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愚蠢,辜负了陛下器重。臣愿领千刀之刑,请陛下放智及一条活路!”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认罪态度越好,活下来的希望越大,一边叩头,一边哀告。
“罪臣愿意和哥哥同生共死,请陛下只处置我兄弟二人,别牵连无辜!”宇文智及也突然光棍起来,大声嚷嚷,愿意与其兄同生共死。
“御营兄弟都有守土之功。既然宇文化及兄弟已经认罪,臣请陛下追出此事主谋,开释其他将领回营安抚军心!”来护儿不愿就这样被宇文家蒙混过关,上前启奏。
“臣附议来将军之言!”
“末将附议!”
刹那间,又有十几个平素和宇文家合不来的文武出列,明着替御营将领们说情,暗地里请求杨广将此事追查到底。
坐在御案后的杨广用力揉了下太阳穴,从半夜折腾到天亮,他已经非常疲惫了。但来护儿提醒得的确有道理,这背后得隐情绝不像宇文化及承认得那样简单。几万石军粮不是小数,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被运出了城,并且在一个多月内持续交易了十几次。事前没有经过谨慎的谋划,执行时没有人周密配合,绝对不可能做得到。
“你怎么和咄吉那厮联络上的,莫不成他与你有旧交么?”挥手命令来护儿等人归班后,杨广强打起精神继续问案。
“罪臣不敢欺骗圣上。是臣的心腹幕僚宇文懋直接插手此事,所以才能瞒过了营里的其他人。至于联络始毕可汗的,是罪臣营里一个名叫郑信的旅率。他是突厥人安插的眼线,大军刚入城,他便找上了宇文懋。本来他二人还想让罪臣打开城门,放始毕可汗进来。臣一时良心发现,所以,所以就坚持没敢答应!”宇文化及又磕了个头,回答得滴水不漏。
“你倒还有良心!”杨广冷笑一声,骂道。
“臣家世受皇上眷顾,所以不敢辜负!”宇文化及脸皮厚不可度,回应得毫不犹豫。
“那你为何盗卖军粮军资,来将军,火速去御营捉拿宇文懋和郑信二人归案。”杨广用力一拍桌子,喝令。他认为案情已经很明白了,是突厥人的眼线先勾结了宇文化及和心腹,然后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贪赃。至于自己身边的臣子,全是对大隋忠心耿耿,没一人参与。
实情是这样么?在来护儿转身出宫的瞬间,杨广疲倦的想。也许这一切都是谎言,可追求下去有什么意义呢。这些臣子之中,有哪个是能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换了突厥人做皇帝,他们不是一样在底下为功名利禄而奔走?
“事实”正如他所料,片刻后,来护儿便带回了宇文懋和郑信的死迅。从知情者口中,来护儿得知这两人是在与雄武营的人争夺某样东西时被杀的。身边还有几具雄武营弟兄的尸体为证。老将军怎肯相信这种一看便知道有隐情的结果,恳请杨广下旨捉拿其他与此案有关的将领,一定要本案彻查到底。
“这是明显的杀人灭口,请陛下决断!”来护儿大声启奏,脸色青如锅底。
“臣闻昔日官渡战后,魏武缴获书信一筐。陛下可知当日魏武因何而焚之?”御史大夫,参掌朝政裴蕴快步上前,引经据典。
他的话令杨广感觉愈发疲惫。‘继续追究能怎样,让朕把所有可能参与者都杀了么?’大隋皇帝陛下摇摇头,心中得出了目前看起来最正确的答案。“把宇文化和宇文智及推下去斩了吧,其他人,无论是否有牵连,朕一概不追究了!”
“陛下!”来护儿上前几步,跪倒。
“陛下饶命!”宇文智及一边挣扎,一边哀告。
“谢陛下―――!”宇文述哭拜,谢恩,然后一头栽倒在御案前。
第四章 干城 (七 上)
见到宇文述晕倒,杨广连忙命人去传太医。他君臣二人一向投缘,从杨广还没取代其兄为太子时起,宇文述便一直在其鞍前马后奔走。先皇杨坚性喜节俭,因此给几个儿孙的俸禄定得都很微薄。全靠了宇文述私下资助,杨广才有财力拉拢朝臣,结交名士。在内外诸人一致的努力下,击败太子杨勇,最后如愿最后登上皇位。
成为君臣之后,宇文述和杨广二人交情一直未减。几个当初有从龙之功的老臣要么侍宠而骄,要么洁身自持,先后都与杨广疏远。只有宇文述,还是像杨广未当皇帝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入宫来跟他天南地北地胡侃。凡是宇文述能弄到了奇珍,皇宫里肯定会被进献同样一份。凡是宇文述喜欢吃的美食,三日内必然会再精致十倍地出现了杨广的餐桌上。
这是几十年的缘分,已经超越君臣,情同兄弟。因而,无论如何杨广不愿意看到宇文述死在自己面前。至于国家法度,群臣们的看法,一时间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须臾之后,太医匆匆赶到。先命宇文士及将其父的头抬高一些,然后用银针在宇文述人中之间扎了进去。“儿啊――!”宇文述干嚎一声,幽幽醒转。“咱们,咱们父子今天走到一块了!”
