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黎明,突来的马蹄声显得异样清脆,听到战马被勒住时发出的嘶鸣声,贺然的心怦怦而跳,他挺直身子,两眼如电的望着堂口。
不一刻,报事军校疾步来至堂前,不等侍卫回禀,贺然就扬声道:“让他进来!”
军校快步而入,躬身道:“禀军师,大将军已于昨夜攻下了曲兰关,特命小人来给军师报捷!”
贺然闻讯喜难自禁,拍了下几案,大声道:“好!”
一众僚属在偏堂听到军师喊好,急忙聚过来,闻知前方大捷,纷纷击掌而庆,喜形于色。
军校继续禀报道:“天河公率亲兵困守府衙,拒不出降,大将军命围而不攻,正继续派人劝降。”
见军师点了点头,他接着道:“曲兰城的守将家眷果然在关上,大将军之意是暂不用水攻,以劝降为上,请军师示下。”
贺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道:“理该如此,请大将军酌情决断吧,你告诉大将军,我一会就动身前往曲兰关。”
军校领命而去,贺然传命敲起报捷之鼓,这同时也是传信城外的驻军可以放松戒备了,很快城外的军营响起更激烈的隆隆鼓声。
此时奉命去打探的钟峆刚回来,尚未开口禀报,贺然就笑着对他摆了摆手,道:“不关紧了,传命司库多备酒肉,让大家欢庆一日。”
一步三摇的走进内宅,贺然如刚饮了美酒般,脚下轻飘飘的。
小竹是一夜没睡,小来则是被鼓声惊醒了,二人此刻正在院中说着什么,见到贺然来了,小来抢着问道:“听鼓声可是大捷了?”
“这还用问嘛,也不看看是谁在此谋划!”贺然得意的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小竹鄙夷的“嘁”了一声,欢欢喜喜的跑进去给他准备洗漱用水了。
小来此际对他的容忍度格外的高,陪着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带着钦佩道:“你真行,放水一淹,这城就算破了吧,你带我去看看呗,我还没见识过真正的阵势呢。”
贺然更得意了,摇头摆尾道:“错!这次大捷不是得了曲兰城,而是拿下了曲兰关!”
“哦,那也好,胜了就好。”小来笑嘻嘻的说。
贺然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显然她是不懂得夺关比淹城要重要的多这个道理,他此刻也没心思给她解释,在小来与小竹的服侍下匆匆洗漱了。
苏夕瑶早就从内室出来了,等他洗漱完了才问:“我刚听你说夺了曲兰关?”
贺然嬉皮笑脸道:“不错!臣立下这么大的功绩,长公主可该好好奖赏才是。”
苏夕瑶含笑啐了一口道:“如果是淹城,这功绩可算是你的,夺关似乎没你什么事吧,你这些天跟我说的都是淹城之事,你这可是冒功请赏,按律”
“按律该斩!”小竹咯咯笑着接口。
贺然哈哈而笑,转向小来道:“看到长公主有多精明了吧,别总以为你那主子有多了不起,要骗过她,我都不用费什么心思,可要想骗过长公主,我只能等下辈子了。”
小来抿嘴而笑,这个时候她再要强也是不能替小姐说话的。
“我得去趟曲兰关,这就得动身。”贺然对苏夕瑶说。
苏夕瑶立刻对小竹吩咐道:“收拾行囊,咱们这就走。”
贺然忙拦住道:“你们先在这里吧,等那边安排好了我就派人送信过来。”
“住在军营也无妨啊。”苏夕瑶不愿与他分开。
贺然叹了口气,道:“天河公负隅顽抗,你去了反倒为难了,等处置了他,你再去吧。”
苏夕瑶沉默了,过了一会,明眸平静的望着他道:“饶过他吧。”
贺然立即点头道:“我气归气,哪能真的不念他是兄长之父呢,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他。”
第六十一章 子行父效(上)
落日余晖中的曲兰关显得愈发巍峨雄伟。
虽经打扫,但各处仍能见到昨夜恶战留下的血迹、斫痕。
将士们的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许统出迎时都笑的合不拢嘴了,也难怪大家这么高兴,要是硬攻这座天险,死伤之数殊为难料,厄运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可就不好说了,如今轻轻巧巧的就夺下来了,实属意外之喜。
在许统的陪同下,贺然沿马道缓步登上关头,关口本就建在半山之上,加之城墙的高度,朝下望去令人有目眩神迷之感,当此时刻,贺然心中不住暗呼幸运。
许统在他身边低声道:“劝降天河公仍无结果,你看”
贺然望着尽收眼底的曲兰城,道:“白骏何在?连他那兄长一并请来,我要好好褒奖一番。”
许统看到他眉梢带着几许不耐烦,显然是提到天河公有些不快,遂顺着他的话头道:“此番这两兄弟可是帮了大忙了,我也是想着要好好嘉奖的,可他二人颇有气节,不但不愿为官,连赏银都不受,只求接了在曲兰城的家人即回去务农,此刻二人连同一些关上守将前往曲兰城劝降了,不在此处。”
贺然望了一眼扎在曲兰城下的易军军营,问道:“你观这兄弟可是良才?”
