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有了孩子以后,若云相夫教子,别无他求,勤勉自力地在椅子岙度过了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她守住自己的信念和原则,不愿回到城里去。丈夫勤劳顾家,女儿活泼可爱,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这就是若云想要的日子。
有了体贴入微的妻子,皂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他忘不了祖父和父亲的临终嘱咐,李家三代单丁,子嗣香火要靠他来传承。在农村,没有儿子的家庭会受到歧视是比较普遍的现象,依靠体力劳动吃饭的农民谁不希望家里有个男孩?家有男孩,才有顶门立户的人,根深蒂固的宗祠观念让李皂生也希望自己有个儿子。1976年冬,若云又分娩了,遣憾的还是个丫头。天不遂人愿,皂生苦恼不已。苦恼归苦恼,皂生并不气馁,他和若云商量,只要把毛头送给人家,就有再生一个儿子的希望。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若云怎舍得骨肉分离?若云见皂生整天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赌气似的不和她说话。那些日子,真的苦了若云,她的思想斗争十分激烈。丈夫不开心,她也不开心。身为李家媳妇,她何尝不希望自己能为李家添个男孩。百善孝为先,丈夫的要求无可非厚。经过一段时间,若云听从了皂生的安排。皂生就进城去,落实好一对没有生育能力又非常想抱个女婴的夫妇,约定了日期,从村后的北山悄悄的抱走毛头,直接坐车送到城里。若云对妹妹和村里人都说自己夜里不小心,将毛头闷死在被子里,埋在山上了。接下来,皂生想尽一切办法要让若云生个儿子,他暗暗的打听有否生儿子的秘诀,让若云吃这个喝那个。不信佛的他也跑到桌庵去拜送子观音,虔诚地祈祷菩萨保佑他生个儿子。可是事与愿违,若云的第三胎依旧是个千金。当年,国家提倡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计划生育已深入山村,村里成立了计生委,育龄妇女生育要按指标执行,生三胎是不允许的。皂生不敢破坏计划生育,就不让若云再生了。皂生对天长叹:天意啊,是我命中无子,我对不起列祖列宗,不能成孝了。自从送掉了二女,若云痛苦、自责、后悔,几次叫皂生进城去找那户人家,想把二女要回来。可是那户人家自从抱养了女儿后就销声匿迹,不知去向。皂生劝慰若云:算了,就当我们没生过这个孩子,以后也不要提起,免得伤心。若云嘴上不说,内心里却多了一份痛苦,多了一块心病,多了一重负罪感。
04 女婿
04 女婿
&;nbsp;&;nbsp;&;nbsp;&;nbsp;乌蝶华洗过了脸,端起一杯茶,对若云说:姆妈,大雪本来一道来的,因为后天要考试,所以我没让她来。因忙碌而出了一头汗的若云笑着点了点头。蝶华边喝茶边说:姆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的配合你,今天住一宿,就不回去了,我帮你适应适应。女婿如此热心,若云当然高兴,心里踏实多了。
乌蝶华颀长挺拔,剑眉炯目。高高的鼻粱,深深的唇沟,颊和腮狭窄得恰如其分,男性的特质十分明显。他的胡子刮得很勤,三七开小分头梳得像个绅士,加上一套噱头的雅戈尔西服和一双老人头皮鞋,风度翩翩里就有点老气和陈暗。毕业于浙江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的他掌握了临床的各种常见病、易发病的预防和保健知识,也经过社会学、心理学、运动学、营养学、精神病学和康复训练学等全科知识的系统学习。自从当上一名医师,他持才傲物,显得清高。莫说瞧不起几房穷亲戚,连自己的父母也不放在眼里。虽然他爱谈善侃,能说会道,因为没路数,毕业那年只好回老家,很不情愿地被分配在精神病医院工作。刚开始上班的那些日子,他有过热情的,但很快就消沉了。每次给武疯子看病遭到了攻击,就让他灰心丧气。有一次,他挨了病人一拳,眼镜被打翻了,镜片碎了,他便想不通,要是长年累月跟这些疯子打交道,太不幸了。