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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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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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这样,三当家在天朗山中可听说过千月巫女的名号?”

    “听说过,而且见过——在玉珑关!”

    南方鹤舞郡首府明州一年中有半年在夏季,四月下旬阳光已经绚烂耀眼,木棉火一样绽放在街巷中,凌霄花已经窜上榕树树梢。

    便是这样的初夏风景中,傍晚微微有一点凉风的时候,玉藻前平生第二次踏入明州城门。上一次,她是朝廷钦点的秋官巡查使,提点刑狱洗冤尽报,带着大小官员及仆从二十余人,威风凛凛。如今,带去的人在天朗群山间折损过半,加上另派他处的人,到最后和她一起踏入鹤舞城门的只有寥寥五人,而自始至终陪伴身边的只有侍卫蜻蛉。

    虽然境况凄惨,不过同行的却有一个新人,玉藻前说来是同行旅伴,在蜻蛉看来不管从官位上还是年龄上,自己这一群都像是人家的跟班。那个人自然就是鹤舞正亲王府司寇白皖,位在三阶,年龄是三十五岁,容貌端正气质沉稳,有着玉树临风般的挺拔身材,只可惜是一个佩绿罗带的男子。

    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春天玉藻前在天朗山下的小乡村第二次见到白皖的时候还没有特别感情,那只是一个还算漂亮,而且恰好是她喜欢的那种漂亮的男人,正在一个男子的黄金年代,足够成熟,将岁月的沉稳和往事的忧郁混合在一起,透出让人难以捉摸却会为之吸引的气质。等天朗山再见,一些事情已经微妙起来,原本也是,在经过一宵缠绵绯恻之后女方有了正大光明挑逗的借口,男方则因此再也沉不下脸。

    天朗山的一个多月尤其是走废道去追寻千月巫女的举动让他们俩不得不朝夕相处。初始或许只是年轻女子的恶作剧,白皖越是一脸嫌弃的想要逃避,她越是想要靠近,想要征服,想要这个男子将她放入眼底心头。时间长了,或许是天朗的地理条件实在是太恶劣,逼得行进其中的人只有放下芥蒂同心协力,那个冷漠的男子的确有了一点变化。不再用嫌弃的眼光看她,遇到危险路段会伸出手来拉她一下,而不是以往那种被她碰到袖子都皱眉。

    白皖会用很恶毒的话来挖苦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嘲笑她的机会。有两次蜻蛉看不下去,将她拉到一边说:“主子,您被人嫌弃够了吧。您就别再招惹司寇大人了。”玉藻前不怒反笑,伸出一跟手指戳戳忠心耿耿的侍卫,眯起眼睛笑的不怀好意,缓缓道:“蜻蛉啊,你什么都好,可惜一点不懂风流情趣。他真嫌弃我就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主子我一眼。鹤舞司寇是什么样的人,当初在京城千夫所指都忍下来了,这么没忍耐力还得了?他这是喜欢你家主子我知道么,只有喜欢一个人才时时刻刻看她的一举一动,每一点都放在心上。”

    蜻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内心里不得不承认“没有细心观察,要说那么多刻薄话也不容易”。

    他们两个间真正的转机是在田家坳,经过废道上九死一生的几天赶路终于来到这个深山中的小村庄。田家坳一大半是玉凤族人,和素凰族一样起源于白水江畔,苏郡南北江州一带的玉凤族曾有希望成为安靖大地的主宰者。然而上古年间一场决战,素凰族祖先白凰带领白水七部落战争了玉凤族和她们的拥护者。战败者一路远遁,直到进入天朗群山,那个年代,天朗还不是安靖的国土。

    奉行巫蛊,以巫师为统治者,以神的名义压制其它部落的玉凤;以及在苏郡南江州凌云山下繁衍并日渐壮大的素凰族,高呼“天地之外再无神”的白凰。发生在苏郡的那场战争并不简简单单就是两个部落的争雄,后代的史学家评论那场战争,说这是安靖神话时代的终结和人文时代的开端。然而,玉凤族并没有从历史上消失,就像神与巫都不曾离开过素凰族人的生活一样。

    经过千余年时光,一度掌握着和素凰族一样文明的玉凤族在与世隔绝的天朗山中慢慢远离了安靖文明史。这里的群山大川象天然屏障,阻挡了素凰族的军队,也阻挡了未来岁月里文明前进的脚步。

