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彤影又看了她一阵,觉得这几句话应该是出自肺腑,随即道:“我听说花子夜为了不知道什么事要侍卫拿你,大半夜的一直闹到先皇寝宫,可惜咱们二皇子居然没占到好处,挨了一顿训禁足反省三天。我说水影啊,先皇对你何止是恩重,简直是把你宠到了天上去。私通涉嫌叛乱被幽禁的皇子,这种族灭九族错骨扬灰的罪不但不问,还怪罪发现真相的亲生儿子,哎哎难怪人家要说,连我都怀疑了。”
“诽谤先皇也是死罪。”
“来,绑我去见官。”乖乖伸出双手还丢了一个媚眼。
水影苦笑一下移开目光,无声的骂了句“混帐。”昭彤影全当什么都没看见,笑吟吟凑过来:“说错了么,看看看看,先皇把你宠成什么模样了?勾引亲王、私会叛党、欺瞒朝臣、暗通匪首,来来,告诉我,还有什么事是你水影不敢做的?上面的罪状,随便拿一条出来就够你族灭九族。”
“好啊,也绑我去琴林家大司寇府。九族水影一人就是九族,错骨扬灰也好,斩尽铢决也罢,都对着我来好了。”说罢,两人都是一阵大笑。
“先皇知道你私会凤林之后说过什么?难道不闻不问?”
她扭过头,喃喃说了句话,看口型是“多事”两个字,随即紧闭嘴唇,昭彤影一看她这个样子当即住口,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弄不好还伤感情。可是过了一会儿水影忽然道:“你可知凤林为何被视作妖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怪凤林受皇恩太重。”
“不止如此。”
“哦?”
“其实,凤林皇子出生之后就有传言,说皇子并非是先皇亲生。”
“啊——”
“凤林皇子是怀到十一个月才出生的,虽然说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偏偏凤林长的不象先皇。而兰台淑妃又恰好回家省亲过一次,还住了好几天,而孕期若是从皇妃在家中的那个月算过来正正好好是十个月。凤林生下来没多久宫里就有这样的传言,还说兰台淑妃在家中早有相好,无奈选妃进宫,一旦有了机会又暗通款曲。”
“后宫之中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妃子难免会被人中伤,而对于一个妃子,不贞是最严重的指责,也是最方便的指责,不需要证据,甚至不需要事实,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水影一笑:“便是如此,不过,先皇不相信。不但不相信,还因此格外疼爱凤林。只可惜,先皇不相信皇后却相信了。”
“难道皇后要惩办淑妃?”
“皇后在金蕊堂夜审淑妃。”
“皇后执掌后宫,听闻妃子有不贞传言,彻查询问也不算逾越。”
“皇后选在先皇皎原避暑的时候夜审淑妃,且皇上午后走,淑妃晚上就进了金蕊堂。哪里想到皇上也是听到一些有关皇后散播淑妃不贞之说,且要趁此机会除去劲敌的传言,故意演了一场皎原避暑的戏。”
“哎这样一来,皇上对淑妃的怀疑就变成了对皇后的怀疑。”
“正是如此。皇上为此更是疼爱淑妃,生怕那些流言蜚语伤害凤林,对他格外恩宠以赐震慑宗室和群臣。然而”说到这里水影苦笑起来,缓缓道:“殿下的信任终究不是永恒的。当初不信的事,到了宫变忽然又信起来了。”
“”
“兰台家族设计陷害太子并教唆皇后谋反的事情败露后曾意图兵变夺权,当时响应发兵的那个人——那个禁军统领——发迹之前得到兰台家主的鼎力援助,与淑妃也青梅竹马。”
“所以连先皇也起了疑心,到那时往昔的万般疼爱变成刻骨铭心的痛苦,所谓妖孽并非神巫之物,而是狠心爱女子的背叛唉!”
“先皇毕竟是仁慈的,纵然怀疑也只是幽禁凤林。”
“嗯,留下他一条命,的确是仁慈。”说到这里噗嗤一笑:“作为君王,先皇实在是难得的仁慈。你在宫里这么久,凤林的身世?”
“凤林出生的时候我还没进宫呢。不过,我觉得淑妃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而先皇风仪气韵难道在那禁军统领之下?”
