蔡元培者为梁启超,得383票)
孙中山看了畅怀大笑,舒心地问大家:“黎元洪不知作何感想呵?这可是北京的报纸呀!张继,听说你也刚骂过蔡元培,又作何感想呵?哈哈哈”
5
庭院深深的总统官邪,在午后的斜阳下散发出淡淡的腐朽味。黎元洪正和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在客厅里苦等着吴佩孚。按约定时间早过了一个多时辰,身材矮胖的吴景濂终于不满地嘀咕起来:
“子玉兄的架子也太大了,是他叫我来这儿开茶会,自己却迟迟不露面,唉!”
黎元洪却始终像尊好脾气的菩萨,耐心地赔着笑:“不急,再等等”
吴佩孚终于在侍卫的吆喝声中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这位秀才中等个头,长得倒是眉目清秀,举止英武有力。见他沉着脸朝屋子中间一站,一股逼人的气势便威风凛凛地让吴景濂不寒而栗。他目光如炬地朝参谋白坚武瞟去一眼,对方忙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份密函恭敬地递了过来。
吴佩孚笑着对黎元洪说:“大总统,我们的‘好人内阁’也该登台亮相了,我拟了一份名单,想请二位过目一下。”
吴景濂顿时来了精神,对吴佩孚的组阁计划他早有耳闻,一直得不到证实。见黎元洪低头审阅起来,慌忙将脑袋凑上前去。
黎元洪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挺知趣地摸了一把油亮的下巴:
“就按子玉兄的安排办吧!”
他早已得到密报,自己这次复出全仰仗吴佩孚恩赐。曹锟为了当总统,已猴急得恨不能明天就将他轰下台。既然只是个可怜的过渡人物,又何必管这帮丘八大帅们的闲事呢。
吴景濂却看得目瞪口呆,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份名单对他犹如催命的鬼符,十分不利。尤其是国务总理王宠惠,财政总长罗文干和教育总长汤尔和,三个人既精明强悍,又与自己不和,背后还站着最蔑视他这位议长的蔡元培、梁启超和胡适。还有内务总长孙丹林,交通总长高思洪,又都是吴佩孚的心腹。而外交总长顾维钧和司法总长徐谦,也全是一帮独往独来桀骜不驯的书呆子。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正想发表见解,见吴佩孚冷笑着斜睨着自己,又胆怯地将话头咽了下去。情急中他灵机一动说:
“不知曹三爷意下如何?”
吴佩孚听他拿曹锟压自己,不禁愠怒起来。直奉之战后吴佩孚势力大振,加上曹锟这人耳皮子最软,经不住手下人挑拨,直系内部已有“津保”派和“洛阳”派相争之说。
吴佩孚狞笑着逼近一步说:“我最关心的是阁下意见如何?”
吴景濂顿时吓得直冒虚汗,忙不迭声地表示附和。吴佩孚终于像头怪枭毛骨悚然地狞笑起来:
“要想和平统一天下,总得拉几个有名望的好人摆着收揽人心。还望二位理解兄弟的一番苦心呵!”
没几天,国会一表决,黎元洪一任命,吴佩孚苦心拼凑的“好人内阁”终于粉墨登台
新内阁果然不负重望,汤尔和这位北京医专校长一出任教育总长,就按蔡元培的旨意,从罗文干手里硬是弄来一笔钱。当时北大的教职员工,已五个月没发薪水蔡元培一出面,教育部就先拨给北大两个月的工资。这真好似久旱逢雨,“北大派”一下来了劲,蔡元培和胡适、丁文江等努力会成员,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频繁地邀请新内阁成员出席各种社交茶会,纵议天下大事,商量改良政治的策略。
这真是一个令知识界难忘的秋天,在强权政治的铁幕下,全国学制会议在京隆重召开,国务总理王宠惠到会表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态。他说本届政府将制定和公布《学校系统改革案》,将民国以来推行的新学制系统地作一番整理,还打算以法令形式正式在中小学推广白话文。在这次会议上,汤尔和组织蔡元培等学界名流反复讨论了这份方案,后来公布后时称壬戌学制。
蔡元培乘势加快了北大改革的步伐,当然由此也引发了一场“讲义费风波”,这件事居然成了本年度北京学界的特大新闻。先是学校因经费紧缺决定向学生征收讲义费,北大教授朱希祖、沈兼士和沈士通等人闻讯后联名发函向蔡校长建议,希望将所收费用全部拨给图书馆作扩充图书之用。蔡元培自然高兴,一口答应,但部分穷学生不高兴本来上课前一进教室讲义随便拿,不但不花钱,还可以做人情送给校外的同学。现在一收费,尤其对那些交不起学费的偷听生,自然更是雪上加霜当时的北大学生中怪人挺多,有个叫冯省三的就跳出来带头闹事他振臂一呼,先召集起一帮弟兄,见他涨红着脸说:
“同学们!什么是‘五四’运动后的叫‘北大精神’?那就是争自由,反专制啊,现在学校当局已成了奴隶主,我们要坚决抵制校方的经济压迫!”