乌蝶华一直认为自己被分配在精神病院是大材小用,因此他什么也看不惯,什么也不在乎,把个人利益看得很重。他想,如果在综合性医院上班,虽然整天与苦楚不快的病人打交道,但人家懂得对你的尊重,能听你的吩咐,而精神病院的疯子是没有什么可言的。再说在精神病院工作,收入比其综合性医院少得多,还要被社会上的一些人另眼相看,甚至歧视。为了这个,乌蝶华十分苦恼,经常仰天长啸。年复一年地为精神病人看病,天天写乏味的病理报告,他腻烦、厌倦透了,几次挖空心思找门路想调往市内的大医院,都没成功,白白扔了不少冤枉钱。当今社会诱惑太多,什么都可过把瘾,乌蝶华渐渐的变得吃喝玩乐、不思上进。他也变得爱打扮,衣裤鞋袜不消说,手表、皮带、皮夹子、包、剃须刀也用名牌,连领带夹、钥匙链、指甲钳都相当讲究。走出去,一身上下搭配得很有品位。他近视,戴的是博士伦隐形眼镜。与其说为了工作的特殊性,毋宁说为了好看,不至于让镜片遮挡了他的那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自从和李大雪结婚后,乌蝶华很少来椅子岙看望岳父岳母,也不爱去父母家。每逢双休,他喜欢单独行动。他崇拜西方人罗曼蒂克的生活方式,认为西方人的一套才是真正的文明,外国的月亮就是比中国的圆。他追求时髦,主张超前消费,即便相中的衣物昂贵得咋舌,也要倾馕买下。小家庭的收支让大雪打理,他每月只给大雪一半的工资,其余自己支出。在这个由炒股而一夜暴富的神话不绝于耳的时代,乌蝶华也把余钱投入股市,虽然没赚到吓人的地步,也得了不少实惠。赚了钱,他不告诉妻子,独自享受,例行及时行乐的生活宗旨。乌蝶华明明知道大雪很节俭,每月从不多的数目里还要抠出一些来给父母,却装聋作哑,不问不闻。
&;nbsp;&;nbsp;&;nbsp;&;nbsp;乌蝶华对若云说:根据沙淄光带来的病历和他阿弟提供的情况来看,刚开始的时候,病人的临床表现是比较轻微的,在上海住院期间的治疗效果也比较好。问题是出院后没有得到好好的护理,特别是吃药不正常,才使病情复发。我专门为上海人拟了一个方案,具体该怎么做,都写在纸上,你按照我的方案顺序进行就可以了,他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说着,乌蝶华把二页写满了字的纸交给若云,又说:姆妈,通常认为病人出了院医疗就结束了,其实不对。对精神病人来说,出院以后的家庭护理更为重要,家庭护理对促进病人的康复和减少复发必不可少。首先要按时给他吃药,这是关键。这种病,主要靠药物,另外心理疏导也相当要紧。遇到他情绪有波动,要和他多沟通,让他从病人的角色中摆脱出来,鼓励他增强信心治好自己的病,不要让他背上思想包袱。如果出现了一些副症状,如发热,呕吐,嗜睡,也不必担心。每天坚持让他参加户外活动,散散步,做做体操,一天二三遍,别累着就是。饮食起居要有规律,营养要跟上。他在我院时已经作了全身检查,没有其它毛病,所以您放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山里空气好,家里房子大,对病人的康复很有利。其实领养这种病人跟普通病人差不多,姆妈脾气好,又是细心人,很适宜做护理工作。万一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医院有车子,从城里到这里,三刻钟就可以到了。
&;nbsp;&;nbsp;&;nbsp;&;nbsp;若云听女婿说了那么多,就让他歇一会,给他的茶杯里续了水。接下来,乌蝶华又讲了许多。譬如病人的情感障碍有些什么样的特征、不定时服药会带来什么后果、什么叫工作疗法、什么叫娱乐疗法、什么叫康复技能、病人为什么必须要参加这些疗法、加强康复训练对病人有什么好处等等。若云把想到的一些疑问都说出来,乌蝶华事无俱细地作了解答。乌蝶华说:姆妈,只要你和病人交朋友,起到一个心理治疗师的作用,就好了。他是文人,喜欢看书写文章,现在不要让他看,让他少用脑。最后,乌蝶华强调:姆妈,我给你带来了两本有关精神护理方面的书,你看一看,里面写得比较全。
