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本来纤长洁白的手,一路挽疆执弓加上干燥天气虐待下来,变得粗糙不堪还四处裂口。一想到本来在宗室中也出了名的美貌秀逸,如今到好,回到京城后还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心情烦闷的时候就忍不住内心里痛骂迦岚和清杨,心想要不是这两个人一到京城就弄得朝臣中人心波动,且都是能夺位争权动摇偌娜根基的模样,他哪里需要千山万水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受苦。
想多了,连皇帝偌娜也一起怨恨,心想要不是这个妹妹实在不争气,少年登基本就该比旁人多费些心思,她倒好,比别的天子在吃喝玩乐上多花了不少心思倒是真的。到了现在还不能主持所有政务,也无心学习,大概认定了他这个正亲王是同胞哥哥又是男儿身夺不了皇位,所以放心大胆到了倦怠的地步。其实,若非偌娜不肯尽皇帝的责任,他又何至于频频违背爱纹镜雅皇帝的遗言,弄到如今这尴尬境地。
爱纹镜雅皇帝临终前,以大宰对着跪了满庭的皇子和重臣宣布诏书,以偌娜为太子,以苏台花子夜为正亲王。作为皇储,偌娜自然恳求陪伴于父皇身边,然而爱纹镜雅传下话,要偌娜即刻前往东宫受太子礼。于是春官大司礼等人拥簇偌娜前往东宫,并开始准备登基典礼。而他被传入寝殿,但见将近一年反复缠绵病榻下来,往日英姿逼人的父皇已经憔悴瘦弱不堪。
他走上前去半跪在床塌边,那人勉力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颤声道:“皇儿,你皇妹年幼,三五年间江山就要交给你了。”
他哭泣道:“父皇请保重凤体。”
至尊天子疲倦的摆动一下手指,他大哭:“父皇,儿臣害怕,儿臣担不起如此重任。”
爱纹镜看着床前的次子,他从来喜欢这聪明乖巧、琴棋书画的儿子,想到日后要他辗转于纷乱朝政中,内心也有些唏嘘。
“皇儿,你记住三句话”
他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花子夜忙扑上去又扶又拍,好不容易等他平平气,靠在他手臂上缓缓道:“皇儿,你记住,‘清杨莫带兵,迦岚莫进京,偌娜莫亲林’,只要你记住这三句话,然后勤于政务、善待百姓,莫要娇奢糜烂、穷兵黩武,就一定能一定能治理好我们苏台能够让能够让我们苏台的基业千秋百代”说完看着他,见他一脸茫然,皇帝着急起来,喘息着喝道:“记住了么?背背给朕听。”
他连忙背了两遍,然后喃喃道:“父皇,为什么不让皇姐带兵?”
皇帝疲惫的闭上眼睛:“清杨不是池中物。”
他还是不明白,这皇姐能干他早就知道,毕竟是皇长女,而且一度是太子呼声最高的一个,父皇为什么要以能干为理由不让皇姐领军呢。
“父皇,皇姐若是不领军,日后该给什么地方做封地呢,和亲王的封地都是在边关的啊。”
“给她中原富庶之州。皇儿,你要善待清杨,还有迦岚,你们都是手足兄妹,是苏台皇族的栋梁。”
他看到爱纹镜重新躺回床上,紧闭着眼睛,显然不打算和他说话,又哭道:“父皇,父皇您在多教孩儿一点东西吧,父皇——”
那人不发一言的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清杨莫带兵,迦岚莫进京,偌娜莫亲林”,如今站在白鹤关城楼上的苏台花子夜对自己苦笑,这三条,他居然一条都没能遵守。
他也没有办法啊,那个时候初当正亲王,多少人反对,甚至有权臣再三上表,请求皇帝按照惯例改册清杨为正亲王,以他为和亲王。那个时候他步步为营,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母系琴林家,爱纹镜雅要“天子莫亲林”,可要是连琴林家都得罪了,他就是四面楚歌。