    文成王朝时天朗已经从乌方、贵格(南平的前身)轮番统治变成了安靖的领地,然而一直到清渺王朝开国,江漪与莲锋平定鹤舞后,千月江漪看到天朗山中各部落刀耕火种的景象,向皇帝上万言书请求在天朗推行教化后才略微改变了一些当地情景。

    然而,直到六百年后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天朗的绝大多数民族依然生活在远落后于素凰族文明的境况下。玉藻前和白皖来到的这个名叫田家坳的村庄也是如此,这里是玉凤族一支千百年来生长繁衍之地,商旅们给这里带来了铁器和一些比刀耕火种稍微先进一些的农耕技术,却没有给这里带来书香。

    玉藻前在村子里稍微转了那么一个小圈子后就悄悄的告诉蜻蛉要她万事小心,尤其不要触犯对方什么忌讳——否则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她这样说。

    “这里可不是明州,几百里地不会有一个地保亭长,也不要指望她们知道什么是《苏台律令》,知道了也不会遵守。”

    看样子这个地方,巫女的权力比皇帝更高,如果他们还知道苏台有个皇帝存在的话。内心深处她这样悲观的想着,而白皖带她投宿人家供在桌子上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造型的泥偶透露着巫术的味道,为她的悲观增加一条佐证。

    看着吊在房顶的已经变成黑色的猪肉入睡时,玉藻前唯一的安慰就是白皖在这个地方好像很受尊重。他们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称呼他,如果她在锦绣书院学的那点东西没有混淆的话,那两个字类似于“先生”的意思,代表对智者的尊重——也可以说对巫者的敬畏。

中篇 第十七章 患难 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桃花水的日子穿越废道的一番冒险最终得到必要的回报,他们果然在田家坳看到了赫赫有名的千月巫女。

    那是一个深夜,他们到达后的第三天,整个村庄已经进入梦的怀抱。玉藻前好不容易蜷缩着身子在又硬又冷的被子下抵挡住春晚深山的寒气刚刚朦朦胧胧的进入梦乡就被人用很野蛮的方式拍醒。一睁眼,床边是白皖,一手持着蜡烛,淡淡烛光下绿罗带在她眼前微微晃动。

    “神师到了——”看到她一脸朦胧的样子双眉紧皱不悦道:“你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人盛鼎沸,从半开的门还可以看到火把和人头攒动的景象,然而迷迷糊糊的头脑来不及对过多信息进行消化,于是白皖看到她呆头呆脑的点点头张大嘴的模样。在她爬起来穿衣的时候确定自己听到转过身正往外走的白皖嘀咕的是“睡得象猪一样!”

    这个小山村的玉凤族人迎接巫女的盛况让玉藻前为之战栗,在亲眼看到这种情景后她才能理解作为鹤舞司寇的白皖为何不在自己的官署中处理公文,而要以三位高官的身份亲自踏入天朗深山,而在这之前甚至让铭英在此献身。

    玉凤族几乎倾尽所有的来奉献给这个巫女,用他们全身心的尊敬,全村老幼出动,火把照亮数十里山路。玉藻前站在村口看着这一盛况目瞪口呆之余望向白皖道:“他们怎么知道神师会来?”

    “各部落间有人接力传讯。”唇角微微抽动一下:“算是自发的先遣队。”

    “简直应该说是天子出巡的气派才对”她这样想着,当然没有敢说出口。

    那些人简直将她当作神了,不,即使是神也得不到如此疯狂的崇拜吧,那些人恨不得亲吻她走过的每一寸土。

    玉藻前轻轻叹了口气,而在她身边,将他们几个带来的一个青年沉着脸和白皖说话,他们说的是玉凤族语,速度快声音又低,她一个字都听不懂。过了好一会白皖转过头低声道:“他读过几年官学,所以不喜欢看到族人那么崇拜一个来历不明的青年女子。他说他不觉得那个人是神,更不相信是千月江漪的转世。”

    “千月江漪的砖石”玉藻前一阵天旋地转,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拿两百二十多年前消亡的千月家来招摇撞骗已经很过分,居然还拿五百多年前的杰出人物来骗。

    “千月江漪对玉凤族,不,对天朗各族都有特殊意义。”他低声说。玉藻前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我还没有不学无术到这个地步!”

