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仪点了点头,以极为平和的语音,含笑答道:“萧扬虽未明言,小弟却曾试探,看出他所要找寻的对象,似乎正是吴兄,适才遂有你们是否结过梁子之问?”
这时,店家送上吴天才酷尝之物,吴天才遂剥了两枚蒜瓣,蘸些辣椒,投入口中,嚼得奇香四溢!
沈宗仪生长江南,自然眉头微皱,但也只好尽量忍耐。
吴天才享受了一番味之后,突地扬眉说道:“不对,不对,‘无情剑客’萧扬曾经作过一首述怀诗,其中有句云‘轻于利禄薄于名,大好头颅一掷轻’……”
沈宗仪道:“我也听人传诵过这首豪气干云的诗……”
吴天才道:“沈兄请想,像萧扬这等轻于利禄,薄于声名的血性汉子,怎会被人收买,何况我又与他向无仇隙?”
沈宗仪不等吴天才话完,自接口含笑说道:“我也这样问过萧扬,据说他之充任杀手,一非为名,二非图利,用意只在酬恩!”
吴天才诧道:“为了酬恩?这样说来,是有个对‘无情剑客’萧扬曾有大恩之人,与我结过深仇,遂挟恩相胁,要萧扬对我下手?”
沈宗仪道:“详情不知,但根据萧扬的神情推测,大概不外如此。”
吴天才又嚼了两枚蒜瓣,微蹙双眉,摇头叹道:“‘恩仇名利’四字,构成了既血腥,又复杂的江湖,仅仅一个‘恩’字中,便可分为救命恩,知遇恩,长者恩、美人恩……”
说至“美人恩”四字,目光略瞥西窗,扬眉笑道:“咦,路逢豪客,座有鬓丝,西行途中,热闹得紧,想不到如此山野林镇之间,竟有如此倾城倾国的天人姿色?”
沈宗仪知他“鬓丝”一语,指的是岳倩倩,遂目注吴天才笑道:“必有多才多艺身,始当倾国倾城貌,吴兄对这位绝代天人,若有关睢之念,沈宗仪愿为曹邱……”
吴天才“哈哈”一笑,摇头说道:“吴天才一口蒜臭,满身肮脏,我追求一只癞蛤蟆,还差不多,只有沈兄这等英挺……”
沈宗仪苦笑一声,正待答话,忽然目闪神光,面色立转沉重。
吴天才与沈宗仪是对面而坐,发现他神色有异,知必有所见,遂回过头来,循着沈宗仪的目光看去。
“五福客栈”门外,走进了一位相貌颇为英挺,年约五十的玄衣书生。
吴天才低声道:“沈兄,你突然神情紧张则甚,莫非认识此人?他……他是何来历?”
沈宗仪神色颇重地,悄声答道:“吴兄请小心一点,更请尽量忍耐一点,来人便是于前途与我风萍投契,彼此曾口头结义的‘无情剑客’萧扬。”
吴天才双眉高桃,从鼻中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萧扬虽是当代武林的一流高手,但我吴天才却还未必怕他……”
沈宗仪急道:“彼此若有深仇,白刃相向,流血五步,原是江湖豪侠行径,但既陌不相识,受人指使,生死相拼、却是无此必要,吴兄请看在小弟面上……”
吴天才看出沈宗仪神色惶急,满面对自己关切之情,显非虚假,遂点头说道:“好,吴天才生平从不让人,今日就看在沈兄份上,佯作不知其意,看萧杨如何举措,再定干戈玉帛之道便了。”
沈宗仪扬目注店门,见萧扬已发现自己,遂赶紧站起身形!一抱双拳,向那位“无情剑客”,含笑叫道:“萧大哥,小弟沈宗仪在此……”
萧扬欣然喜地,大步走过,向沈宗仪扬眉笑道:“我们前途结义,匆匆为别,想不到这么快便能与贤弟重逢……”
语音至此,忽然顿住,两道烂如岩电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瞪在吴天才的脸上。
沈宗仪知晓这场纠纷,无法避免,遂先向吴天才笑道:“吴兄,我替你引介一下,这位是我结义金兰的萧扬大哥,也就是名满乾坤的‘无情剑客’!”
吴天才故意“哦”了一声,站起身形,抱拳说道:“久仰,久仰……”
沈宗仪又为吴天才向萧扬引见,含笑说道:“萧大哥,这位吴天才兄,是我新交好友,小弟在来途中,曾遭大厄,幸亏吴兄仗义授手,才救下我一条命儿。”
吴天才闻言心中颇为感动,知道沈宗仪是故意把自己说成他的救命恩人,想拘住“无情剑客”萧扬,使他不便翻脸动手。
果然,萧扬在听完沈宗仪的话后,双眉徽蹙,脸上现出了为难神色!
