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岙
——— 长篇小说《 熏 风 》—————— 俞寅一 著
作者QQ:852372056
留守在浙东山村的女知青梅若云,在1998年至2001年的四年间先后领养了四个精神病患者,她因此由一个健壮的人变成了疯子。小说以此为主线,以若云的三个女儿的婚姻遭际为辅线展开情节。描写了一群现代人的崇高与卑下、强韧与脆弱、矛盾与痛苦,呈现出一幅社会转型时期独特的生活图景。
作者通过这个悲剧,昭示了物质文明走向日趋繁荣的今天,人类应警惕精神世界的疯狂与颓废,应有一种自怜与默祷。
————— 关键词 :忧患 ————
01 春岙
晨光熹微,晓岚飘渺,椅子岙沐浴了一夜春雨悄然醒来。
椅子岙坐落在浙东丘陵地区的大山深处。这里海拔500米,群峦迭翠,空气清新,原生态山水秀绝如画。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溪将小山村一分为二,两座爬满青藤的石桥把临溪而筑的村宅连成一气。白墙黑瓦掩映在如云的竹林背后,小径石阶盘绕于错落的屋门之间。那一年,驻守在附近的解放军帮助村民开辟出一条平坦的山道,这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村落才与开往城里的公路通上了车。改革开放以后,外面的世界日益精彩,年轻人就耐不住深山里的清贫和寂寞,他们怀着奔小康的心愿,相继进城去打工、去闯荡,留守在村子里的山民便逐年减少。到了1998年的春天,椅子岙只剩下四十七户人家、二百三十四口人了。村民的经济来源是毛竹、杨梅、茶叶和一些花木、山货。虽然不富裕,但也衣食无虞,大家过着贫富差异不大的日子。
&;nbsp;&;nbsp;&;nbsp;&;nbsp;天刚蒙蒙亮,那些当家的女人就起床了,睡眼惺忪的系着裤子,扣着衣纽,一头还在打呵欠,一头便钻进灶间里忙着烧火做饭。炊烟一家一家的升起来,弥散在满目新绿的青山里,消隐在雨水初霁的大气中。饭菜很快就熟了,女人们让上山挖笋去的男人和下山上学去的孩子们先吃,自己则迭被、扫地、梳洗,有的还等着坐享晚福的老人起床后一起吃。吃毕,女人收拾了碗筷,放进竹篮里拎着,到大溪上来洗碗。溪水是天赐的,用不着化一分钱。溪水是长流的,终年不断。溪边纤草初渥,泥径小路苔滑。作为山村,椅子岙的大溪是最美的,但是山里的女人并不觉得它有多美,只知道一天里头要和溪水打无数遍交道。女人们到溪上来,不仅仅是为了洗东西,也有聚聚头、说说话、互通信息或寻些开心的意思在里面。女人的双手在水里忙碌开来,口舌也跟着忙碌开来。有了她们,溪畔就荡漾起轻一阵或重一阵的毫无顾忌的说笑声。
盐叔婆住在大溪的那头,她从自家的屋檐下走出来,左臂弯里挎着一篮碗筷,上面放着一条咸鱼鲞和一把洗帚。盐叔婆还没走到溪边就迫不及待地隔着溪岸向这边溪上几个洗碗的女人喊过来:喂,你们晓得不晓得呀,若云要领一个神经病(方言:精神病人)到岙里来养呢?