“你也太过大不敬了吧。”
“那句话是先皇自己说的,那次先皇对我说起凤林身世之疑,犹豫叹息良久方道‘朕岂会逊于天下男子’。虽然残忍了些,后宫争宠变成夺宫动荡也就是从凤林出生的那天开始的。夜审淑妃让皇后彻底失去皇帝的眷恋,凤林的受宠和皇上一时醉话又威胁太子根基。而皇上也不再相信皇后,他总以为凤林身世的传言是皇后造出来的。”
“这么说皇后是无辜的?那么造出这个传言的是受害者本身,还是当下最大的获利者?”
水影嫣然一笑:“这——我可不知道了。”
昭彤影也是淡淡一笑,忽然又道:“水影啊水影,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说话时目光望着窗外,声音也极轻,好似自言自语。水影的脸色却立刻变了,过了好半晌也望着外面喃喃道:“明知故问!”
昭彤影瞟她一眼,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皆是昨日钟鸣鼎食。”水影回过头来报以淡然一笑。
她既出自映秀殿粗使,又说映秀殿若非犯官家眷就是愚钝貌丑之人,她千灵百巧、容姿出色,自然不是后者,其身世不言而喻。昭彤影虽然提醒自己小心举止不要伤到她,还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看过去,心道“不知道那道罪民的烙印烙在哪里?”
水影看着她淡淡道:“在我背后,后心的地方,你要看看么?”
昭彤影咳嗽一声讪讪笑着哪里接的下去。
中篇 第六章 深宫二十年 下
这一夜水影留在昭彤影的府邸,两人本来就是多年的好友,把酒彻夜也不是第一次。昭彤影也是在这日才知道此人为何从不肯与人同塌,莫说同塌甚至一同出去遇到大雨躲避废庙中明明冻得发抖也不肯解衣,原来是不愿让人知道苏台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官长乃是罪民出身。这日既说穿了也少了许多顾忌,两人半躺半坐在铺着上好羊毛毯的软塌上,塌前放暖炉,皆着中衣拥锦裘吃吃聊聊,真困极了闭上眼就能睡。昭彤影顾忌她的忌讳,也不要人在当前伺候,将各种吃食用品都放在跟前,吩咐下人门外十步伺候。自皎原一别,到了这日两人才找回了当年亲密无间的感觉,絮絮叨叨都说了不少话,昭彤影本来就想知道与苏台迦岚以及正和亲王有关的宫廷旧事,还有宫里有关千月巫女的记载。水影有问必答,她这日格外爽快,但凡不能说不想说的都直陈困难。其间不免提到先皇,水影也说了些初见君王的情景。
初入皇宫只是七岁的孩子,叫人在娇嫩的肌肤上烙下终身屈辱印记,从此十丈宫墙,宫门似海。昔日里兄弟姊妹一起读书识字,念的是怎样出类拔萃,赢得双亲一点称赞;而今朝思暮想,不过是怎样少一顿打骂,能日日吃饱穿暖。
“就这么过了两年,直到我遇到芦桐叶,见到先皇陛下。”
暮色里爱纹镜指着侍弄花草的最下级宫女含笑道:“这孩子叫什么?”
芦桐叶恭恭敬敬回答:“是伺候下位女官们的宫女,叫做水影。”
“眉眼生的倒好。唤她过来”
她楚楚跪于天子身前,目光婉转,姣好眉眼。至高无上的人站在台阶上看她,神色里也颇多意味,终于指一指她,对芦桐叶道:“送到朕身边来。”
三千宫人,生死荣辱只系一人手,而她入了君王眼。
昭彤影叹一口气:“那时先皇不知道你是罪女?”
“三千宫人,我在最下层,先皇怎会关心。后来自然是知道了。”
昭彤影抿唇偷笑,心道:等知道的时候必然已被你卖乖讨巧弄得爱怜有加,哪里还舍得丢回舂槁。
一直聊到四更天两人才倦极而睡,都和衣拥衾在塌上将就着睡,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忽然敲门声急,一人在外面道:“女官,女官——”
水影本来惊醒,迷迷糊糊间听到这声称呼顿时大吃一惊翻身而起,打开门劈头便道:“王府出了什么事?”
