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流民们便重新过上了安定日子。
看到两队打着不同旗号的官军走过自己的家门,新村中的百姓脸上都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这两支队伍的其中一支将他们逼得背井离乡,而另外一支队伍却为他们提供了保护。两支队伍的主人都姓李,但高高举起于队伍前的李字,在百姓眼中却截然不同。
涿郡的天气远比博陵和上谷寒冷,所以至今尚未有草芽冒着险从地面下探出头。但远山和林梢之间,都已经带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新绿。渐渐开始湿润的空气让两支队伍中的将士们心情变得轻松,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埋头赶路,一言不发。但偶尔也会小声嘀咕几句,关于远道而来的敌人,关于道听途说来的塞外民俗。
“我听说突厥人会用自己的女儿为走到部落中的陌生人暖被子。客人可以做任何事情,过后都不会被追究!”但凡是雄性,对这种带有花边的消息肯定最为感兴趣。因此相关的流言也总是传播最快。
“那生了娃怎么办?”一个关中腔从远处搭言。说话者属于不同的旗帜下,彼此之间素不相识,但共同的兴趣让他们快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留下呗。反正突厥人只要会放马就是好孩子。长大后,能支撑门户了,谁还管娃的爹是谁!”红色的战旗下,有人哄笑着回答。话语里充满了奚落意味。
如果不是突厥人趁机生事,他们根本不用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打仗。所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敌人的行为。
“哪有那种可能。他们的男人就不嫌头顶上的帽子颜色太鲜艳?”绛白相间的旗帜下有人认为传言实属诬陷,皱着眉头质疑。
“如果知道礼义廉耻,就不是突厥人了!”质疑声立刻被一片哄笑所淹没,不分旗号。大伙中十有八九这辈子都没见过突厥人是什么模样,但内心深处却把茹毛饮血,衣冠禽兽等词汇直接和塞上民族对等起来。
“也不能那样说!”一个身穿队正服色的博陵军官低声反驳,“那只是一种风俗。”他年龄稍长,显然有过与塞上牧人接触的经历,并留下了相对美好的印象。“草原上的女人很难怀孕,因而生孩子被视为头等大事。没有足够男人的部落,很快就会被别的部落吞并掉。比起整个部落的生存,女人的贞洁实在微不足道!”
“我呸,又不是牲口,有娘没有爹!”这时候,没人再尊重说话者的官职。大伙操着各种各样的方言,尽情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他们分明是就是牲口,不对,连牲口都不如。牲口还知道不咬给自己喂食的人。咱们大隋当年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们。”
提起当年皇帝陛下对来中原游玩的塞外民族好吃、好喝招待,并且不准百姓收取分文报酬的行为,士卒们肚子里的火气就更大。当年大伙虽然不堪其扰,可没听说哪家店铺收过突厥恶客一个肉好。中原人讲究投桃报李,而恶客们吃光了主人的家当,带走了主人的礼物,反过头却准备明火执仗前来打劫!
“那是太上皇犯糊涂。拿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咱们自己还缺吃少穿呢,无缘无故却去别人那充大方!”指责的声音来自绛白相间的旗帜下。唐王李渊已经另立的杨侑为傀儡皇帝,因而大隋天子杨广在他那里只能算太上皇。
而在博陵军将士眼里,杨广却依旧是大隋天子。虽然他们对这位被困在江都的落魄天子没多少敬意,但比起曾经主动向突厥称臣的李渊,前者的行为并不比后者昏聩多少。
鉴于双方目前共同迎敌的现状,博陵军将士们尽量不揭盟友的短处。避开正在进行的话题,转而说起另外的趣闻。反正有关敌人的新鲜事情数不胜数,细细扯去,足够从太行山扯到长城外。
“突厥人是属狼的。只尊重比自己牙齿尖利的,遇上比自己更狠地,立刻会摇尾乞怜!”
来自友军弟兄们立刻纠正这个比方的不恰当之处,“那是野狗,狼不会摇尾巴!”
