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夜(1)
雾水泼一样。那雾缠绕在这个南方县城的小巷,人就像在水中。两个少年并不愿离开,月亮停在中天,高高的。那冰洁的光亦如水一样泼下来,人就是湿的了。已是深夜了,少年在那湿湿的小巷中蹀躞。小巷阒无一人。夜在移动着。他们的心也在移动着,湿湿的,也温热着。
那个叫若笮的女孩并没说回去,其实过了一个小桥,就是她的姑姑家。她家小镇上住,寄住在姑姑家。她不说走,表示不愿离开。这个男孩还没无知到如此荒唐地步,于是极愿意奉陪到底。他们并没有什么话。因为找不出要说的话。可是这又何妨呢?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就在前不久,另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对少年说,我们去看一个好看的女孩。于是他们就去了那个在水边的小镇,在一处门口挂满了梨子的大树下,他们见到了这个现在就在眼前的女孩。那天少年还有点吊儿郎当,他首先是看上了大树上的梨,那满枝披挂的梨,坠得大树弯了腰。那晴空的夏日,没有风的乡村静谧无比,头顶上的白云,是世界最蓝的颜色。大树在这样高高的蓝天下,挂满了它最心爱的果实,显得十分的美丽和骄傲,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后来知道叫若笮的女孩走出了家门,她一眼看见这两个慌张的男孩。她立即停住:
“你们找谁?”
那个高个子的:“不找谁。来看你的。”
女孩立即一脸的愠怒,这时候的她真是无比的美丽。少年就是这个时候被惊呆了:世上还真有从画儿上走出来的人。她发怒的眼睛里满是天真,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仇恨。她那样站着,眼睛是那么的蓝。不知是蓝天映着了她的眼睛,还是她的眼睛映着了蓝天。后来映在少年心里的,就是这一双美丽的眼睛,以及后来的她粲然的一笑:
“你们是不是没事啊。”
她忽然脸上变了一种表情,她笑了起来,她的牙齿整齐极了。那是一种迷人的笑。少年知道自己完了。他被她迷惑了!
之后的情形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女孩指着那个高个子的男孩说:“没事给摘梨吧!”说着快步回到院子里,甩出一筐,筐滚了几圈,停在了少年的脚下。
高个子的并没说什么,只是一蹿,便到了树上,梨便雨点一般下来。这两个少年便在一片欢乐之中了。
高个子是女孩表哥。少年这个傻子,还完全在一片混沌中。
真正使少年惊呆的,是这个午夜来临之前,离摘梨的日子并不遥远,可是无心无肺的少年,已将吃梨的滋味给丢到了脑后,在黄昏有敲门声时,少年吃惊得嘴巴合不拢,是在开门之后。门口站着的是这个给他们梨吃的女孩。这个叫若笮的天仙般美丽姑娘。
少年愣了片刻,一下便慌张了起来,他不知该如何邀请这样的一个人?他说:“请进来吧?”可是口气却是疑问。还是女孩冷静:“我到姑姑家来,从你这里看看。”
进了门的若笮比少年沉静得多,少年站着,而女孩已在沙发上坐着了,只是坐姿僵硬,人直直的,一点不生动。
少年的这个屋子真是乱极了。被子团在床上,到处是杂物和书。桌上堆得小山一样。少年有些尴尬,他已经懂得了羞涩和爱慕。于是他赶紧弯下腰去收拾。这个女孩,她要比别的女孩多一分慧心。她拿开少年的手,轻轻地说一声:“我来帮你收拾吧。”少年更加慌张,可是这样的慌张是多么的愚蠢,于是便一任女孩去完成这些功课,自己倒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低头立于一旁。 txt小说上传分享
那年秋夜(2)
时光就在这种半是羞涩半是甜蜜中溜走,待这间不大的屋子换了天地般印在少年眼里,天已完全黑透。外面月光溜进房中,那沉沉的雾就是这个时候开始降临。少年与女孩又对坐下来,他们并没话说。这样默默坐着,不免又使得自己紧张。于是女孩站起来说:
“我该走了。”