店家添了杯筷,萧扬突然向吴天才举杯笑道:“吴兄,多蒙你仗义相助,为我沈贤弟消灾解厄,萧扬要敬你一杯!”
吴天才含笑举杯,但他心机过人,生恐萧扬趁机发动甚么暗算,已把内外功行,一齐提到极致准备应变。
谁知萧扬毫无举措,只在饮毕杯中酒后,向沈宗仪发话问道:“沈贤弟,我有桩事儿问你,希望贤弟要据实相答。”
沈宗仪道:“萧大哥话请讲,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扬目光如电地略注吴天才,双眉一挑道:“假如我与这位吴天才兄,有场生死之争,无可避免,沈贤弟是采取甚么立场,站在那一面呢?”
沈宗仪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小弟与大哥既结金兰,便如兄弟,自然是站在大哥这边,但是……唉……”
他在一声长叹之后,竟截住话头,不再说将下去。
萧扬道:“贤弟长叹则甚,有话尽管说,不必心存避讳!”
沈宗仪又是一声长叹,目注萧扬,苦笑说道:“萧大哥,小弟与你有同样痛苦……”
萧扬不解道:“与我同样痛苦?贤弟此话怎讲?”
沈宗仪道:“大哥以名满乾坤的盖代奇才,竟肯听命于人,无非是衔‘恩’未报,势*
出此,而小弟亦受吴兄救命深思,他与大哥若起生死之争,小弟太以为难,因报‘恩’则无法全‘义’,‘义’又必然辜‘恩”……”
萧扬冷然挥手,止住沈宗仪,不令再说,转向吴天才问道:“吴兄,你的‘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呢?……”
吴天才双眉一轩,傲然答道:“就在身边,莫非萧大侠要对吴天才的这两桩俗物,加以指教?”
萧扬摇头道:“此刻不必,但我要提醒吴兄一声,你与我沈贤弟同在一处时包管安全无事,只一分开,便将仗恃‘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与萧扬的掌中长剑,—决生死!”
吴天才也是心性极高傲之人,怎肯托疵沈宗仪,遂立即站起身形,向沈宗仪抱拳说道:
“沈兄,吴天才要告辞一夜,我若活得到明日清晨,定当再来这‘五福客栈’,奉陪沈兄畅饮……”
沈宗仪明知吴天才若与萧扬动手,则两虎相争必有—伤,遂尽量阻拦地,拉住吴天才,向萧扬笑道:“萧大哥,你且卖给小弟一个面子如何?即令非与吴兄动手不可!也请延缓到三日之后,让我在这段时间中,想个两全其美之策?”
萧扬摇头道:“此事必须牺牲一方,不可能两全其美,但时间方面,到可商量,我不单答应延缓三日,并不妨延缓到你们分途之后……”
沈宗仪闻言大喜,目注吴天才,向他急急问道:“吴兄,我们还能同路多久?你是欲往何处?”
吴天才道:“白水镇……”
这“白水镇”三字,不禁把沈宗仪听得为之一呆?
萧扬见状说道:“沈贤弟,你突发怔则甚?难道你也是前往‘白水镇’去?”
沈宗仪口中喃喃自语道:“真想不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凑巧之事……”
萧扬喟然一叹道:“这样说来,你们在抵达‘白水镇’前,是不会分途的了?……”
吴天才傲然道:“萧大侠不必着急,你有的是机会,吴天才适才已向沈宗仪兄,暂时告别,我不会畏怯你‘无情剑客’大名,更不会托疵于沈兄与你金兰弟兄的情义之下!”
萧扬苦笑一声,站起身形,向沈宗仪说道:“沈贤弟,萧扬暂且告辞!”
沈宗仪想不到先告别的,竟是萧扬,遂愕然问道:“兄弟重逢,怎不畅叙一番?大哥是……是欲往何处?……”
萧扬道:“你,我,他之间的恩仇情义关系,太以错综微妙,我要好好想上一想,大概到今夜三更,便可作一决断,故而我也用了那‘暂且告辞’字样。”
沈宗仪认为事情可能已有转机,遂点头陪笑道:“大哥尽管考虑,小弟与吴天才兄,就在这‘五福客栈’之中,敬候指示。”
萧扬略一拱手,玄色儒衫飘处,出店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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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恩义难全
沈宗仪目送萧扬身影杳后,向吴天才慰然笑道:“吴兄,这场莫大风波,竟告平息,只可惜我不便向萧大哥追问,主使他对你不利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吴天才摇头道:“不见得,风波决未平息,因‘无情剑客’一向性情刚直,宁折不弯,他若非受人重恩,不会甘为驱使,既然任务未成,重恩未报,又岂是仅凭沈兄几句话儿,所曲解决的呢?”