至于清杨,那个时候清杨主动要求守边,朝臣们也支持。他记着父皇的嘱托,要把中原富庶的一个州给她,可清杨数次上表拒绝,说什么:“我朝立国以来,和亲王皆以边关州郡为封地。非为荣华富贵,乃是替天子守边,以尽苏台子孙之责。清杨为皇长子忝封和亲王,感恩戴德,理当肝脑涂地、安定边关、教化边民,岂敢安居休养于富庶繁华之所,虚占朝廷赋税而无一丝作为,纵死无颜见列祖列宗。”她在朝廷上一边说一边流泪,满朝大臣跪在那里请皇帝“成全和亲王报国忠君之心”,他还能怎么样。
至于迦岚只有这一点,每一想到就锥心之痛。
这是他无法推卸的过错。
爱纹镜雅给他的密诏中还说如果迦岚能遵守誓言,一辈子不踏出鹤舞一步,且牢守边关、教化百姓,能成为一个忠君爱民的好领主的话,就让他在遗诏中废了对其子孙的禁令,而且给其后代两代袭承王爵,作为对她的补偿。那个时候他真心诚意地接旨,而且还觉得迦岚的确是可怜。可现在,看着她光彩照人的样子,还有那些京城街头巷尾禁都禁不住地私语,什么:迦岚殿下果然才是配当太子的人。若是没有当年的宫变,让迦岚殿下继了位,我们去年一定不用受那么大的罪,等等。让他每每听到就一身冷汗,先皇说清杨不是池中物,比她更出色的迦岚就该是翱翔九天之上的凤凰了吧。
旧版 第二十二章 汉家旗帜满阴山 三
这些天远离朝廷,花子夜反而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了许多,尤其是晚上被鼓声吵醒,辗转难眠的时候,不免仔细盘算这些年摄政的得失。许多事情刚刚摄政时不明白,如今想想一身冷汗,或者悔恨交加。
最让他悔恨的大概就是四年正亲王,两年半摄政下来,他居然没在朝廷中给自己培养什么亲信。原本他想的是少年时候王傅教的:朋党乃朝廷大忌。而他父皇爱纹镜雅皇帝执政时也想方设法避免大臣们拉党结派,前代更有皇帝为了朋党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所以,他小心翼翼的不和大臣们过分亲近,只想着熬过两年还政偌娜,从此太平享乐。而今迦岚进京、清杨回京,眼看着朝臣们开始分裂,两个都当过要紧人物,都有不少私交缜密的亲信。凰歌巷这两个亲王府就看到宾客盈门。而他呢,除了一些献媚的家伙,就没几个能称作亲信,甚至能在危难时刻交托性命的。
他不喜欢琴林家,这家人仗着是外戚,就想着怎么从他和偌娜身上拿到好处。整日里不是问他要官位,就是要升爵位,或者嫌弃实封户数太少钱不够用。要么就是跑来要他给几个出了名不争气的孩子进阶授职,还三天两头跑到他的王妃面前来打听。前代正亲王有一次骂他冷落王妃,风流不端;他心里委屈得一塌糊涂。谁不知道这个王妃是琴林家拿来绑住他的绳子,他每次见王妃都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说出什么要紧的话,以免琴林家打听了去,这日子叫他怎么过。哪个人受得了闺房之中还要三思后行,小心谨慎。
水影刚刚投靠他的时候这样评论几个世家:紫家端坐春官数十年,尊贵足够、实权不足;春官唯谨慎端正而已,除此并没有特别的要求,也难以建立惊人功业,故而这几家中紫家野心恐怕是最大的。琴林贵为外戚,自前代家主过世后并无人当上六官官长,可谓身份贵极而权不极致,但他们有陛下为依,只会与其他几家争斗不已,不会撼动陛下。黎安后起之秀,当下官位多在四、五之间。不过这一家的年轻一代很有几个出色的,再过十来年,必定能成为朝廷栋梁,或许能与紫家一争长短。
他又问西城与卫,那人笑了笑道:“至于这两家,殿下还是自己看吧。”
他知道这一次点水影为记室,引得朝廷中议论纷纷,他那王妃更是一脸泫然的看着他,唯唯诺诺说:“姐姐今天来过了,他们都奇怪殿下怎么点了王傅殿下”当时他大怒道:“本王点兵连陛下都不过问,难道反而要让你们家交待?”