这可是大新闻,不知情的女人们一齐抬起头来朝她看。其中有个香骨头,首先提出了疑问:瞎话三千,你听啥人说的?盐叔婆便紧走几步,把篮子往溪边一放,分辩道:我会瞎话么!今早一醒来,木耳就吵着要吃豆酥糖,我被他吵不过,只好跑到夜壶的小店里给他去买。夜壶瞎眼还没爬起,出来给我开门,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昨天夜里,已经打烊了,若云的女婿给若云来电话,若云在电话里跟城里的那个女婿叽哩咕噜的说了半天,说的就是要把一个神经病领到家里来养。石灰嫂是大嗓门,浓眉一挑说:这个梅若云,怎么连神经病也敢养。银杏阿姆为此嘀咕开来:你看看,太太平平的岙里,领个神经病进来,这可如何是好,不晓得是男是女,会不会打人,我一听汗毛管都竖起来了。住在村南的棉花打扮得油光水滑的,手里捏着一顶伞,肩上背了一袋鲜笋走娘家去,正好从石桥上经过,听到女人们在溪边说话,便驻步不前。她俯视着桥下,用伞尖头指着银杏阿姆笑道:哎哟,你的胆子比老鼠还大,人还没有来就吓成这样了。香骨头一本正经地说:对了,若云的女婿不是精神病院的医生么,他给丈姆娘介绍的人,一定是能养的啦。有人听了,接过话茬:是的是的,若云做事向来有分寸,领不来的人她不会领来养的。盐叔婆已经蹲下来洗鱼了,一边说:养这种人,钞票不会缺吧?石灰嫂应上去说:那也是忖不明白呀,两个囡都出道了,清清静静的过日脚有啥不好,养啥神经病。香骨头说:你就不晓得了,这叫积德行善,又有钞票进账,多好的一举两得。棉花冷声道:哼,这钞票没那么好赚的吧,你们等着看吧,看她有多少日子好养。好了,不同你们说了,我走了。说完,将右肩上的笋袋换到左肩上,下桥去了。这时候,石灰嫂洗好了碗,站起来边走边说:我看这种钞票难赚的,弄不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话刚落音,脚下突然一滑,手里的篮子撞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咣啷啷的响,篮子里的碗顿时撞碎了几只,气得她揉着屁股嘟哝。溪上的女人们见此,幸灾乐祸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盐叔婆笑得没了劲,手里的咸鱼鲞滑到了溪里,她赶紧伸手捞住,才没让流得湍急的溪水冲跑。
椅子岙的村民早已打破了世代与山林为伍的旧俗,但依然恪守着从老祖宗手里传下来的村规,家家户户不兴饲养家禽和牲畜,连一条狗也没有。村子里除了鸟雀啁啾,闻不到鸡啼犬吠。可是谁家出了点什么事,只要漏出口风来,那是比鸡啼犬吠之声还要传得快。若云要在自已的家里领养一个疯子的事,就这样很快地全村皆知了。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褒有贬,传得沸沸扬扬。 。。
02 迎风
02 迎风
&;nbsp;&;nbsp;&;nbsp;&;nbsp;梅若云的家是椅子岙首屈一指的一座楼房,人称李家大屋,独自依傍在北山麓的岙底。所谓楼房,其实上面是一层阁楼,只放东西不住人。李家大屋是细密结实的青砖房,檐牙高啄,面南而坐,传统对称的格局极具江南民居细腻婉约的风格。大屋内,梁柱的斗拱上雕刻着花鸟走兽,内墙上方,彩绘人物依稀可辨。院内的正房后房和穿廊左右相对,前后两个宽敞的明堂。前明堂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厢房,上阶沿的东墙犄角边有一扇小门。正房和后房相通,又各通穿廊。中间是堂前和堂后,堂前有六扇镂花木门。堂后比堂前小分二之一,也有两扇镂花木门。前后房和厢房都有两扇推拉式的雕花窗棂,还有能移动的玻璃窗。后明堂左右有宽大的灶间和吃饭间,还有洗澡间、柴间、堆杂间和便桶间。两侧有两只花坛,植有两棵腊梅。北墙当中有一扇小门,门外有个很大的菜园。大溪从北山蜿蜒而来,经过大屋东墙边的角门流向村中。开门见水,给素来爱清洁的若云带来十分的便利和无尽的快乐。这座曾经显示着荣耀和富贵的大屋几经风雨沧桑,早就有了许多颓败的迹象。若云住进来以后,逐日修缮打扫,被她收拾得整洁明亮。一年到头,只要有了空闲,若云就蹲在偌大的明堂里,拔那些从石板缝里长出来的杂草。希望把李家大屋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成了若云的一种向往。
为了迎接病人的到来,让病人住得舒适、吃得有营养,若云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忙碌了,今天又起了个大早。若云做事很细心,舍得化力气,为完成一件事,有一股恨不能再长出一双手来的劲头。也许椅子岙的山好水好,也许她胸襟坦荡、勤劳肯干,即将四十九岁的她,看上去并不显老。周正干净的长方脸尽显母性之仁,一双杏眼温柔谦逊,闪耀着善良的光芒。只是稍闲了,她的眼神里会浮出几缕忧虑,如枯井无波一般。若云的块头不大,腰板挺直,两颊红润。一口齐整的牙齿,一头黝泽的浓发。尤其是不会伤风咳嗽,不用打针吃药,让同龄的女人羡慕不已。