日照将灯笼往边上一移,身后闪出两人跪倒在地,向她叩头道:“请王傅救救家姐。”水影定睛一看,见地上跪着的两个都是青年男子,一人认得乃是洛西城,另一人依稀也是见过的只一下子想不真切,倒是身后昭彤影叫了一声:“玉台筑——”
西城玉台筑又磕了个头:“求王傅救人。”
水影尚未开口,昭彤影却拉着她往外走顺手将门一关,挑眉道:“此间不是说话地方。到前面花厅去,来人——点灯备茶。”又笑笑:“不要怪我,西城二少爷您现在还在皇家选妃的名册上,算是皇家候选的女婿。深更半夜的,再下不得不谨慎,不然被别有用心的人传出去彤影倒是不怕,伤了西城公子就罪过了。”
洛西城拉拉玉台筑故意怪道:“我说吧,我说我一个人过来就行了,你现在就该在家里留着端庄淑贤。”两人说话间起身跟着管家往花厅去,玉台筑虽然满面愁容听了那么几句话还是低声道:“我不放心你啊——”洛西城一愣,又听他道:“怕你到了殿上书记府是羊入虎口”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两人焦急的情绪也有所缓解。不多会水影两人换过正式的衣服出来,遣开仆从,劈头就问:“西城静选在宫里出了什么事?怎么是你们两个过来求助。”
玉台筑苦笑道:“家母前两日外出公干,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静选在宫里闯了什么祸,安的什么罪名?”
“调戏宫妃,秽乱宫闱。”
两个女子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水影平日算得上冷静过人了,哪怕在襄南围困孤城都不曾变色,此时也脸色苍白,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指向玉台筑:“别和我说是在宫妃的床上被抓起来的!”
洛西城也变了脸色,连连摆手苦笑道:“真这样我们早去准备棺材,也不求人了。”
水影呼了口气,打从进门起她就一直站着,此时才优雅的坐下还拿起茶抿了一口缓缓道:“这就好,只要不是从床上抓起来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们也不用来求人,回去歇着,西城这两个字能摆平一切。”
玉台筑微微欠身:“王傅说的是,若是家母在我们断不会担心,可自打家姐下午出事后我和西城商量了大半夜都觉这事来的太过蹊跷,好像是看准了家母家父皆不在才弄出来的。西城和我都想若我们猜得不错,这件事还是越快解决越好,夜长梦多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骇人听闻的结果。”
水影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玉台筑得到鼓励,当即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这一次选入宫中的御侍中有一个曾和西城静选有过情意,静选也十分的喜欢他,还曾想过上门提亲。可那人家世不怎么显赫,静选身为西城家后任当家,理当和显赫世家或是新科前三名的人结亲,故而十分犹豫生怕受到照容阻挡,就这么拖了下来。哪里想到一拖延就遇到朝廷选后,这男子叫家人送了出去也偏偏就中了选,由于家世不怎么样只册为御侍。为此静选着实伤心了一阵子,可是再伤心,一入侯门尚且深如海,莫说十丈宫墙,两三天茶不思饭不想也就过去了。可这日早上静选被招进宫,两三个时辰就回府,当时神色有几分感慨,被玉台筑见了问起缘由。照容摇摇头念一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崔娘成路人”玉台筑和这个姐姐感情极其好,“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遇到旧情人了,姐姐啊,人家是皇上的人了,你还是祝福人家早日得宠吧,可别胡思乱想。”静选也很配合的应和了几句,两人随即笑成一团,这件事就此揭过。
可是到了傍晚忽然来了一群人,为首是后宫的司礼名叫紫妍,乃是紫千的堂妹,见到静选二话不说一招手:“带走——”
玉台筑自然大惊失色的问原委,紫妍只是冷笑。这群人走后洛西城回来,兄弟两个凑在一起讨论,先用尽各种门路打听原委,这两人的门路倒也很广,不过一个时辰就弄得明明白白。说是静选出宫后没多久有人在她经过的地方检到一封信,乃是那御侍写给静选的情书,写的一字一泪,大意是如何的爱着静选,如何在宫中度日如年,又盼望能有机会和她重续前缘等等。要知道后宫最忌讳的就是私通,别说宫妃,就是宫侍,按照程序正大光明的给女官们暖床可以,可要是外官和他们多说几句话动作轻呢一点,也能问个调戏宫人、秽乱宫闱的罪名。
玉台筑说到这里脸色难看至极,洛西城也不断叹息,又补充说他和玉台筑商量了许久,都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这样的话说不定会对静选严刑拷打,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