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会啊?你没见她头一天来说过话吗?声音和头牛似的。”厨师老马边说边学牛“哞哞”地叫,顿时惹得其他人一阵爆笑。
“吃饱了撑的吧你们!还让不让我睡觉啦!”隔壁屋里突然传来薛凤的大喊,吓得员工们立即作鸟兽散,一个个跑到白雯身旁把碗筷丢进水池里便开溜了,剩下白雯一个人孤伶伶地在厨房里洗碗。
这一刻,她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清静。
不出所料,白雯又在半夜里被鬼都不清楚的原因弄醒了,她披头散发无精打采地打开门走向厨房,打开灯,空无一人。
白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顺便喷出几丝鼻涕之类的秽物,她有点窘迫,庆幸厨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赶紧从卷桶里扯出一片卫生纸擤鼻子,顺便另扯了几片纸擦眼睛和下巴上的口水印,她承认她自己大大咧咧的,事实上这一直是她骄傲的资本,小时候她盯着电视里做作虚伪的女性角色,脸上总是一副不屑的表情,同时也十分害怕将来自己也会像她们一样堆起腻人的假笑和装作对面前虚有其表的男性角色感兴趣,那样的话就太恐怖了!
现在她大可放心,因为长大后的她和那些女人完全不种一个类型的,不光是生理和心理,还有最关键生活经历,只要那些经历还存在于白雯的脑海里,她就一直有资格将自己和那群截然不同的女人之间划出一道分水岭,她站在这一头蔑视站在那一头的女人,嘴上挂着高贵优雅的微笑。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所经历的一切,她就绝对有资格在脑海里杜撰这些场景。绝对有资格。
白雯习惯性地捧一杯水坐到桌子上等待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张禾,她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厨房门外那一片黑暗,似乎能穿透它窥视到门外的景象似的。说实话,在这种三更半夜人不声鸟不鸣的环境下如果有人走进厨房发现白雯此时的神情,一定会吓得叫出声来,至少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之类的,以后再也不敢在半夜里随便下床了。不过还好这里的人一躺下就睡得和死猪一样不到天亮不睁眼,要不然可有好戏看了。
白雯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下,因为她看见门外的那一团黑暗似乎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有一小团光晕混杂在其中,耳朵还能听到开关门的声音,虽然厨房和店门口隔得很远,但这光亮和声响无疑在午夜里突兀地爆裂炸响,直接命中白雯的心脏。看样子是张禾回来了。
白雯不知道她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她就这么呆坐在椅子上,因为她确实没什么可干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开门的那个人走进厨房,无论他是不是张禾,看到厨房里灯火通明的景象一定会被吸引过来,就怕是带着恶意被吸引而来。
皮鞋摩擦大理石地砖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映在门口的身影也渐渐清晰——张禾回来了。
张禾站在厨房门口,表情十分平静,似乎早猜到白雯会在这里等他,他身穿一件运动外套,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脸上胡子拉碴,头发乱蓬蓬的,样子有点疲惫。他和白雯对视了一会儿,接着脱下外套,把它随手扔在桌旁的一把椅子上,然后和白雯面对面坐在原先的老位置上,表情依旧十分平静。
“对不起。”张禾用手语致歉。白雯受宠若惊,赶忙拼命摇头。
“不,是我不好,我利用你、欺骗你,我……”为了方便白雯读唇,张禾把脸对准她的眼睛,自己的眼睛却望向她身后的水池。
“四我对不体你,我不呆辣量污鲁你。(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样侮辱你。)”
“不不不,别这么说,千万别。”张禾摆摆手,神情有些慌乱,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便从腰后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本书。白雯起初以为这又是那本手语书,紧接着她发现这本书没有封面,似乎是张禾自己装订起来的,心里不禁十分好奇。
“这是……嗯……这是我写的小说,还没有完成,但我准备拿来给你看看,嗯……让你给点意见。”张禾的脸和西红柿一样红得像要出汁,伸手把他的小说递给白雯。
白雯受到的教育虽然有限,但她还是起码明白小说的意思,但她长这么大除了小学的教科书和杂志外几乎就没读过什么像样的小说,她对“书”的概念也很模糊。你要明白,如果你和她生长在同一个环境,那么你对书本的兴趣就真的很难提起来了。她接过装订本,翻开空白的皮面,看到张禾潦草的笔迹,心里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感到茫然。
“呃……你可以慢慢看,不着急,但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张禾挥挥手引起白雯的注意,然后神情严肃地说。
白雯点点头,把装订本摆到桌面上,她盯着空白一片的封面,想起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告诉他们:如果一篇文章没有标题,不是作者写作目的不明确,就是他的人生目标不明确。
“你的小梭四僧么四侯开死写的?(你的小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我写了五个月了,因为要天天泡在店里,所以基本上都是抽时间写。”张禾脸上的红晕还是又烫又亮,但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和自豪,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谈论自己的小说。
“仄几天你都去啦里了?(这几天你都去哪里了?)”