少年完全是不由自主,他并不说什么。他跟了出来。两人于是走在这如水的雾中,仿佛两只沉到水底的鱼。这雾真是静啊,空气清凉。一切仿佛在梦中行走。走了一段,女孩说:“不用送了。我到了。”少年并不说什么,他只是跟着又往前走。女孩说:“真的到了。你回去吧。”少年仍是走着,走过了那座桥,女孩说:“这是我姑姑家。”她指了桥边的一扇门。就在女孩举手敲门的一瞬,不知谁人给的力量,少年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说:“我们再走一走。”女孩愣了一下,便顺从地跟他到了更僻静的一条小巷。
小巷并不长。夜也慢慢深去。两个少年不知在这条小巷中走了多少来回。他们并不靠近,偶尔有夜归的人,不觉还要离得开开的,仿佛是两个没有干系的路人。
夜的凉气升了上来。那雾沉到地面,仿佛可以用脚踢起。少年不觉有些寒意。似乎那个叫做若笮的女孩,也被寒意所袭。而那两颗跳动的心,却是烫手得很。两个孩子在这深的夜中静静地走着,有时少年的衣裳,偶尔碰到女孩的某个地方。虽是衣裳,可少年仍然心跳得厉害。少年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想亲一下或拥抱一下面前的这个女孩。少年萌生了这个想法脑子就跟着炸了一下,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上下下,仿佛心这时候到了那里。少年心中默默念着。他必须镇静下来。他在等待所谓的机会,多少次机会似乎到了,可少年怯了一下,那个觉着的机会又失去了。少年自己把自己弄得紧张极了。
有秋虫在墙脚低鸣,月影已经移在很远的地方去了。于是夜跟着暗了下来。那雾似乎浮了起来,在树梢和桥面徘徊。少年斗争十分激烈。他想亲一下面前的这个姑娘是十分自然和必要的。可是少年不知道这样做,是得到了这个人,还是会吓跑了这个人?这样的选择十分的困难。少年已经作好了打算,他情愿面前的这个人骂他一声流氓,或者拂袖而去。少年站了下来,他突然把双手搭在面前的这个人的肩上。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亲一下你的额头,可以吗?”
愚蠢的孩子,你面前的这个人早就在等待这一刻。女孩并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也随之瘫软了下去。少年的心抽紧了。他轻轻地把面前的这个人揽入怀中,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少年觉得女孩的额头冰凉冰凉(夜气确乎上来了)。少年似乎被谁拍了一下,他忽然变得十分熟练,又轻轻托住女孩的面颊,就这么静静地看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眯
而神秘,似乎有个神仙住在里头。少年的举动使这个女孩十分的安静。她不推让,却安静如受惊的小兽,显然这些都是女孩没有经验过的。少年觉得女孩的面颊柔滑极了,他抽紧的心松了一下,便轻轻地在女孩唇上亲了一下……
这一夜这个少年没有睡着。那些情景在他的眼前不断地变幻。这个小小的少年,他想着想着,枕巾湿了一片。
两个少年终于没能走到一起。那个叫若笮的女孩,后来却因为一个偶然的事故,永远离开了这个鲜活的世界。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少年真的非常怀念那个秋夜。
水吼(1)
这个地名真美。一条潜河从劈开的大山倒下来,那水撞击着巨大的山石,发出轰隆隆的吼声。之后猛拐了一下,甩过一处平滩,便安安静静地流过一个镇子。这个镇子,便叫了水吼。
我是夏天来到水吼的,正是水最旺的时候。那泱泱的大河狂吼着砸下来之后,正旺旺地流淌,岸边的水草在水流下一派欢腾,仿佛听到她们咯咯的笑声。她那肥美葱绿的样子,使人想起正往外涨着青春气息的少女。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使喝着雨露清风,也会茁壮健康地成长。是的,你看看那些树,那些草,哪一样不是旺盛着。那些绿太铺张了,有些浪费得过头。你再看看镇子上的老人、孩子和那些姑娘,哪一个眼睛里不是葱绿,不是碧蓝。那漫山遍野的翠,皆映到他们的心里。
我来到镇上,是到一个叫野寨的小学,代课。
学校藏在大山的皱褶里,一个空坪,几排房屋。空场有几棵大树,四人合抱不过。有人说,是银杏和香樟。我仰头望望,四围山色空,
空坪上孩子们的跑动和嘴里的朗朗声,在这大山中,显得很静。
