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低级军官斤斤计较。点手叫过长孙无忌,低声吩咐道:“给他们写个回执。再搬一箱银饼来,每人赏他们每人一块。他们一共多少人,谁也不要落下。今晚安排一桌上好酒宴给他们洗尘。明日一早,你代孤王送送他们!”
“谢秦王赏!”薛轨拉着杜九成,笑着抱拳。
白银在民间很不常见,一两银子,至少能换一千五百个钱。两位来自博陵的小兵听得清楚,却没有露出一丝李世民预料中的惊诧模样。他们甚至不关心一块银饼到底有多重,互相看了看,又补充了一句,“谢秦王赏赐。酒宴不必了,给我们准备些肉干即可。今晚我们便走,也可以早把此处的情况汇报给赵司马!”
“如此也好!”李世民抬起眼睛,上下扫视对方。“本王不勉强二位壮士!日后若有需要之处,二位尽管来找本王。”
挥了挥手,他允许两个不识抬举的家伙退下。然后抓起酒坛,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盏。滚烫的酒浆顺着喉咙落肚子,将满肚子的火焰点了起来。两个小兵都如此无礼,其家大将军还不知道何等跋扈。父亲居然封这种不懂感恩的人做博陵郡王,还允诺将来让他掌管整个河北的军务和民政,真是在养虎为患!偏偏这头老虎还谨慎得很,前方跟突厥打着仗,还不忘记派遣心腹回来坐镇老巢.
“秦王可是非常生气?”看到李世民脸色已经发黑,侯君集不和时宜地追问了一句。
“他派人将你送了回来,我现在欠他人情!他出兵救我,我又欠他人情。我生气,我生气又能怎样?他现在可是跟大哥勾结在一处,背后有太子撑腰。我不过是一个王,怎比得上大唐皇太子!呵呵!呵!好,好个骠骑大将军,好个开国郡王!”李世民将酒盏向地下重重一摔,碎瓷片到处乱溅。
“我这次在李将军帐中,听到一句话。秦王可愿意听我说说!”见把李世民气成这般模样,侯君集也不着急,笑着将地上碎酒盏捡做一堆儿,然后站直了身体,不慌不忙地说道。
“讲!”李世民的眼神登时一亮,怒火一扫而空。能让侯君集注意的,必然是极其重要的军情。如今对博陵军了解得多一些,将来对服李旭的办法也多一些。
“他们说,人的心胸有多大,头顶上的天空便有多大!”侯君集笑了笑,低声重复。
第七章 盛世 (十三 上)
“咯!”李世民一口气被憋在喉咙里,脸上的怒意更盛。“君集可是在说我心胸狭隘,君集去大将军那边一趟,本事长了不少啊!”
看见李世民的脸已经变成了青黑色,侯君集却没有半点畏惧,抬起头,迎住对方刀一样的目光,笑着回应:“侯某是秦王部将,侯某长多少本事,也是为秦王长的。难道秦王不认为如此么?”
“好,好!好你个侯君集!”怒到极处,李世民的心态反而变得沉稳,睁圆眼睛看着侯君集,冷冷地道:“说说,除了这张嘴外。你到底长了什么本事?怎地为本王效力!”
侯君集轻轻耸肩,“我至少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知道了自己努力的方向与目标。不会再盲目自大,也不会没有把握之前,给自己树下不该树的敌人!”
“哦?”李世民恨不得将侯君集一脚踢出军帐去,却不得不压住火气,耐心倾听。
“求援之时,我带了五十名飞虎军弟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趁着刘武周的人不备,从他的地盘上硬闯了过去。待到了河北地界,共损失弟兄四十三,还有七人个个带伤,坚持到博陵军大营后便倒了下去,无法跟末将一道返回!”追随李世民这么多年,侯君集早已与对方有了默契,见其终于肯听自己说话,赶紧以事实为证。
“所以李仲坚派了心腹送你回来。顺带着向本王示威!”李世民冷几声,依旧难掩心头恼怒。
“他有没有示威的意思我不知道。但这队博陵精锐肯定不是临时抽调好手拼凑起来的。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配合不了这么默契!”侯君集笑了笑,很肯定地解释。“算上末将,三十一个人,九十三匹快马。依旧从刘武周的地盘原路硬闯回来,沿途闯哨卡六个,遭遇拦截追杀两次,伤七人,跑趴下战马四十余。毙敌两百,本方无一人掉队!”