“反正不管是狼是狗,咱们都得将它打回去!”被纠正者大声强调。
“废话,要不咱们大老远干什么来了?难道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到处烧杀抢掠?”这又是大伙共同的话题和目标。无论上位者对这次行动寄托以什么不为人知的希望,底层士兵的心地却像远山顶端未融化的积雪一样单纯。
第五章 无名 (五 中)
第五章 无名 (五 中)
到涿郡治所怀戎之后,李旭和李建成各自派遣一万兵马继续向赤城卫和怀安卫两个废弃多年的屯兵堡垒进发,其余大队人马暂时驻扎在怀戎城外的兵营内。涿郡北方的外长城绵延数百里,多处崩坏,像防守城池那样于每个垛口后都摆满人的战术显然行不通。因此,现实一点的对策便是分兵把守南下的几条通道,待判断出突厥狼骑主要突破放向后,再给予迎头痛击。
当李旭将自己的初步谋划拿出来后,李建成和陈演寿二人都谨慎地表示了赞同。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知道自己无论在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上和对战局把握的敏锐程度上都与旭子有着不小的差距。况且在北进之前,李渊曾经多次叮嘱过二人,要求他们凡事以李旭的意见为主。这么做的原因第一是鉴于对方的名气和能力都比较强。第二,则是因为李渊家族若想顺利将博陵军合并,肯定要给对方的主要将领留下谦和、包容的好印象。
但旭子也不想一味地被动防御。从塞外不断送回来的情报上看,突厥人最可能选择的进兵方向不单单是涿郡。
眼下始必可汗和他的两个弟弟的部众正在向定襄郡集结,他们距离雁门郡的直线距离不到三百里,肯定不会舍近求远。另一路狼骑由阿史那骨托鲁和始必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二人领军,纠集了霫、奚、室韦、靺鞨和契丹几个部族,正在分头向濡水、索头水及武列水三条大河交汇处靠拢。距离后一路兵马最近的长城入口为卢龙塞。那是幽州大总管罗艺的地盘儿,骨托鲁未必有胆子去触虎贲铁骑的霉头。
如此算来,李婉儿的娘子军即将面临的压力会非常大。并且一旦突厥人饿晕了头,很难保证他们会不顾一切地顺着桑干河上游杀下。所以,为了不造成兵力调遣上的被动,李旭打算派遣轻骑主动出击,将距离长城最近的小部落清理一遍。先杀杀狼骑的威风,顺带让劫掠者们看清楚,中原军队并非毫无准备。一旦他们跟着始必打劫失败,必将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代价。
对于补充方案,陈演寿多少有些不理解。作为传统的中原将领,他在对外作战时习惯于后发制人。并认为那样会让自己一方占据道义上风。毕竟,眼下突厥人只是偶尔有小股部队越过长城试探,并未发动大规模进攻。如果数千博陵军主动杀向草原的话,很容易授人以主动挑起战争的口实。
如果博陵与河东兵马能百分之百打赢了这场大战也就罢了,对于胜利者,即便再迂腐的人也会知趣地闭上嘴巴。可一旦战事不利,各式各样的罪名就会降临到李渊和李旭二人头上。很多饱食终日的家伙做正事儿的精神头儿不大,给别人挑刺的本事却一个顶俩。
“如果战事不利,恐怕咱们都不用再担心别人说什么了!”李旭笑着摇了摇头,用一种非常决然的口吻向陈演寿解释。
“那倒也是!”陈演寿宽容的笑了笑,对旭子的说法表示理解。此战根本就是必须取胜,不用做战败的考虑。万一博陵军与李家军都挡不住突厥狼骑,转眼之间,河北与河东便会落入敌人之手。到那时,李渊也好,李旭也罢,谁也别再想什么争夺天下。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非常难说。对于已经死了的人,口舌上的是非还能起到多大伤害呢?
“局势也未必真如仲坚所说的那样严峻!”作为一方主帅,李建成本能地保持着乐观态度。他希望自己的这种心态能鼓舞麾下将士们的士气。“中原这么大,咱们完全可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一步一步跟始必可汗拖着打。突厥人习惯就粮与敌,而你这涿郡最适合坚壁清野。旷日持久打下去,敌人总有饿趴下的那一天!”