许统面带赞许道:“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白骏虽居山野,可气度不凡,有胆有识,其兄为将,能服众,有威望,且行事缜密,昨晚为内应时举措十分得当,否则夺关也不会这么顺利。”
贺然道:“一个人要是甘愿舍命以全孝道,那这个人就不会差到哪里去,既然你赞赏他们的才能,那咱们就尽力挽留吧,得派人去给营中送个信,万一劝降成功,别让这兄弟二人接了家眷不辞而别。”
许统笑道:“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你这花花肠子是够多的。”说着转头吩咐人去传令了。
“东方鳌的人马安排在何处?”贺然四下看了一眼问。
许统指了指关后,道:“前出二十里扎营,与这里成掎角之势,防备敌军调兵反扑夺关。”
贺然满意的点了点头,许统与东方鳌都是可依仗的人,从一场场恶仗拼过来的良将不会轻易犯错。
望了一眼残阳,贺然眉头那丝不耐烦又隐现,转头道:“走吧,我去见见他。”
许统明白他指的是天河公,他张了张嘴,然后又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他能体会贺然此刻的心境,也很想帮着分担这份烦恼,可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妥当,所以只得让这位好兄弟自己去解决了。
府衙被围得水泄不通,落日余晖尚在,围困府衙的将士们已经开始准备灯笼火烛了,那阵势是绝不许一人逃脱的。
墙头上有些天河公的亲兵在守卫,不过神情颇为懈怠、沮丧,敌我力量太悬殊了,易军若要进攻,他们这点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此刻无非是做个样子罢了。
两边的将士都隐隐猜到不会以厮杀作为结局,所以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未免生出误会和意外,墙内之人皆不持弓,甚至刀剑都归入鞘中了,施围的易军也是如此。
在持盾的亲兵护卫下,内穿软甲的贺然走到离门数丈处,红亯高声道:“逍遥公到!请天河公移驾面晤!”他知晓军师心思,所以措辞不软不硬。
听到喊声,墙内传来一声激动的应答:“军师!我是金匀,求军师赐见!”
贺然扬声道:“出来吧。”
大门开了一条缝,金匀闪了出来,张着双手以示没带兵刃,他缓步走到距贺然丈许处,躬身施礼道:“拜见军师。”
贺然招招手道:“近前讲话,我疑谁也不会疑你的。”
金匀这才走到身前,望着贺然,这铁血汉子的眼中有了泪光,哽咽道:“禀军师,公子与夫人入土大安了,小人与众兄弟谨为打点,前前后后不曾有丝毫差错,总算让公子与夫人身后未受任何委屈,请军师勿念。”
听他这样说,贺然鼻翼煽动,声音也有了颤抖,“有劳你们了,我本该”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会,才接着道:“代葬之恩我记下了,容后必报。你不守灵,怎么来了这里?”