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宇文述眼中淌下来,在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冲出两道白印。他腾不出手来擦,脸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在笑。或者说是在苦笑之间,带着股令人无法注视的诡异。
太医摇了摇头,从宇文述上唇拔下银针。然后向杨广躬身请罪,表示自己已经不能做得更多。群臣这才发现宇文述的手臂已经不能动了,这位杨广最信任的肱股原本就有一张脸是僵硬的,这回另一张脸索性也彻底失去了知觉。被宇文士及抱在怀里,亮晶晶的口水滴滴答答和着泪水一道往下淌。
“士及,帮为父擦一擦,咱们不能君,君前失礼!”哭了几声之后,仿佛所有生机都被抽走的宇文述颤抖着嘴唇,含含混混地叮嘱。
“儿知道!”宇文士及先抹了把泪,然后撩起一角征袍去为其父拭面。父子泪眼相望,心中无限凄惶。
那战袍是宇文士及平素在城头地域突厥人时穿的,从带兵入城护驾到现在一直没有更换。袍子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那血来自敌人身上还是来自宇文士及自己。被宇文述的口水一润,立即透了,凝干的血渍再度融化开来,抹得老人胡须和面孔殷红一片。
“士及,扶我起来,咱们谢陛下宽宏大量!”宇文述看不到自己脸上的颜色,叹了口气,低声叮嘱。“你哥和老三肯定保不住了,皇上肯法施恩不牵连咱宇文家的其他人,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为父不敢再奢求什么,只盼你一生平平安安,别,别断了咱宇文家的香火!”
说罢,眼泪口水交替而下。
站在御案后的杨广宇文述说的每个字都听进了耳朵里,心中不免一阵凄凉。有意说两句安慰的话,又想到自己已经下令将宇文化及兄弟推出门问斩,抚慰之言便再也说不出口。
从愤怒中冷静下来的杨广心里明白,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肯定不是盗卖军粮的真正主谋,杀了他们,不过是向群臣做一个姿态而已。真正的主谋,他永远无法再追究。正如刚才御史大夫裴蕴所言,当年魏武帝与袁绍决战,一样有无数谋臣私下与敌方沟通。魏武之所以把缴获的书稿都烧掉,不是因为大度,而是因为他必须正视现实。
眼前的现实就是,聪明的大臣们都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所谓忠心,所谓君臣之礼,那是骗傻子的。他们都是些赌徒,为了自家的前程两方压宝。换了个皇帝,只不过换了个人磕头而已。嘴里说得还是一样的话,手下做得还是一样的事情。无论皇位上做得是谁,哪怕原来是一个他们不愿意正眼相看的突厥人。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杨广重重地坐了下去,对自己的身份赶到索然无味。正在此时,宫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声。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冷风,内史侍郎萧瑀大步入内。
“启奏陛下,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辅国将军独孤林,左骁卫将军阴世师,武贲郎将李旭、鹰击郎将尧君素等五位将军昨夜大破突厥,斩首四万有奇,缴获牛马车帐无算。目前各路将士已经奉旨班师,正在城外恭候陛下圣训!”满脸喜色的萧瑀装做没看见宇文述父子的可怜相,扯着嗓子汇报。
刹那间,杨广脸上忧郁全部都变成了喜悦。及时返回的将士给他的行宫又增添了一重安全保障,使得他不必再担心因为处置宇文化及兄弟不当而引发更多的事端。高兴之余,他甚至忘记了几个时辰前是谁偷偷抱怨将军们心里没他这个皇上,不肯入城护驾而在外围“消极避战。”
“弄这么多繁文缛节做什么,让他们带兵入城。来将军,你和樊尚书出去帮忙安置士卒。萧卿,让朕的几位将军和麾下勇士都进宫来絮话。宇文士及,你们父子也别一直跪着,找人先搀扶老将军下去休息,至于咱们君臣之间的帐,咱们改天慢慢算!”杨广用手掌拍打着御案,发出一连串命令。
“谢陛下隆恩!”宇文述和宇文化及父子重重叩首,然后相互搀扶着站起。变化来得太突然,他们父子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走出了五、六步后,才恍然大悟般转过身,用难以置信的口吻核实道:“陛下,化及(家兄)和智及兄弟两个。。?”