香骨头借口来借淘箩,问这问那的向若云打听:都说你要领养一个神经病,是真的么?若云说:是真的。香骨头又问:好端端的咋要领养这种人来?若云就解释:女婿的医院里有个六亲无靠的上海病人,因为住不惯医院,所以想找一个领养人。女婿就来问我,他说那个人是疗养期病人,可以领到家里来养的,只须帮他领养三个月就行,我就答应了。香骨头把嘴一拱,说:要是发起神经来,你吃得消么?我为你捏把汗呢。若云笑了笑,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这时分,若云的女婿乌蝶华正携病人及病人的弟弟坐在开住椅子岙的公交车上。上海俩兄弟,哥哥叫沙淄光,二十五岁,是上海的一家文学杂志社的编辑。弟弟叫沙墨,二十二岁,在复旦读大三。一路上,乌蝶华向沙墨介绍着丈姆娘家的情况,沙墨也进一步向乌蝶华聊着他的家,聊着他哥哥的病。沙墨告诉乌蝶华,他们的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在八十年代初就定居美国,许多年来,一直是父亲供养着他们。原来有个奶奶的,三年前也死了。哥哥因颅脑外伤诱发精神病,经过治疗后好多了,一向喜欢安静的他很不适应精神病院的环境,经过医师的许可,提前出院回家疗养。沙墨给哥哥请了个保姆,但不负责任的保姆没有照顾好哥哥,哥哥的病又重了。沙墨吃住在大学,平时不回家,每当周日回来看到哥哥在保姆手里受苦,心里非常担心。后来走马灯似的换了几个,同样没把哥哥照顾好。今年夏天,沙墨要考托福,复习很紧张,为了不让哥哥的事影响他的考试,就和浙东的一个远房姑姑联系,虽然多年没来往,但以前奶奶在世时没少给她好处。姑姑接电话时答应得好好的,但她说话不算数,等到沙墨把哥哥送到她的家里,她却死活也不肯领养了,推托附近有个精神病院,可以送到那里去。沙墨没办法,只好把哥哥送到精神病院里。沙墨说:我相信乌医师,帮我找到可以托付的人家一定很好,如果仍旧将哥哥领回上海去,只能交给保姆管,还不是叫我牵肠挂肚的分散精力。乌蝶华笑了一笑说:等你到了椅子岙,一切会令你满意。
车子驶进山区,公路盘旋向上,车速慢下来了。沙墨不再说话,把头朝向窗外。远近的山间,云遮雾罩,村舍屋宇在云雾里或隐或现。对于一个从小生长在大都市的年轻人来说,大山有着多么诱人的魅力。车子越往深山里进,景色越美,空气越新鲜。待到下了车,步入群山环抱中的椅子岙,目染竹木蓊郁,石径纵横。耳闻鸟语花香,溪流潺潺,沙墨越发心旷神怡,犹如来到了人间仙境一般。路途上,沙墨没忘记观察哥哥,见哥哥脸上的表情在舒张,心中甚是宽慰。
&;nbsp;&;nbsp;&;nbsp;&;nbsp;乌蝶华领着俩兄弟迈进李家大屋,若云和丈夫李皂生连忙迎了出来。若云一心想见到的病人个是身材高瘦,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的年轻人。虽然他一脸憔悴,孱弱病态,但举止文静。若云见了,怜悯顿生,觉得他得了这个病,着实可惜。沙墨眼中的梅若云,慈祥恺悌,和蔼可亲,他放下两只提包,感激涕零地握紧了若云的手说:阿姨,侬好!侬帮了我的大忙了。若云只会微笑,说道:缘分,是我们有缘分。沙墨又握了站在一旁的皂生的大手,说:伢叔,给侬替麻烦了。皂生木讷地说:不要客气。沙墨迈进轩敞整洁的大屋,一种安宁感直扑他的胸怀。齐整干净的石板,刷白了的墙壁。堂前里更清洁,四把古色古香的木椅,四角方方的双层茶几,擦得发光。正面墙下的条桌上,有一对古釉光亮的帽筒,中间是一只三五牌台钟。墙中央挂着一帧立轴,是全文的《朱子家训》,书轴上的小楷张弛有度: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留连……
&;nbsp;&;nbsp;&;nbsp;&;nbsp;若云给来客倒茶端水,忙这忙那,又领着他们到她为沙淄光安排的住房。沙墨看到房内陈设整洁,床铺分外清爽,桌面照得出人影,玻璃窗纤尘不染,就感到十分满意。想不到山里的空气这般沁人肺腑,想不到乡下还有这等干净的人家。他见李家大屋是独门独院,没有左邻右居,如此幽静的环境非常适合哥哥养病。沙墨站在西墙的窗前,望见屋外的斜坡上是一片浓绿的竹林,春笋初生,幼篁拔节,一派勃勃生机,他被归于山林的神清气爽浸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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