“呃……我……”张禾开始支支吾吾,刚才的###感一扫而光,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毫无保留地告诉白雯,“我在外面租了间小房子,在那儿写小说,一写就是一整天,在……在我和薛凤吵架的第二天就租了。”张禾无声地把他的秘密传达给白雯,他怕被拥有听力的人听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相信白雯,是因为白雯了解自己?仅凭她几天前对自己提出的那几个问题?他深信,如果白雯继续问下去,他会把自己最###的秘密都倾诉于她,他可能中邪了,但他不在乎,人本来就是种邪乎乎的生物,干嘛什么事都需要理由呢?
“你的小梭讲的四森么呢?(你的小说讲的是什么呢?)”白雯出乎张禾意料的没有在房子的问题上深究,又把焦点集中在小说上,这无疑让张禾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让他更无顾忌地想要向白雯倾吐。
“小说的内容嘛……”张禾在心里开始酝酿,然后第三次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小说的内容,“小说讲的是一个叫李痕的男人……嗯……跌宕起伏的一生。他从小父母双亡,被他的姨妈养大,他成绩优异,绝对能考上名牌大学,可是他姨妈家里穷,虽然他们一家平时待李痕很好,但李痕毕竟是外姓人,他们自然把上大学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孩子。但李痕他并没有放弃,他不恨姨妈,但也觉得再留在别人家也不是什么办法,于是他自己出城打天下。他到处找工作,大企业小公司都面试过,可人家只要大学生,他一个高中刚毕业的穷小子又有什么资格去吃人家那碗饭呢?没办法,他为了过活什么都干过,他白天在小饭馆里打工,晚上就去别人家给小学生当家教,勉勉强强能应付房租和一日三餐,然后他……嗯……他在饭馆里遇见了老板的女儿——宋蓝颜,她是个举止粗鲁痞里痞气的女孩,连高中都没考上,但他们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最终却彼此……彼此相爱,在交往了两个月后不顾她父母的反对结婚了,她父亲在婚礼上心脏病发死了,母亲也改嫁了,剩下这家……剩下那家小餐馆给他们两口子,两人自然就一直那样把餐馆经营下去,生意不温不火也算过得富裕。”张禾一口气讲了这么一连串终于暂停一下,走到灶台边倒了杯水哧溜哧溜往嗓子里灌,灌完又迅速坐回椅子上,急不可耐地继续说下去:“嗯……后来呢,后来呢夫妻俩的生活遇到了瓶颈,他们成天大吵大闹,归根结底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屁事,至少李痕是这么想的,他也提出过离婚,但宋蓝颜死活不同意,她怕饭馆会分给李痕一半,她再傻也不至于连这点都考虑不到,于是就决定先这么勉勉强强凑合着过下去,再怎么说还是钱要紧。嗯……后来呢他们的日子也稳定下来了,虽然夫妻两个不吵了但也比较冷淡,可冷淡归冷淡,日子还是要过的,李痕也想要个孩子,要个能改善他们两口子关系的孩子,可不管怎么试宋蓝颜就是怀不上,大医院小偏方都去遍了用够了,就是不管用,可想而知,两个人又回到了之前吵吵闹闹的日子。嗯……对,就到这儿了,就写到这儿了。”张禾讲完了,正###地等待白雯的评价。
没人不清楚张禾为什么要讲得这么详细,为什么他不先卖些关子,有他这么一介绍整本小说的神秘感都被消减了大半,既倒胃口又让人沮丧。他也许会是个出色的作家,但他显然不是个合格的宣传者。
白雯不在乎,她不在乎张禾为什么没头没脑地在给她小说的同时又要详细到有点婆妈的开始叙述小说的内容,为什么他没写完就给她看,为什么他不一起连后面的内容构思也一并告诉她……她不在乎,她知道这部小说的主角是谁,她知道张禾想要说什么,想要表达什么,她知道张禾为什么没有构思后续的内容,或许他大胆地构思了,却没有写下来的勇气,因为这些事他都没有在现实中付诸于行动,他知道李痕并不是张禾的全部,她知道张禾一定隐瞒了什么、淡化了什么,她恨不得立马开始阅读他尚未完成的小说,或者说是他的日记。