“死罪暂且记下,等老将军百年之后再追究吧。他们两个从此不再是你的儿子,剥夺一切功名,算做宇文家的奴才,猪狗!”杨广又叹了口气,摇着头回答。
“谢,谢陛下,啊-啊!”宇文述再度扑倒于地,嚎啕大哭。两个儿子终于保住了性命,至于名声和富贵,那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宇文家不倒,化及和智及两兄弟就不愁没东山再起的机会。
“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朕今天不想看到你被两个畜生活活气死,也不想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杨广抹了抹眼角,宣布。“你的家业以后就让士及继承吧。把两个小畜生领回去好好管教,切莫再给朕添乱了!”
这也行?文武百官的眼珠差点没掉到地上去。一场可以抄家灭族的罪过,眼睁睁地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居然连任何人的罪责都没有追究!“可惜了雄武营那些忠勇的将士!”有人心中叹息,有人偷偷的摇头。还有人暗自对自己的将来做出抉择。
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二人已经殿前侍卫被揭开了头发,剥除了上衣,就等杨广一声令下便可开刀。突然听到有人传旨命令把两个死囚放掉,所有侍卫都瞠目结舌。
“陛下,雄武营的弟兄冒死盗书,揭露此惊天大案,忠心可嘉。臣请陛下奖赏生者,以慰死者在天之灵!”镇殿将军杨文宣快步跑回金殿,高声启奏。他不敢抗议杨广处事不公,只好请对方在做出最后决定前,稍微正视一下忠义之士的鲜血。
杨广被堵得微微一楞,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杨将军,你救回来那名壮士叫什么来着?你不提,朕还真把他给忘记了。这样吧,传旨下去,让他把一同前往御营盗取长辈的义士名字报给兵部。凡生还者加官一级,战死者赏赐钱十吊。生前有官职者其子袭之,无官职者封其一子为陪戎校尉,着乡里按军职定期发饷。”
“他们皆死于宇文化及兄弟之手!”杨文宣抱拳于胸,坚持。
“朕不已经处罚过宇文化及兄弟二人了么。今天是大军凯旋的好日子,朕不想再多杀人!”杨广有些不耐烦,沉下脸来说道,“况且他们不也杀了御营的人么?两两相抵,不也清了!”
“陛下,忠直之士的性命怎能和奸佞之徒相提并论!”杨文宣气得几乎吐出血来,大声抗议。想到自己每天护卫着的居然是这样一概是非不分的糊涂虫,他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阵发凉。转头去看众文武,发现无数人眼中都充满了绝望。
“你,你到底要朕怎样?难道还要朕一再出尔反尔么?”杨广开始发怒了,提高了声音喝道。
“陛下,此事是家兄有错在先。而死者又都是士及营中弟兄。所以士及愿意披麻带孝,以晚辈之礼送几位勇士棺柩出城。其家人安置费用,士及愿意提供。家中男女老幼,士及一概奉养到底。”宇文士及见到事情又要闹僵,赶紧上前替双方斡旋。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杨文宣能为生者和死者争取到的最大利益了。“可惜几个勇士没死在突厥人之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再度向杨广抱拳。“臣一时鲁莽,君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朕今天不想责罚任何人!”杨广挥了挥手,再次强调。
酒徒注:月亮的背面一文,只是酒徒的一些杂感。大伙喜欢看就笑一笑,不同意酒徒的观点也不必动怒。吵架就算了,没必要。
第四章 干城 (七 下)
第四章 干城 (七 下)
他今天不想再谈任何不愉快的事,他只想开开心心地分享一些将士们胜利的喜悦。最近这几年来,他这个皇上当得太累了,对外从来没正经打赢过任何一仗。而这次,虽然功劳主要是屈突通、尧君素等人的,但他这个皇帝毕竟坐镇雁门,踏踏实实当了一回诱饵不是?
“陛下不再是当年的陛下了!”本来还打算上前直言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