我来的第二天表姐即来看我。表姐是一年前来到这个镇上的。山那边有个石油队,表姐在石油队钻油。表姐进到屋子,我正在那里挂蚊帐,屋里很黑,光线不好。我见表姐进来,屋子就跟着一亮。那是表姐的眼睛。我表姐是那种让人惊心动魄的人,她才二十出头,一切都是正好,像一只刚刚剥开的热鸡蛋,肤色像,线条像。她走路,柔软得像一只虫子,没有一丝动静,而目光所到,却让人一亮。我就是在表姐的眼睛中,看到表姐来了。
表姐的笑和动作,也像是一只虫子,柔软而安静。她笑着走进来,说:“你这儿好难找。”之后就拿开我的手,给我挂帐子,动作慢且无声。
中午我在食堂打了饭和菜,拼了两张凳子,表姐在我这儿吃饭。食堂的伙食实在太差,青菜里只有两滴油。
我在这个小学教书,纯粹是误人子弟。我才高考落榜,闲着无事可做,父亲说,就到我那镇上代课去吧。父亲的“我那镇上”,是因为他是镇长。我到这个镇上,就相当于纨绔子弟,说来教书,还不如说来鬼混好听。
果然没过几天,一个叫纳远标的人来了。他一来给我带了一条军裤,那个时候,穿一条肥肥大大的军裤,是很时髦的。纳远标在镇医院做化验,他在显微镜下,看那些红白细胞,而他的脸凹凸不平,煞是复杂。可人是热情极了。他说话语速很快,因此就有些磕磕巴巴,他对我说,我、我、我早就认识你了!你家住、住、住……在西门老街。他和我一样,都是从县城来到镇上。他的过度的热情,总是给人以好感。他赢得我表姐的好感,并且最终征服了我表姐,我想都得归功于他的热情。
那个星期天,表姐过来,快到中午时,纳远标来了。纳远标一见到我表姐,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见到我表姐,我对纳远标说,这是我表姐;我又对表姐说,这是纳远标,在镇上医院。表姐笑了一下,算是回答。表姐一笑,纳远标便紧张得很,他说,我、我、我在镇医院做、做、做化验……看红、红、红……白、白、白细胞……表姐一听他说话,就笑了,并且笑出了声。纳远标一听到我表姐笑,便打了我的一个碗。我一共才两三个碗,还被他打了一个。于是纳远标又说,碗、碗、碗……我那多呢!回头到我那拿、拿一捆来……说完他扭头就走,跑得不知有多快。 。。
水吼(2)
果然不一会,纳远标又回来了。他不仅抱回一摞碗,而且买了一副鹅杂和一个小炒。之后他的热情大涨,又跑到我们食堂打饭菜,回来搬开我的桌子,擦拭干净,倒出鹅杂、小炒,食堂的炒土豆、烧豇豆,他竟然还带回一瓶啤酒,用碗倒了出来,他坐回床沿,让我同表姐坐在他对面仅有的两张凳子上。这时他说话了:开、开、开饭了。
那顿饭吃得浪漫而温馨。那是20世纪80年代一个叫水吼的小镇上的一次浪漫午餐。表姐软软地坐着,她像一只虫子,安静而无声。一个美人,又安安静静,女人的味道全出来了。表姐就像一道光,一束花,一首曲子,她不声不响,可这些都有了。那个午餐纳远标涨红着脸慌慌张张将那一瓶啤酒几乎让他一个人喝光了。
我完成了表姐和纳远标第一次见面,剩下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果然没过多久,纳远标赢得了表姐的好感。我想多是纳远标的殷勤打动了表姐。有一次纳远标让我到他那里吃饭,要我叫上表姐。表姐去了。他竟然为表姐打了一条狗。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反正那顿狗肉真是美妙极了。吃得我和表姐鼻涕直流,过瘾啊。表姐虽然安静,可还是鼻涕直流,把纳远标笑的,说,这只虫、虫、虫子是、是、是只馋虫。
那天晚上,表姐说来,可是终于是没有来了。我走出我的宿舍,夜黑得很沉,虽然月光高高的在天上映下来,可是大山里的夜晚,总是显得沉静些,我轻轻走到香樟树下,隐约见到两个人影,我定下神来。见那娇美的白影子,定然是我的表姐,而那个野兽般的高大影子,正轻轻搂着我的表姐……
之后的日子轻松而缓慢。表姐到我这里来的越来越少,而有几次我随纳远标和表姐到学校边的小溪里去嬉水,那青青的水草,欢快的溪水,美的表姐,就似那山的神。那样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有那么一回,纳远标竟然在水中牵住我表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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