说罢,他大步走到放食物的矮几边,萁坐痛饮,再不管李世民的脸色。
李世民不再发怒,额头深深地皱成出一道川字。飞虎军是他和侯君集、长孙无忌三人亲手缔造的,放眼大唐,几乎没有任何一支人数相同的军队能与之匹敌。这些年开,他一直认为手中这支飞虎军即便不能与博陵精锐相提并论,也不会输于对方太多。却一点儿也没想到,对方的战斗力已经强悍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三十个人凿穿刘武周的地界而一个不损,虽然是防御疏忽边缘地带,也无异于神话!可以说,其中每名士卒拿出来,身手都不亚于侯君集。而博陵军中,像这样的勇士至少还有三千!
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李世民拿在手里边品边笑。他笑自己是井底之蛙,太小瞧了天下英雄。他笑父亲对自己不公,居然处心积虑地将李仲坚安排到大哥手下。他笑自己空有一番重建盛世的抱负和想法,却永远没有实现的机会。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让自己的亲弟弟手握重兵,大权独揽。那样做,他等于把两人都放到悬崖边上。
“秦王还打算去图谋李仲坚的地盘么?”侯君集吃饱了肚子,懒懒地歪在矮几旁追问。
“打虎需要好身手!”李世民看着自己的手掌,叹息着回答。这双手本该执掌天下权柄的,今后却只能握着酒杯和女人的腰肢了。天意如此,人能奈何?
“他既然是头老虎。秦王都驾驭不得,换了其他人,难道能驾驭得了么?”侯君集咧开嘴巴,露出两颗黑黑的蛀牙。
“君集是说!”李世民的身体猛然坐直,差点把面前的矮几撞翻。“君集是说,太子,太子与大将军,他未必驾驭得了大将军!”瞬间的狂喜让他失态,眼角几乎见到了泪痕。
“我什么都没说过!”侯君集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你个没良心的!”李世民用力推了侯君集一把,“起来,坐好,坐好。本王还有话问你!大将军的信呢,你藏到哪里了?!”
“我怕秦王撕掉,一直没敢向外拿!”侯君集呵呵笑了几声,扒下臭气熏天的靴子,从绑腿布中拆出一封信。双手捧给李世民。
“你这头猪,想把本王熏死啊!”李世民被汗臭和脚臭味呛得直捂鼻子。快速接过李旭给自己的信,放到一边。然后冲门外吩咐道:“长孙无忌呢。怎么还没回来。把长孙无忌给我找来。还有李靖、长孙顺德、房玄龄、杜如晦。让他们来孤这里,共同商量下一步作战方案!”
“诺!”门外的侍卫答应一声,小跑着去远。李世民起身打开窗户,先让屋子透了会儿风,然后背对着侯君集询问:“君集,如果把飞虎军还交给你训练,孤不做任何干涉。你需要多久训练到那三十个人的地步!”
“永远没可能!”侯君集回答得干脆利落,根本不给李世民希望。
“为什么?”李世民转过身,不甘心地追问。
侯君集穿好靴子,站起身,用力踩了踩,慢慢走到李世民身边,非常诚恳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些兵不仅仅是训练出来的。我一路上,没少琢磨这些事儿。咱飞虎军训练程度也不差,但只是形似而已,精、气、神儿和博陵军完全不一样。”
见李世民半信半疑,他笑了笑,继续补充,“至少,别人拿银饼子砸。咱飞虎军兄弟不会当它是废铁。更不会见了秦王也好,见了我侯某人也罢,从骨子里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事实在眼前明摆着,李世民想不承认也没机会,长出了一口气,悻然道:“的确如此。好在他手中只有几千骑兵。如果有十万这样的壮士,天下唾手可得!父皇封他为博陵郡王,以李家子侄同列,朝臣们还为此争论不休。呵呵,现在看来,这个封号一点都不低。一点都不低啊!”
“我一路上跟他们聊天,小心打探,终究探听出些端倪来!”侯君集接过李世民的话头,继续道:“这些兵卒,有几个是跟随了李仲坚多年的老兵,大多数,却是从博陵征召入伍骁果。为了让他们安心作战,李仲坚给每个人家里都授了田,发足了安家费用。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李仲坚让他们获得丰衣足食,活得个个都如同国士。他们自然以国士而报之。开文武两科选士、授田、奖功,用人以其才而不以其出身。哪天咱们大唐也施行了这些国策,弟兄们当然争先恐后地为国而战。但现在,秦王,你看咱大唐朝廷,与前朝区别大么?”