岳倩倩并非寻常柔弱女子,也有一身上乘功力,故而,她的座位虽与沈宗仪东西相隔,仍因注意倾听,已把沈宗仪、吴天才,暨“无情剑客”萧扬等的一番对话,完全听在耳内。
萧扬一走,岳倩倩便向白嬷嬷回眸一笑,低声说道:“白嬷嬷,你大概想不到吧,天下竟有如此凑巧之事?”
沈宗仪刚刚说过这么一句同样的话儿,岳倩倩相当刁蛮,如今所说,便是完全仿效他的语气。
白嬷嬷看她一眼,笑道:“情情,甚么巧事,你是否指的是大家都去‘白水镇’?” ,岳倩倩以眼角余光,遥瞥沈宗仪,见他正与吴天才对坐畅饮,遂点了点头道:“沈宗仪是去‘白水镇’,吴天才是去‘白水镇’,我们也是去‘白水镇’,难道还不算天大巧事?”
白嬷嬷双眉微蹙,略作寻思,并饮了半杯酒儿,苦笑说道:“我是陪你省亲,他们前往白水镇却又作甚么呢?沈宗仪、吴天才均非俗士,难道‘白水镇’上,出了甚么足以启人觊觎的罕世宝藏或铄古震今的武林秘芨?”
岳倩倩笑道:“这种情况,无法猜测,但常言道:‘欲知人心事,且听口中言’,白嬷嬷不妨把耳朵竖得长些……”说至此处,点手叫过店家,先赏了一块碎银,然后含笑说道:
“替我把马车拉到后院,卸下车辕,用上好草料,喂喂牲口,并准备干净上房,我们略进饮食后,便要休息。”
店家见岳倩倩出手豪阔,赏赐甚丰,自然千恩万谢,领命蹙去。
岳倩倩向白嬷嬷笑了一笑,扬眉举杯,两人佯作眺览街头景色,其实却集中耳力,聆听沈宗仪与吴天才的谈话。
这时,沈宗仪与吴天才杯酒言欢,两人之间的交情,仿佛又深了—步。
吴天才酒量甚豪,连进数杯之后,向沈宗仪叹息一声道:“沈兄,通过‘七杀阵’后,那谷口留诗,曾指你是我‘福星’,小弟起初不服,如今想想,此语竟丝豪不错,若非沈兄这‘福星’照命,方才我与萧扬中,便将定有一人,流血五步!”
沈宗仪笑道:“吴兄千万不要用这‘福星’一语,我们只是有缘……”
吴天才接口笑道:“不错,的确有缘,否则也不会异常凑巧地,同去白水镇了……”
语音至此微顿,替沈宗仪斟满杯中酒儿,含笑问道:“沈兄,小弟早曾相告,此去是受重聘,保护一人,但不知沈兄此去是……”
沈宗仪接口道:“小弟是去杀人……”
吴天才一惊道,“杀人?……像沈兄这等人,分明是正派侠士,怎……怎会……”
沈宗仪被勾起愁肠,目闪怒火,脸罩寒霜,冷冷接道:“萧扬大哥曾说‘名利’之外,有个恩字,沈宗仪之所以要去杀人,却是为了‘名、利、恩’,三者以外的一个‘仇’字。”
吴天才“哦”了一声道:“沈兄,你的仇人是谁?能不能容我……”
一语甫出,沈宗仪便连连摇头地,向吴天才苦笑说道:“对不起,吴兄,说来你未必相信,我虽为了誓不两立之仇,要去杀人,但直到如今,却尚不知我这仇人是谁?”
吴天才笑道:“相信,相信,我绝对相信……”
沈宗仪有点意外地,目注吴天才,挑眉问道:“吴兄居然相信?”
吴天才笑道:“当然相信,因为我去应聘,保护别人,却尚不知被保护者是谁,便当然相信沈兄要去杀人,亦尚不知那该死之人是谁?我们两个,可算得一对胡涂保镖和胡涂杀手……”
举起手中酒杯,向沈宗仪一轩双眉,狂笑说道:“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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