他知道水影不通军务,若论有用,怎么都该点昭彤影,那人又是迦岚第一心腹,当初他想要结交都不得门路。这一次乘着皇帝特许他随意点兵,点了那人过来,正好能够花心思慢慢试探,即便不能让她改弦易辙,或许也能让她不再对自己敬而远之,留一个日后进一步结纳的机会。然而,他就是不愿意,只因为前几日他拜访迦岚时清杨也在。几人随口谈论些旧事,清杨突然说昔日女官长何等才华,仅仅当王傅实在可惜,要是王弟你没有用她的想法,还不如让我带回永州。
那时迦岚听了就是笑,然而他满肚子不是滋味,便是那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感觉。于是几日后点兵,他毫不犹豫带走了水影。他不要留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更不要她离开他。这些日子朝廷里结党拉派的那些花样他不是没感觉,也看够了昭彤影、黎安璇璐甚至苏台清杨与那个人往来密切,谈笑饮宴、同车而行。
她来找他的时候说:“殿下,水影请求您的保护。”
那个时候他说的大概是多少人要求本王,本王为什么要理你的意思。那人的回答是“水影会效忠于殿下。”她说效忠于他,而他做了什么
远处又传来鼓声,将他纷繁思绪打断,但见远处烟尘又起,显然辽朝元又来挑战。这边城下也是鼓声阵阵,丹夕然等人领军在城下摆开阵势,迎战敌人。
这已经是他来到边关后的第二十一天,也是水影离开后的第十一天。
望着城下军队,再看看周围士兵们疲倦的神态,苏台花子夜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水影,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这边白鹤关守军疲惫不堪,那边作为进攻方的辽朝元也已经快到极限。
兵法本来就说兵贵神速,又说一国出兵最大的威胁并不是敌人,而是距离,距离会造成补给困难。为了养活一百人的军队,筹备的粮草要倍数于此,因为很大一部分在运输过程中就会消耗。远征的军队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士兵会思乡,将军会懈怠,最可怕的是粮草会紧缺。
辽朝元此刻还没有深入敌国境内,但是白鹤关所在之地已经远离南平富庶的城池和粮食重镇,不可能就地征集。出兵的时候预计两个月内能拿下玉珑,然而扶风、鹤舞两地的军队迟迟没有移动的迹象,进攻到四五十天居然来了个正亲王,这一守又是二十多天。辽朝元一边安抚军心,一面派人飞马回京上书皇帝,说明当下白鹤关的形势,并请求皇帝改变战术,允许他索性一举夺下白鹤关。
也就是水影和流珩等人离开白鹤关后的第七天,辽朝元的上书也放到了南平国君的书案上。正当盛年的国君微笑着望向下首侧座着的男子道:“宛明期,这场仗看样子不好打啊。爱卿的计算恐怕要落空了,本来朕还想看你再度立在玉珑城楼上的样子。”
唤作宛明期的男子也正当盛年,眉目依旧俊朗迷人,听了这话淡淡一笑道:“陛下,臣一开始就没打算二破玉珑关。”
旧版 第二十二章 汉家旗帜满阴山 四
此话一出,南平国主都为微微显出惊讶之色,旁边两名大臣更是掩藏不住的震惊。便有一人都忘了自己是在君主面前,脱口喝道:“当初大家谋划时不是你说的要攻打玉珑关,为此还让辽将军在白鹤关耗了那么久,现在你又说不攻了,你难道是在玩弄我南平士兵?”
宛明期一开始只当什么都没听到,脸上带一个淡淡笑容,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突然一寒,冷冷道:“丞相此话何意?难道宛明期不是南平臣子,不心痛南平士兵?”
丞相反口欲讥,但听国君用力一拍书案,冷冷道:“朕三番五次说过,宛明期和诸卿一样,是朕的重臣。”
除了宛明期外,其他几个人都是一阵冷汗,想到六年前南平军大败之后,新登基的皇帝将宛明期请回来时为了让他点头,为了留住这个人才,接连杀了好几个侮辱过他以及当初进谗言害他丢官的人。甚至连皇帝最宠爱的贵妃之兄,不过在朝廷上说了一句“你不过是背叛自己国家,象条丧家犬一样逃到南平来的”,就被皇帝挺杖三十,连降数级。这些年宛明期在外训练士兵,很少回朝,与这些大臣的矛盾也少了,时间一长,就连丞相都忘了他平日最大的忌讳就是别人提起他背叛苏台的往事。
主君一变脸,空气顿时僵硬起来,只有闹出事端来的那个人神态自若,到了这个时候又恢复淡淡笑容:“玉珑关极险峻,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正因为太过依赖于险峻地势,当年才让我有可乘之机。更何况,微臣在鹤舞为将多年,对此关布防、调军等皆了若指掌。而今十九年过去,布防之法不知道换了几次。且昔日夺取玉珑关乃是苏台上下切肤之痛,只要一与我南平对战,不免要想到昔日之事,就算平日不防备,此刻也会谨慎三分。”
他不许别人提起叛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