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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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 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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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永州预定有援军到来,消息早就该到并且通知各营,绝不可能显示出这种不明所以然的茫然。换句话说,来人是双方都没有预算在内的,是第三方。

    攻防双方的愕然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骚动从永州军的后方开始出现,浪潮一样从后往前涌过来。明霜冒着危险凭栏眺望,在晨曦中辨认旗帜,一瞬间发现这个情景和他被惊醒时梦中的情景何等相像。

    城上城下,刀剑相交,生死相搏。

    檑木尚在一次次攻向城门,守城士兵努力保护城门;城楼上,士兵与入侵敌人浴血奋战,生死一线之隔,城楼上尸体纵横。守城方原本处于人数上的劣势,节节败退,越来越多的敌人翻上城墙。

    远处,旌旗招展,马嘶人喊。

    明霜举目观望,心想“胜败就在这一瞬间,是敌,是友,到底是什么人——”

    忽然某一个瞬间,一人高呼:“起火了起火了——”

    战斗都在一瞬间停滞了,但见城外远处烟火冲天。

    明霜心中一振,展颜喝道:“敌兵大营起火,我们的援军到了!”

    一声呼四下应合,守城方高喊“敌军起火了,援军到了!”士气顿起,气势如虹。进攻方惊呼“不好啦,军营起火了”,气势顿消,转胜为败。

    一个时辰后,明霜站在城楼上看攻城的敌军缓缓撤退,从高处望下去,永州军的营地依然大火冲天烟雾弥漫,但是军队的撤退平稳有序。城墙上尸积如山,血流满地,但是他们是胜利方,现在城头上还站立着的都是清平关的将士。

    “这场战争结束了”明霜这样想着,对于永州军来说,这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一旦失去想要再次天时地利里应外合难比登天。而且永州军也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了。攻城将近一个月不能下,粮草运输困难,加上刚才的一场打击,如果没有真正的援军到来,他想鸣瑛应该当晚就会撤兵,另图良策。

    但是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他可不会天真的想象是丹霞郡的援军神奇的绕道永州军后方出现。

    渐渐的可以看清旗帜,彩旗高挑,随风飞舞,一边“丹霞”二字,另一边一个五彩丝线绣成的“少”字——丹霞大营,少朝。

    清平关城楼上因为胜利而洋溢的喜悦因为这面旗帜而终止了,士兵们愕然的看着这群丹霞郡乃至全国最为著名的山贼一点点靠近他们的城关。而官员们则在一瞬间发抖起来,想到几年前这群人如何的在一夜之间让清平关关破,抢夺走关内大量的辎重并打开粮仓。

    那是卫方来到丹霞郡的那一年,也是从那一年起,丹霞百姓开始了平静岁月,直到如今四邻动荡,一向山贼肆虐盗匪横行的丹霞反而波澜不惊。然而,丹霞大营依然是清平关文武官员心口的一块巨石,少朝勇敢且大胆,军令严谨,在绿林之中威望卓著,在清平关百姓心目中她是比官府更可靠的英雄。

    “那些人是趁火打劫来的么”,官员们窃窃私语,武将又一次握住宝剑,心想:“看来又是一场恶战。”

    人们把目光投向明霜,后者在箭垛边久久观望,目光沉静,但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显露他内心中也在经历复杂的思绪。

    “来人,备马——”他高声呼喝。

    “大人!”

    “开城门,本官要出城迎接。”

    “大人,那些人——”

    “本官知道,那些人是丹霞山上的山贼悍匪。不过不管他们到底如何用意,今日毕竟他们为我们解围,为清平关建立了功勋。所以,本官要对他们以礼相待。”

    一边一位官员道:“只怕那些人是为了图谋关城而来,贸然放他们进城实在是太危险了,毕竟那是山贼啊。”

    明霜点点头道:“不错,所以本官出城后你们立刻关紧城门,待本官去和他们对答,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许开城,既是本官死在城外。”

    清平关外和城楼上一样,尸骨满地,军械丢弃。

    明霜带着二十多个士兵,在两名官员陪同下,策马出关城一里,驻马等待。

    片刻之间来人已到眼前,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虽然服色各异但步伐整齐精神抖擞。

    他又想到了早上的那个梦,驻马观看旌旗下的人,是敌是友便在这一眼之间。

    他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做过类似的梦,每一次那旌旗下的人都是南乡子郴,笑吟吟的看着他,和他拥抱,而那样的梦最后都是以非常可怕的形式结束。

    一人忽然扬鞭策马,越众而出。

    绯色战袍裹着素白轻甲,眉目如诗如歌,含笑在唇,多情在眼。

    昭彤影在他面前三步驻马,微笑道:“明霜,我来了!”

