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才公然造反了!”
到了九月,吴佩孚、冯玉祥又和南方将领谭延间联名电请下停战令。这种南北方将领公然联合起来反对他的举动,震动了皖系的统治地位。面对这种局势,段祺瑞无奈地长吁短叹起来。他何尝不知道大总统的荣耀哟?可是,他对于政治,更看重权力而不重虚位。只要权在内阁,谁也奈何不了他。再说徐世昌这北洋元老,既无实力,又靠近皖系,完全可以随意指派。就这样,徐世昌这位八面玲珑的官场老手,终于不费吹灰之力地爬上了至尊至上的高位。他也趁机打击了护法运动,排挤了冯国璋,还踢了研究系一脚。从表面上看,他是如愿以偿其实并不然,这几个月来,直皖矛盾已经激化,冯国璋公开扬言,如他继续当国务总理,直系将领岂肯罢休?研究系对他的怨恨也加深了,梁启超已走出书斋,向舆论披露他俩在参战态度上的不同动机。出于无奈,他又玩起了隐身法,在八月底通电表示随冯国璋一起引退。
也许这也是民国政坛的怪事,他下台后仍掌管将军府,督办参战事务,指挥参战军,操纵安福系。可以说,既拥有权力和实力,又占尽呼风唤雨的风光。在内阁中,他的原班人马一个没动,他仍控制着北京政府,军国大事仍得由他一锤定音。像钱能训虽为国务总理,他却视为下属,招之便来,挥之即去。就是在文件上也经常批示:“交钱核办”,完全是太上皇的口气!
他今天想和徐树铮商量两件大事。一是南北停战议和已成定局,反正孙文也被南方的军人政权赶走了,暂时喘口气也未尝不可。二是派谁出任巴黎和谈的代表协约国已定于明年一月在法国开会商谈战后事宜,听说各国政府都将派出庞大的代表团据理力争。他苦笑一声,想起了这些年为求日本援助答应的条件,觉得这个代表团必须是完全听他旨意行事的亲信。商量半天,终于确定派出以外交总长陆征祥为首,包括顾维钧、王正廷等五人的代表团。
徐树铮却脸色铁青地摸出几份手下人弄来的讲演稿,不无担忧地说:
“这蔡元培、陈独秀,尤其是李大钊,简直是在利用集会煽动反政府言论呢。看来对北大要有所提防了!”
段祺瑞的心一惊,又想起了五月份那次声势浩大的集体请愿。他是位异常敏感的政治家,万一巴黎和谈失败,这帮当年的同盟会旧人会领头起哄闹事
他赞同地点了一下头,又把面露杀机的目光投向了这位‘小诸葛”。
徐树铮胸有成竹地说:“我已布置手中报纸,先在舆论上反击北大派的气焰。又和教育部打了招呼,派人去那里加强督察,一有动静,先轰走蔡元培,派自己人去主政!”
他又不放心地问起主子:“听说梁启超也找了徐世昌,要求带一批知名人士去巴黎游说各国代表。徐世昌念他提倡参战有功,已口头答应”
段祺瑞冷笑一声说:“一介书生,成不了大事。再说小日本的胃口也太大,有人施加点压力又有何不好?说实话,我也是有苦难言呐,唉!看来这杯苦酒也只有喝下去了!”
又是一个凄冷的长夜,现在该称之为鲁迅先生的夜行者,正伏案在写一篇小说。
喧嚣的白昼隐去了,连蔡先生刚才乐观的笑声也已隐去。对方可能会觉得意外吧,他大谈了一通白天的新闻,自己竟没有丝毫激动的表示。
他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失望和疑虑,公理果真能战胜强权就算战胜了,面对一个没有灵魂和活气的国家,又有何文明可言他的笔又沉浸在那个“吃人”的世界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面向夜空惨笑起来:
“哼!在中国,所谓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席。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席的厨房。”
他的笔下出现了故乡一家有特别格局的小酒店,门口站着一位喝酒而穿长衫的穷书生。就暂且叫他孔乙己吧!他能说一口“之乎者也”,表示他是阔人极力维护的“中国书”的受害者。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他都只剩一件又破又脏的长衫看来惟一的矜持和自慰,就是还能讲几句“回字有四种写法”,以及“君子固穷,窃书不算偷”之类的酸话。唉!他匍伏在科举的制度下,却惨死在另一个已经阔气的同类——丁举人的大棒之下。
他沉思着喝了一口苦茶,又继续写了下去。看来在中国,吃人的招术各有不同,但本质却毫无二致。这位孔乙己一到酒店,所有的人都会提些发窘的话题取笑他。直至被举人老爷打折了腿,掌柜的还要明知故问,让他像笑料惹旁人快活。冷漠也是杀人!以掌玩别人的苦痛为乐杀人!这就是中国的民众。他们,永远是一群人肉筵席旁的看客。
刚才,蔡先生天真地大谈了一通中国的希望。中国果真有希望他旁观了无数次革命,可是看来都逃不出一个套路。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维持现状,而只有未曾阔气的在高喊革新。而一旦他们也阔起来以后
他突然发现了自己与蔡先生、仲甫他们的差异。他们是在希望中向旧势力抗争!而自己却是因绝望而愤怒,而向旧势力发出一份份好斗的战书!