“呵呵,很俗对吧?”张禾见白雯的脸上迟迟不作任何反应,便尴尬地笑着说。
“不,我一瞪会碳的。(不,我一定会看的。)”白雯摇摇头,眼神坚定地咕哝道。
张禾听了这话大松一口气,然后点了根烟开始吞云吐雾,他故意大口吸烟大口吐雾,这样可以挡住他和白雯彼此的视线,可以掩盖他通红的双眼,让眼泪不留痕迹的躲藏起来,这的确很有效,一贯有效。
白雯的生活突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她还是照常的刷盘洗碗打杂做活,沉默寡言低调行事,但在夜里,当她的生物钟铃铃作响催促她起床的后,她不再走进厨房等待张禾了,而是拿出张禾的小说通读整整一夜,一直读到天亮为止,虽然这本未完的小说并不长,但还是费了她连续三个通宵的时间才读完,她用了整整三个通宵才了解到她想了解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他的外表和内心,他们在她用文字了解熟悉之前与之后的反差和对比,也许这些形象被扭曲了,被微微改动了,但毫无疑问,他们比真实人物更让白雯印象深刻。事实上,跟擅长乔装虚伪的臭皮囊比起来,小说里人物的形象不是更深入人心、更让人感到亲切吗?白雯已经等不及与张禾再见一面了,老时间、老地方。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别给我面子,有什么说什么。”张禾没有让白雯失望,好像他们有心灵感应,他们在上次谈话结束的第四个午夜相见了,这一别让他们此次谈论的焦点变得格外统一,张禾似乎也有点迫不及待了。
白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本子,这是她昨天早上开门的时候偷偷跑到对面那条街的小铺子里买来的,她显然已经在上面写了她对小说的第一篇评价,可她为什么不用嘴巴说呢?她能说话的啊,难道她是怕她笨拙的嘴巴破坏掉她对这部没有完小说的热爱吗?她真傻!
张禾有点惊讶,他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发现这一页之前已经被撕过好几页了,一定是白雯对她的评价进行过很多次的修改,他感动极了,开始读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大字。
李痕这个人物太可怜了!我都不敢想他过的是什么生活,虽然我能从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但我们俩的生活差的很远,我们都很孤独,都很无奈,都有表现不出来的苦,憋在心里,都能憋出病了,当我看到他决定要娶宋蓝颜的时候我都哭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我真想与他面对面坐在一起,告诉他我的感受。
张禾看完这几行字,知道白雯一定反反复复改了无数遍才酝酿出这几句对李痕的评价,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了起来,走到灶台旁的柜子前面打开柜门,从里面掏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把它们端到了桌子上,倒了满满两杯,递给白雯一杯,自己一杯。
白雯除了在妈妈过生日的时候喝过一杯啤酒外再没碰过酒,她也听人说过这种看上去像饮料的红酒其实喝起来比马尿都涩,既便如此,她还是一口气和张禾干了,她甚至都没在意这酒的味道,虽然她的舌头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难受,但她的心里却只剩下期待,期待张禾对李痕这个人物的解答与新的诠释,只为了了解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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