“父皇已经尽力去做了。但咱们起家之初,便多亏了那些关陇大姓在背后支持。所以只能一步步来,不能轻易就将自己的根基刨掉!”李世民知道侯君集跟自己说得全是肺腑之言,沉吟了一下,幽幽地回答。
为政之艰难,他已经深有体会。父亲虽然凭武力夺取了权柄,却不得不重用一些在前朝便臭名昭著的庸才。那些人树大根深,相互之间联络不断。李家已经尽力推行善政了,但在重重擎肘之下,怎可能轻易将积弊扭转过来?
“只怕旧的世家未衰。新的世家又起。”侯君集摇头苦笑,“即便侯某,念念不忘的也是建立自己的家族,让子孙永享富贵。”
“那不一样。你是凭功劳走到这一步的。咱们大唐,也绝不会堵塞贤才的出头之路。”李世民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笑着安慰。“君集,你这番出使的确长了很多本事。不是光会耍嘴皮子!今天咱们两个说的事,我现在无法回答你。但咱们飞虎军的弟兄,可以先将博陵那边的奖功和选士两项制度试行起来。飞虎军人少,即便做些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在朝中造成太大动静。至于授田,我的封地有很大一块,根本照顾不过来。你可以找长孙无忌商量,分出最肥沃的那部分,授给飞虎军中有功士卒。这是我的私人田产,无论怎么处置,朝中大臣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多谢秦王殿下!”侯君集抱拳肃立,重新给李世民行了个军礼。
“好了,好了!”李世民双手搀扶住侯君集,笑着说道:“这没有外人,咱们兄弟不必拘束。你再跟我说说,这回于涿郡还看得了什么新鲜事情。听说罗艺也参战了,虎贲铁骑军威如何,可比得上博陵精锐?”
侯君集笑着点头,“我还的确看了不少东西,尽管大将军手底下那些人一直藏着掖着不给我看。今年从刘武周那边逃到河北的流民,都被涿郡太守安置在桑干河附近了。看样子博陵六郡今后会将涿郡当做根基来经营。流民有了立业之基,都感激涕零,将李仲坚当成了重生父母。刘武周如果再不小心,李仲坚甚至不用出兵打他,三年之内,光吸纳流民,就能将马邑郡吸干!”
“刘武周活该。”李世民笑呵呵地补充了一句。李靖等人还没有来,他有足够的时间跟侯君集“闲聊”。
“至于罗艺,他看来打算做个富家翁,已经承诺把虎贲铁骑兵权都交给了太子。”侯君集轻轻摇头,眼中含笑,“现在虎贲铁骑的攻击力,肯定比博陵精锐还要高。将来,虎贲铁骑还是一群老虎,领头的若换成一头绵羊,呵呵”
第七章 盛世 (十三 中)
第七章 盛世 (十三 下)
第八章 叠唱 (一)
第二天,娄烦关守军便在李靖和侯君集二人的指挥下凭借有利地形,向狼骑进行了局部反击。他们没有一点新败者的觉悟,居然屡屡向关下发起挑衅。甚至趁各参战部族之间配合疏忽之机,分成小股连夜从关上坠下,潜到了各部族囤积粮草的营盘附近放了一把不大不小的火。待武士们被火焰从睡梦中烤醒,肇事者早已趁着夜色逃入了群山当中,再也找不到去向!
各部酋长大怒,发誓要给守军以颜色。他们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狂攻,却被长城上的守关者以更强硬的方式打了回来。重新掌握兵权的李靖充分证明了他的价值,将在去年在长安城头对付李家的手段全都照搬到部族武士们头上,火烧、石砸、烟熏,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到了危急时刻,居然将粪便和几种不知名的药草熬成毒汁,兜头向进攻者身上浇。各部族大萨满的“巫术”居然对这种邪法毫无效果,凡是被毒粪汁浇中者,伤口在一日之内便会溃烂,并且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烂下去,直到死亡。
四十里联营内,部族武士们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各部酋长又气又急,眼睛里面冒出的火几乎能将整个草原烧掉。可就在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