夜已经很深了,他又像猫头鹰凄惨地笑他一向觉得,猫头鹰甚至乌鸦的叫声要比夜莺的歌唱更真实也更动听。星斗一串一串地坠落了,面对沉睡的国民,他多么想冲上钟楼大叫着撞一通警钟
他是另一种方式的战斗者!
梁启超又开始做起正义人道的外交梦。前几个月,他因著述过猛,感染了肋膜炎和肺炎,发烧咯血,已被迫中止了通史的写作。
当他听说了美国总统威尔逊的十四点建议后,又雄心勃发地出门活动起来。鉴于陆征祥等人在外交上的无能,他特向徐世昌建议成立以前外交总长汪大燮为委员长,前司法总长林长民为理事长的外交委员会,负责巴黎和会期间的外交活动。北京政府还拨出六万元经费,供他赴欧作舆论鼓吹。梁启超当仁不让,挑选了蒋百里、张君劢、丁文江等颇负时望之人作随员。并通过朋友故旧又筹集到四万元,开始了他人生最后一次肩负重大使命的辉煌举措。
他是在十二月初,从天津赶到北京,向政府请示外交政策的。见当局含糊其辞,又转而与驻京各国公使进行了一番周旋。在会见日本代理公使芳泽时,他主动谈到胶州问题,明确地表示了决心:
“自对德宣战后中德条约全部废止,日本在山东继承德国权利之说,应该没有任何根据”
芳泽诡谲地说:“我们日本人却不是这样解释的。”
梁启超大怒,起身驳斥道:“中日亲善的口头禅,你们讲了好些年了,我以为要亲善今日就是机会。否则,恐怕往后连这点口头禅也没人敢相信了!”
他还和外交委员会以及蔡元培等名流,详细讨论了包括收回租借地和铁路附属地,取消庚子赔偿和领事裁判权等维护中国正当权益的提案。
就在12月22日这天,北京各界为他召开了盛大的欢送会。蔡元培和梁启超分别作了演讲,他们当时对威尔逊主义还充满着幻想。梁启超一行随即赶到上海,国际税法平等会又为他们开会饯行。张謇还专程从南通赶来主持,席间有赠米万斗以赈济欧洲的豪言壮语。梁启超终于在1918年年底前的一个清晨,壮怀激烈地登上日轮“丸善号”,取道印度洋、地中海,驶向充满希望的巴黎。他不愧是一位胸怀大美人生的理想家,事后曾在《欧游心影录》中,流露了当时自己和国内知识界美好的心愿:
我们这次出游的目的,第一件是想自己求一点学问,而且看看这空前
绝后的历史剧是怎样收场的,拓一拓眼界。第二件也因为正在做正义人道
的外交梦,以为这次和会,真是要把全世界不合理的国际关系根本改造,
立个永久和平的基础,想拿私人资格将我们的冤苦,向世界舆论申诉申诉,
也算尽一二分国民的责任了!