    七月初五,骤雨初晴,清平关在得到丹霞大营忽如其来的救援后击退敌军。

    当夜,鸣瑛下令撤兵。

    初十,捷报入京城。

    这一日又是永宁城官员们的旬假,相应的官学,大小私塾也差不多都在这时候让大伙儿休息一天喘喘气,该串门的串门,该游夏的游夏。苏台官员们每年有几个假期,夏有夏休,春有杏花期,秋有清秋节,冬天当然就是新年大典。六月中旬开始,连续三个旬假都是夏休,又叫荷花期,放假三天,不过不是连着三次放假三天,而是官员们分班休息。

    七月的这个旬假太学院东阁夏休,锦绣书院也是夏休,加上日照因为路途遥远为了一次回来能够多住两天,选择了两旬一休,便有了五天假。水影打从六月底就为这几天忙碌起来了,派人买了一大堆东西,从衣服到佩饰,样样都要亲手选定,还把皇帝某年赐的一匹缎子给日照裁了件秋装。王府中人看到自己的司殿忙前忙后的样子一个个莫名其妙,私下里说我们司殿的夫婿是整生日呢还是有什么大喜事了,怎么忽然买那么多东西。只有典瑞知道原委,笑了笑说:“那是讨好人来着。红杏出墙叫人家正好撞到了,买东西哄美人儿了。”听得人翻一个大白眼说她随口乱说,又说:“日照平日里怎么看都是淑贤惠德的,哪能一嫁人就不知规矩的妒嫉了。就算是名门的大户世家公子,不妒都是当人夫婿的第一条规矩。”典瑞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话。

    其实要说红杏出墙被撞到是不至于的,只不过那一日水影留在正亲王府,偏巧那天日照为锦绣书院的杂物进京,办完事时间还早,喜滋滋抱了皎原的新鲜山货到王府来找自家夫人。他过去是宫侍,上上下下不客气地日照长日照短的使唤,客气地叫一声“日照小哥儿”,如今宫侍摇身一变成了司殿夫婿,王府中人暗地里怎么翻白眼,见了面还是得恭恭敬敬行个礼,喊声“司殿夫”,请到偏殿送上茶点往里面通报。那日也叫做巧合,这边下位女官引着日照偏殿走,正好遇到典瑞,笑吟吟过来接着说话。日照对答了几句,无非是满足一下对方关于“司殿夫过得怎样怎样”的好奇,不经意地说出自己在锦绣书院当教习,再看看对方大吃一惊的表情,然后问“我家夫人在么?”话一出口,就见典瑞要笑不笑,咳嗽了几声说:“司殿出去了,还没回来。”日照是何等机灵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出去”是出到什么地方去了,当下笑着说了句“不巧”,放下东西说带给我家夫人。典瑞应了一声,日照告辞,刚站起身忽然转回来笑道:“这都是山上的一些新鲜山货,不值钱的,各位大人们拿着尝尝鲜,就不用对我家夫人说我来过了的事。”

    话是这么说,可王府人多眼杂,第二天水影就听到了“司殿您的姑爷昨儿来看您了”的消息。原本呢迎娶的那个三夫四侧理所当然,可也不知为什么水影听了这件事便有那么几分不自在,尤其是典瑞并没来提,也就知道日照是何等细心,更是怜爱有加。

    旬假前一日,水影安排好王府大小事务吃过晚饭就回了自己的宅子,日照已经先一步到了,夫妻小别重逢自然别有一番情致。水影把这些日准备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日照笑吟吟的坐在边上看,一会儿试穿一件,一会儿戴上新的配饰,两人说说笑笑的极其愉快。到了最后水影忽然又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笑道:“那些都是日常用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便是玉藻前那会儿说的什么来着——啊,对了,我的夫婿自然不能落下京城的行情叫人笑话。只有这个是我费了不少心思弄得,盼望你喜欢。”说话间展开一样东西,却是一件贴身的小衣,素白缎子,上面绣了兰花蝴蝶。日照一看大吃一惊,捧在手上好半天说不出话,再开口的时候用的是轻快的语气说“原来夫人还有这种手艺,怎么都想不到呢”,眼中却泪光闪动。