&;nbsp;&;nbsp;&;nbsp;&;nbsp;知道若云领养的疯子来了,村里人奔走相告。工夫不大,李家大屋的明堂里就挤满了一大群来看热闹的女人、老人和小孩。没见过沙淄光的都伸长脖子往房里探,像看西洋镜一样。在她们的心目中,疯子就是怪物,很值得欣赏。银杏阿姆说:这个神经病看上去倒不怕。石灰嫂说:神经病要看发作不发作,不发作的辰光当然是好的。香骨头叹道:后生白白净净,相貌一等,不晓得有没有对象,要是有,得了这种毛病还会要他吗。石灰嫂说:要是我,我是不要的。听说是个大学生呢,文化很高,啧啧啧,真作孽。香骨头就说:书独头只晓得读书,书读得越多,脑子就越会出毛病。正说着,村长焦山来了,一向维护村族中纲常伦理的村长是个共产党员,组织观念很强,平时关心村里人的疾苦,在村民中很有威望。明堂里的人见了他,便让开一条缝,让他进去。焦山很了解若云,凡是若云做的事,他都放心,因为他觉得若云跟农村里的女人不一样,她有文化,口碑好,说话做事有道理。一个女人,有胆量领养精神病人,他觉得很了不起。若云见了村长,就把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焦山微笑着听完,干脆说:这是好事,你只管干,有啥困难告诉我,我帮你解决。盐叔婆牵着五岁的孙子也来了,木耳进了明堂就不肯再往里走。盐叔婆吓唬他:晓得怕了是不是,要是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到这里来,让里面的神经病把你吃掉。神经病专门吃不听话的小人,一口一口的先把你的手指头脚趾头吃光,然后吃你的耳朵眼睛嘴巴。木耳抱紧了盐叔婆的腿,吵着要离开。乌蝶华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就出来看,见明堂里站着这么多的人,毫不客气地将大家赶走了。
05 希望
05 希望
从村子的南面走来一个小伙子,虎虎生气地往李家大屋赶。小伙子叫方昼春,是李小雪青梅竹马的男友,今年二十一岁。昼春体格魁伟,眉眼英俊,头发像刷子棕毛似的竖在脑袋上。一件黑色的全棉茄克熨得平平整整,一条把屁股包得紧巴巴的牛仔裤是崭新的,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别看昼春像个赳赳武夫,其实没有一点年青人的锋芒。他为人厚道,心眼极好,黑黝黝的圆脸上总挂着微笑。要是笑开来,一口齐白的牙齿就呲出来,憨厚得有些可爱。昼春在椅子岙山下的一家私营五金厂当模具工,厂里不实行双休制,多休息一天就少发一天工资,生产任务忙的时候要加班加点。但是只要他休息,就会到李家大屋来转转。
昼春进了李家大屋,首先来到小雪的房里问情由,见了小雪,他抬起手来搔了搔头皮,问:阿小,若云嬷嬷怎么领养起神经病来了,阿姆晓得了很不放心呢,叫我先来看看,她随后就到。小雪眉头一皱,噘起了嘴巴说:你觉得很突然吧,昨晚阿姆问过我,我是不同意的。昼春说:领养这种人非同小可,要吃苦受累,还要担风险。若云嬷嬷快五十岁了,吃得消么。小雪说:我劝了,我对阿姆讲,你不要领养这种人,不要听姐夫的馊主意。昼春说:你姐夫是这方面的医生不假,可是他在城里,远水救不了近渴。小雪说:就是嘛,可是阿姆的脾气你也知道,凡是人家托她的事从来不知道拒绝,答应做的事,更加丁是丁卯是卯的去做。从外表上看,像个懦性子,其实骨子里相当倔强,认定了要做的事是非做不可的。昼春无奈地说:皂生伯伯同意吗?小雪说:阿爸随阿姆的,当然同意啦。我实在没办法阻止,如果不让阿姆试一试,她是不肯罢休的。不过你放心,要是不行的话,可以退回姐夫的医院去。我想过了,古人云:人必有所事。大概阿姆这段时间有点空,她想做点好事。昼春说:做好事也不能养疯子啊。疯子呢,他咋样?小雪说:在东厢房呢,你自己过去看吧,我可不敢领你去。
成阵雨丝,忽焉而至。这会儿,黛草撑着一顶雨伞往李家大屋走来。领养疯子这种事,她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听到,事先没听若云提起过,难道是她心血来潮?黛草不爱管闲事,但若云家的事与别家不同,她不能袖手旁观。另外,听说疯子是由大雪的男人陪来的,更想来看一看。上次乌蝶华来时,她正好犯腰椎病,痛得躺在床上起不来,想来也来不了。黛草想,昼春和小雪终归要算数的,两个女婿人家会有比较。儿子是乡下人,只有初中水平。而人家是城里人,既是大学生又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