第04章 发动五四(1919)
1
1919年的中国每一张日历都满蓄着电光。一群从山崩地裂般的劫难中突围的窃火者,以革命家和启蒙者的双重胆魄,隆隆拉开了一个大时代的帷幕。黯淡而沉闷的中国思想史,从此放射出救亡和启蒙的冲天烛光。一个在涅槃中新生的崭新阶层,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代人文知识分子群体,终于豪迈地集体登台亮相。如一群充满希翼的金凤凰,在寒冷的大地引吭高歌,当仁不让地发出了争夺时代主角的独立宣言。
1919年的北京再不是独裁者一手遮天的屠场和炼狱。用新思潮和爱国热情熔铸成的火药库,终于被一束突发而来的火种全部引爆。那裂日崩空的碎片和雷音呵!震醒了昏睡沉沉任人宰割的古国和她奴性的国民。从此骄横的统治者再也不得安宁。
1919年的北大红楼终于成了举世瞩目的精神高地。一场自辛亥革命失败后渐蓄而成的新文化思潮,又因为历史的契机,与爱国学生运动轰轰烈烈地会师!从此,全国学界的一举一动,几乎全惟北大之马首是瞻。这里是反侵略、反强权、反迫害的司令部,又是抗争黑暗围剿的风暴口。这里的每一位新派教授都打过大仗!这里的每一位学生领袖都敢登高呐喊!坚守和抗争,从此成为一道永不凋零的精神风景线。
当那场遍及全国,令统治者旌旗变色的学潮渐渐隐退时,救亡和启蒙的思想主题,终于历史地演绎成为科学和民主而战的燎原旗帜。
永恒的1919年是您为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写下崭新的序言。人们带着新的憧憬,从这里踏上革命和启蒙的漫漫征程。脚步匆匆地投身于国民革命、工农革命、学术革命和思想文化的革命。革命,从此成为一个最时髦的口号。一个动荡而充满生机的伟大转折时期,开始在地平线露出熹微的霞光
2
一夜细雪,柔情无限。无数洁白的精灵,又带着天国的祝福款款儿降临
元旦刚过不久,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陈独秀踏雪前来红楼。迎着扑面而来的飞雪,他动情地朝手心呵出一口热气。仿佛看见一张张纯洁可爱的笑脸,正争先恐后地奔来报喜和倾诉衷肠。
新年伊始,他的文科一院就闹得整个北大春意盎然。这里,几乎天天都是新派师生的节日。先是《新潮》杂志在元旦创刊,各大学校争相传阅,连印几版还供不应求,据说已突破了一万册。而由邓中夏、段锡朋、张国焘、许德珩等学生创办的《国民》杂志,也堂而皇之的紧跟而上,与之遥相呼应。
《新青年》老大哥自然不甘落后,他和李大钊筹备已久的《每周评论》已抢先登台亮相。当然,最令舆论轰动的,还是他针对“双簧戏”以后旧派的反扑,在本月的《新青年》上,发表了气势磅礴的《本志罪案之答辩书》。京城为之哗然。
他终于掸去一肩雪花,走进了北大红楼。今天新潮社约他来图书馆座谈,他听说这帮学生与胡适打得火热,对自己却有点敬畏,校园里已流传开“我们的朋友胡适”之说。所以这位爱以青年导师自居又好胜的人,也想趁机改善些关系。
他先走进了李大钊的办公室,见他正和一位高大而蓄分头的青年人交谈。李大钊高兴地起身介绍道:
“润之这就是你最崇拜的仲甫先生。你一直想见他,哈哈!他却自己来”
毛泽东慌忙起身,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激动得脸都红了:
“陈先生!自从读了几年《新青年》,我原先崇拜的偶像就由康、梁变成您说实话,我从湖南赶来北大半工半读,就是想结识你们这些大人物呵!”
李大钊又不失时机地提醒道:“仲甫,他就是你挺欣赏的二十八画生呀!”
陈独秀一听大喜,目光炯炯地打量起这位气度非凡的湖南人,仰面大笑起来:
“哈哈!想不到你早在我眼皮底下了,我至今还背得出你文中的那股豪气。‘力拔山兮气盖世,猛烈而已!不斩楼兰誓不还,不畏而已!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忍耐而已!’好吧!今后我们抽空长谈一次。”
他关照李大钊等着,待会儿还有要事商谈。然后,一把推开不远处的《新潮》编辑部大门,满屋子人正在听罗家伦高声朗读他的那篇文章。傅斯年忙起身向他招呼,面容却有点窘迫和拘谨。也许他听见什么传言陈独秀也多疑地瞥了对方一眼。前些日子,一位新潮社的同学跑来说,他们想办份杂志,与《新青年》配合作战,希望校方能拨些经费。他当时因蔡先生习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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