那是个秋阳高照的下午,蒋梦麟正好在会计室,耳边突然传来气势汹汹的抗议声,推门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天知道从哪儿冒出黑压压一片暴乱分子。一个个面目狰狞,逼着他这位总务长立即表态,他好言相慰也罢据理力争也好,全不顶用。人群中又传来一声叫嚷声:“找蔡校长去,他正在红楼!”人流又蜂拥而去,蒋梦麟一看要出事,也惊慌地紧跟在后面。
蔡元培正好在文科教员休息室,与周氏兄弟和钱玄同闲聊。随着《新青年》的解体,彼此间的联系少了精神纽带,各人都忙起了自己的事,见面机会明显少而变化最大的还是钱玄同,这位当年激昂的精神斗士,曾一度扬言要取消中国文字,如今却退隐书斋,重新皈依太炎先生的衣钵,潜心钻研起文字学来。这钱玄同上课好生了得,常在黑板上写一手唐人抄经体,有小学癖,喜卖弄古字,往往一个字会摇头晃脑地扯上半天山海经。尽管对学生一律不阅卷,但因小学家名声鹊起,应聘兼课的大红帖子还是比别人多。忙得他整日夹着黑皮包,乘包车在京城学府间乱跑。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公的那股疯劲仍丝毫未变,一开口常呛得旁人哭笑不得。鲁迅最近就有所不悦,每次见面,总觉得对方在奚落自己。钱玄同十几岁结婚,又生有三子,一开口动不动先炫耀那三位公子,最爱说钱三强如何聪明云云,搞得鲁迅心里便有点失落。最近又说大公子在闹恋爱了,正好被鲁迅抓住把柄狠狠讽刺了一通,说这也许是钱家的遗传吧?还有,钱玄同只比他小六岁,却老是咒五十岁以上的人都好死还说自己最怕累死在讲台上,所以才不阅卷。鲁迅对此也很反感,嘲讽地问,如按你的观点呆在家里就不会死啦?可查查历史,死在讲台上的竟比家里少得多。
蔡元培还是比别人更关心周氏兄弟,见鲁迅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想起那枚佩戴在师生胸前由他亲手设计的校徽,方正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窃笑:
“豫才,你那篇《阿Q正传》可是让正人君子们好生不悦呵!作者巴人是谁?阿Q是谁?人们一见面就战战兢兢地猜疑,总觉得触及了自己或熟人的隐私而变得颇不开心越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是你的手笔哈哈哈!”
钱玄同也插科打诨地说:“前几天就在这休息室里,居然有人说文章是《晨报》主笔蒲伯英写来讽刺胡适的。‘巴’是巴蜀,蒲伯英正好是四川人。而胡适有一个笔名叫‘QV’,阿Q正好使用了第一个字母。何况序的末尾还特地提到有‘历史癖与考据癖的胡适之先生’”
鲁迅苦笑着吸口烟,淡淡地说:“我总是不讨好,也改不了这德性。”
孙伏园主编的《晨报副刊》增设了一个“开心话”的专栏,每周一次。这样,出语幽默的鲁迅便成了首选的撰稿人。一事情往往取决于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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