金匀凄然道:“军师言过了,这是我们份内之事,岂敢居功,我是回来给老爷老夫人禀报治丧事宜的,本是想禀报完了就回去守灵的,可恰逢大王派老爷出征,小人就跟来了。”
贺然轻轻“哦”了一声。
“军师,嗯已经有人进去禀报了,老爷应该很快就出来了。”金匀的神情似有千言万语,可说出口的却只是这句没要紧的话,说完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他内心很不是滋味,公子被逼自尽,是有老爷的原因的,他不敢迁怨,但心里怎么都是隐着不满的,可眼见着老爷陷入险境,他是无论如何要拼命救护的,此刻想开口向贺然求情,可人家虽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兄弟,但归根到底自己只是个奴仆,地位悬殊太大了,按理是绝没有自己开口的份的,况且话说的不好还会堕了老爷的声名,是以他强忍着没有多说。
贺然能体谅他的心情,温言道:“你不必担忧,我不会为难老公爷,此间事情了结后,你还是去给公子守灵吧。”
金匀感激道:“多谢军师,老爷安稳后,小人即刻恳请去守灵。”
说话间,大门洞开,天河公在众人护卫下走了出来,金匀忙退了回去。
第六十二章 子行父效(下)
出了府衙大门,天河公对身后侍卫摆了下手,赤手空拳独自径直朝这边走来。
贺然迟疑了一下,也对红亯等人吩咐了一声,孤身迎了上去。
这倒不是他莽撞,只因这个时代颇讲诚信,人家既然摆明要密谈,自己带侍从过去不但显得胆怯还是对对方人品的侮辱,天河公这样的人是宁死也不会作有损自己声誉之事的。
相距数尺二人止住脚步,贺然硬着头皮施以晚辈之礼,口中道:“小侄拜见伯父。”
天河公面色很平静,微微点了点头,道:“军师不必多礼,老夫等的就是你。”
贺然起身道:“战场之上难顾周全,让伯父受惊了,小侄之罪,现下小侄就亲自护送伯父出关。”
天河公静静的看着他,良久不语。
贺然勉强笑了笑,道:“伯父可是还有什么指教?”
天河公开口道:“你把攻打定阳的前前后后细说一遍,直至我儿丧命。”
贺然望着他的眼神隐隐看出些什么,遂把两番兵围定阳前因后果及破城后与兄嫂相见的情景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天河公听到金典自尽时,银髯抖动,两点老泪滴落胸前,及至听到晴云公主临终说的那些话,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等贺然讲完,他回头看了一眼金匀,神情黯然道:“金匀与你所讲一样,典儿他”
见他紧抿嘴唇不再说下去,贺然低声问道:“我们与顺国先后兵围定阳,伯父早该得军报的,难道一直等金匀回报才得悉?”
天河公并没有回到他的问题,反而道:“你对典儿已是尽了兄弟之义,更有收殓之恩,我这为父的要道声谢。”
贺然忙道:“折煞小侄了,伯父可别这么说,未能保全兄嫂性命,我心中一直悔疚万分。”
天河公面色转肃,道:“私事讲完了,我们来论一论公事,当年在定阳初见军师,老夫就看得出军师品德贤良,可如今为何做出趁火打劫,引兵相犯的事呢?易、赵两国的阵前之盟可是军师与我王亲自缔结的。”
听他如此质问,贺然脸上挂起那浮华的笑容,答道:“伯父容禀,其一,伐赵乃是奉了天子之诏,大义当前,两国之盟也只能抛掷一旁了,伯父素明大义,想来不需小侄多言了。”
天河公皱起眉头问:“你们果然是奉了天子之诏?”
贺然淡淡一笑道:“公然伪诏必遭天下唾弃,这么大的事我们何敢作伪?伯父想是不是这个道理?”见他皱眉不语,贺然接着道,“天子既召诸侯伐赵,按礼制是会对赵王下罪诏的,赵王或许没来得及告知伯父吧。”
天河公面现不悦,哼了一声。
贺然不想就此作罢,继续道:“这其二呢,我们先王因何而崩想来伯父该记得,赵、易两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想当年,易国初立,赵、顺两国还不是趁我国丧之际大兴不义之兵?如今我们伐赵是一还一报。”
天河公有些心烦道:“叛国之臣私自立国,伐之有道,这个不提也罢,国公之死确是有冤,不过,唉。”他不再说下去了。
贺然含笑道:“还有其三、其四,伯父可还要听?”
“说吧。”天河公的眼神复又凌厉起来。
“其三,我们伐的是赵王无道!”贺然的语气忽然冰冷起来,“弑兄篡位在先,背盟弃友在后,进而还欲”
天河公打断他,紧紧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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