    素凰族在文成王朝对天朗各族的政策是镇压和封锁,禁止他们离开天朗山,禁止他们在平原定居,一旦有异动立刻残酷镇压。而在天朗之内又是无人管束也无人过问的景象。千月江漪平定鹤舞后与名将卫柳着手建设这片安靖的南方疆土,被后代称为千古无双的江漪第一次提出怀柔手段,她上书皇帝说天朗各族也是安靖的子民,是清渺凤家的臣子,和素凰族一样,只要他们俯首于清渺皇家,清渺就没有理由抛弃他们。高歌过玉关后第二年,千月江漪在天朗创办了鹤舞历史上第一所官学,也是安靖历史上第一次官学接纳非素凰族的学生。在江漪、卫柳等人努力下,天朗许多民族终于结束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引入素凰族的铁器、耕作方法以及素凰族的文明。而素凰族也开始接受这些与他们不同祖先的人们,接受共同享有安靖山河抚育的事实。

    “原来江漪所作的一切是被玉凤族以这样形式认可的啊”玉藻前忽然生出几分感动,不错,她了解江漪在鹤舞的功勋,从《清渺王朝史》和其他笔记史书中,她曾以为这一切只有在史书中才被记载,然后让她这样的读书人感动;却没有想到距离京城万里之外的深山,一度与素凰族水火不容,直到今天仍没有成型文字的玉凤族也世世代代传颂同样的名字。

    “江漪教导大家读书明理,这个巫女只要大家相信她是万能的,所以,他不相信那个人是江漪的化身。”迎接巫女的火把渐渐回到村寨,白皖的声音又放低了几分,说完补充一句:“鹤舞官学要拜江漪牌位。”

    那段话后一顿饭功夫,她见到了此行的目的,众人拥簇下缓缓而来的年轻女子——千月巫女。

    一身白衣,白的纤尘不染,崎岖山路上走的步子充满韵律,宛若舞蹈,站在远处无法看得很清楚,可也能感受到容貌的出色,有一种纤细妩媚的气质,还有几分如果不是火把下看人造成的错觉的话,还有几分妖冶。

    玉藻前并没有机会在阳光下证实她的判断,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第二次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这一次白皖一脸严肃丢出两个字“快走——”而蜻蛉已经收拾好行装,等她匆匆忙忙穿上外套便一刻也不愿耽误,拉着她就跑。

    玉藻前自认从来不是多话的人,这么几年官场混下来别的没有,唯独练出好耐心,天色微明的时候跟着两个男人在山间小道上飞奔她都有耐力忍耐到合适的时间才发问。

    “我们的身份暴露了。”

    简单明了的回答,让她一阵寒意窜上全身。

    “我们是不是有生命危险了?”小心翼翼的开口,得到斩钉截铁回答——“不错!”

    初夏的明州洋溢着绚烂活力,不是春得细腻,也不是仲夏的激烈。气温恰到好处,年轻男女能换上明艳轻薄的夏装却不会三五步间即香汗淋漓。早晨傍晚风中透着清凉,而夏夜才有的夜来香已经散发浓郁芬芳。

    明州正亲王府也就是昔日的鹤舞郡守府,自苏台迦岚但任鹤舞领主后扩建了郡守府,变成如今前府后宅的格局。规模虽然不小,但从华丽程度来说远远不如京城凰歌巷正亲王府。更何况这里还是两位亲王的王府,迦岚胞兄陈亲王苏台蕴初和他的王妃及两个孩子也居住于此。鹤舞政厅与王府内宅之间象京城正亲王府那样以9丈高墙隔断,东西各有几个角门,这道墙的南面就是鹤舞官员们理政场所。布局上和京城皇宫一样,六官官属分列东西两廊,只不过规格上均比京城小上一个等级,且编制上没有天官和春官官长职务。

    鹤舞正亲王府主殿叫做“长宁殿”,取长久安宁之意,苏台迦岚和蕴初兄妹常在这里和六官官长们商议领地政务。过去好几个月中这里频繁看到的只有蕴初与秋林叶声、黎安永三人。等黎安永巡视边塞之后,这里就变成苏台蕴初、秋林叶声两人相对的情景。

    秋林叶声这一年三十八岁,长蕴初十余岁,从年龄和履历上,这个十年前就陪伴迦岚兄妹开拓鹤舞事业的臣子都算是蕴初的师长辈。叶声是个身材修长容貌端正的女子,容姿风韵上都谈不上出色,出生于京畿下级贵族家庭,祖上三代没有六位以上官员出现,叶声虽然进了京畿最为著名的锦绣书院,求学期间也资质平平。

    秋林叶声二十三岁京考进阶,名次排在很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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