    文成王朝的时候有这样的习俗,女子若是中意了一个男子向他家求亲被允许了,男方父母把自己儿子穿衣尺寸告诉对方,女子亲手做一件内衣在新婚之夜送给对方穿,以示两人从此贴心知冷暖,也是告诉男子的父母“我会疼你家儿子,就连最细节的都会关心”。后来慢慢的演变成示爱的方法,当然不是送内衣,往往送一张自己绣的手帕等等。清渺时流行女子间相爱的关系,一方若是看中了另一方,要结这种关系,就送给对方一件亲手绣的内衣,对方接受了也就是成了,故而叫做绣襦之情。实际上,贵族中七八成的绣襦用的都是自家家奴绣花的内衣或者外头买来的成品。总而言之,送情人自己绣花的内衣是安靖女子表达爱情的最高形式。

    水影笑道:“当初做宫女伺候先皇的时候,先皇一个贴身的宫侍看我年幼且无依无靠,教了我这门手艺,说将来等我长大出宫也能有个养活自己的本事。好些年没动过针了倒是真的,打从进阶考后就再没自己绣花。”

    说到这里听到外面传来二更鼓,水影笑着说:“你骑马赶回来也该累了,还有好些天能说话,睡了吧。”日照应了句起身吩咐下人端东西进来伺候水影梳洗,一边笑着说:“我也有东西要给夫人,明儿再拿给您看吧。”伺候的人应了声刚刚转身走开就听到脚步声响,管家请求进来回话。

    这位管家是三十七岁的中年女子,容貌平凡但性情沉稳,过去在不少大户人家做过事,谨言慎行十分的可靠,更难得对主人不离不弃。她前一个主子也是官员,一度飞黄腾达,后来因为犯了事被罢官,众人纷纷逃离之时只有她守在身边。那官员散尽家产保住一条命,返回原籍,临走的时候要给她一百两银子感谢她的不离不弃,她却说:“主子您身边也没多少钱,您此去故乡还有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小人的月钱说好是五两银子,您给双份我就非常感谢了,不敢拿那么多。”最后只拿了主人家欠她的三个月月钱的双份——三十两银子,其余半点东西不要。芦桐叶和她前一个主子家有点交情,知道她是个义仆,便将她推荐给了水影,说好月钱十两,家中大小事物都由她打点。这几个月用下来虽然不如宫里的人那么训练有素,可也尽心尽力。

    管家走进来看着日照道:“姑爷,外头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哥儿找您,不肯说名字,您看——”

    日照和水影对看一眼,两人都露出个了然的表情,他快步向外走去,片刻之间果然带来的是织萝。织萝是让他扶进来的,一进屋往水影身前一扑,大口喘气话都说不出来。水影抢步上前一搭他的脉,片刻之间脸色已变,惊道:“你,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织萝这个时候才平过气来,抬起头惨笑道:“姐姐,姐姐我活不长了——”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等到将织萝安顿下,水影诊了脉开了药,下人煎好亲自喂那孩子吃下,看他睡着了,已经过了三更天。日照再伺候着她梳洗完毕,等到一切妥当放下床帏已经快要四更,两人都疲惫不堪,尤其是水影,再怎么说也是亲弟弟,手足关心。日照下午骑马一路紧赶进城,着实也累了,倒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觉得身边人不断翻身,心里一紧也就醒了过来,问了声:“睡不着么?”水影见他醒了,索性翻身坐起,日照也跟着起身点灯,看着她道:“担心织萝少爷?”

    她瞟了他一眼:“什么少爷那是你弟弟。”

    他讪讪一笑,多年来见到什么人都是主子,少爷、姑娘、夫人叫惯了,一时真改不过来。顿了下又道:“到底是什么病,来势如此厉害?我前些日子才去看过他,那时候还脸色红润,神采奕奕。”

    她皱着眉摇摇头却没有开口,日照察言观色,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过了一会儿水影望着他道:“你要给我的东西呢?拿来看看?”

    后者一脸愕然,水影笑了起来:“反正也睡不着,拿来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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