“建成兄说得也是一种办法。但忽略了刘武周等人的反应!况且天下何止一个刘武周!”李旭继续苦笑着摇头。他当然知道做主帅的应该多给弟兄们以信心。但眼下的形势的确让人乐观不起来。此番北上,他几乎抽空了六郡的所有兵力,一旦战败,根本没有节节抵抗的人员储备。此外,幽州大总管罗艺的态度至今含混不清,如果此人被当皇帝的梦想冲昏了头,在博陵军与突厥人恶战的时候趁机南下,恐怕即便窦建德倾力来援,也挡不住虎贲铁骑的迎头一击。
这番话听得在座诸将都忍不住叹气。一家人不祸起萧墙,恐怕外敌很难杀进逞凶。可中原这个家自古以来兄弟姐妹们就没怎么团结过。塞上诸多部族为了多抢些财货,还能暂时放弃彼此之间的积怨。眼看着自家百姓就要遭受劫掠之时呢,除了李渊、李旭和窦建德外,其他豪杰或作壁上观,或试图从中分取一杯羹。
“既然这样,就打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打赢了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李建成麾下的窦琮出身江湖,最见不得人长吁短叹,拍了下面前桌案,大叫。
“所以李将军才准备派骑兵主动出击!”王须拔横了他一眼,大声道。“末将愿意领这第一支令箭,打家劫舍是咱的老本行。保证在半个月之内,让涿郡境内的外长城附近看不到一粒粮食!”
“末将愿意带领本部骑兵,与王将军并肩而行!”虽然刚刚遭了人白眼,窦琮却不嫉恨王须拔的无礼,拱手肃立,向李建成主动请缨。
二人豪气干云的举止让帐中诸将情绪大振。“反正无路可退,不若破釜沉舟!”大伙七嘴八舌,纷纷替两名主帅提供如何让塞上部落更难受的建议。互相启发之下,还真找出几个非常稳妥的金点子来。
“基本就这样,世子,请你来调兵遣将!”看看战术被完善得差不多了,李旭微笑着向建成拱手。
“仲坚为朝廷的骠骑大将军,军职远在我之上。所以,我愿意与麾下将士听从仲坚的调遣!”李建成立刻站起身,非常郑重地回应。
“请骠骑大将军下令,我等甘受调遣!”陈演寿偷偷向众人递了个眼神,以王长谐、姜宝谊、窦琮三人为首的李家军将领立刻出列,同时向旭子施礼。
在这种情况下,再推脱就显得有些做作了。李旭笑着向众人拱手致谢,“如此,李某就暂时僭越了。只在抗击外辱时请诸位奉我将令。此战之后,指挥调度之权依旧归还于建成兄!”
说罢,他也不过多啰嗦,举起第一支令箭,吩咐,“王须拔,窦琮听令!”
“末将在!”王须拔非常高兴李旭第一个就点到自己,大步走到军帐正中央。
“末将愿受李将军调遣!”窦琮看了一眼李建成,然后快速出列,与王须拔并肩而立。
“你们两个各带五千士卒,明天一早渡过桑干河,从怀安卫出塞,然后绕行向东,沿长城外攻击前进,从赤城卫入关。沿途所见到的一切部落,无论大小,尽数驱散。所有牲口、辎重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焚毁!”李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命令。
“遵命!”王须拔和窦琮两个同时回应。先后互相看了看,由窦琮为代表从李旭手里接过了令箭。
“重点攻击打着狼头旗号的突厥部落。对于打着其他旗号的,以驱赶为主,没必要追杀得太远!”知道此番前去后,草原上必将卷起一阵血雨腥风,李建成想了想,在旁边补充。
“的确,必要时尽量分清主次。”李旭点头同意。“此番出塞攻击,为期半个月。我会另外派人在赤城卫附近出塞接应你们。届时无论身后有没有人追杀,你们都务必从赤城卫返回关内。不得以任何借口耽误!”
“末将记住了!”王须拔低声答应。然后约了窦琮,转身出帐点兵。待二人的背影去得远了,李旭略做沉吟,旋即又拿起第二支令箭。
这支令箭,他单独交给了李建成麾下的左一营领军王长谐。吩咐对方带领五千士卒,沿着桑干河西进。对目前控制在刘武周手里的阳原和尉县两个弹丸之地,作出一幅攻击姿态。同时派人送信给李婉儿,请娘子军也务必在近期派遣一支兵马进驻灵丘。在两路官军的夹击之下,以刘武周光想占便宜不想吃亏的性格,肯定不敢主动迎战其中任何一路。
第三支令箭,李旭交给自己麾下的部将吕钦。“你带领一万兵马进驻小翻山。随时观察居庸关里边的动静。如果虎贲铁骑有任何异常调度,立刻派人回来送信。如果遭遇袭击,则凭山拒守,不得放幽州一兵一卒西进!”
“末将定不负大将军所托!”吕钦肃立拱手,然后上前接过将令。一万兵马对抗虎贲铁骑,这简直就是要他去送死。但人这辈子总要有些看得比生命珍贵的东西,从北上的第一天起,他已经做好了裹尸而还的准备。
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