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白雨潇面前,我只是个快乐的孩子,他不会抱怨我平庸的武功和粗鄙的文采,相反,他一直象个兄长一般保护着我,尽管我们同年出生。
可他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不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优秀剑客,但他的实力,似乎不仅仅如此。
所以有他在身边,孤魂野鬼也不妨会一会。
时近傍晚,终于来到所谓的庙,其实是座破败已久的道观,料想唐时或许香火鼎盛,如今却是寒鸦秋风,不复昔年光景了。但烂船尚有三斤钉,以这道观的规模,约莫的确如那个店小二所述,是哪个公主王爷呆过的,才会有这般气派。但可惜泥塑蒙尘,门闩积灰,倘若公主王爷地下有知,也不再会作如何想。
把道观细细打量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怪异的东西,毕竟战时流民甚多,道观里有钱的东西大约都被抢光了吧。
晚上吃过干粮,在大殿里点起烛火,适才一直在道观里徘徊的白雨潇此刻也转回大殿,身后仿佛还藏着什么东西。
“白大哥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本欲将息的我顿时来了精神,一闪身便飘到了他身后,只见一把古旧的瑟握在手中。一般瑟只有二十五弦,但此瑟无端五十弦,想来是古瑟无疑了。
“久闻洛阳苏家子弟文武全才,琴棋书画样样来得,不知三弟可否弹奏此瑟,也让愚兄开开眼界。”白雨潇一脸坏笑,我虽然自小丝竹管弦都摆弄过,乐道上的技艺却还是只能算作平常,不如二姐苏林远甚,但也不好拂了他面子。当下轻轻掸去灰尘。盘坐于地,双手轻弹,试起一支乐曲来。
古瑟虽然弦多出今瑟一倍,但弹法却是一般无二。一曲奏毕,白雨潇的“好”字尚未出口,道观里突然阴风大盛。烛火也被吹熄了十之七八,说不出的诡异。
“李郎,李郎。”身后塑像突然化作女鬼摸样,张牙舞爪地向我二人扑来。
大门早被阴风吹得关上,那鬼来势也忒快。饶是自小苦练的身法虽快,面前也几乎被抓到。一时情急之下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口叫救命的份儿了。
白雨潇倒是不慌不忙,挥剑出鞘,往剑尖上贴一黄纸,往女鬼一指,一声“封”刚念下。女鬼便不向前,像是被符咒困在了半空一般。
脚步甫定,想起刚才狼狈摸样,却也是冷汗淋漓。走到白雨潇身后,才敢正眼看那女鬼。
却见女鬼长发及腰,一双眸子清水盈盈,脸色则是煞白,身材却婀娜之极。堪称人间###,一时竟看得痴了,全然忘了刚才险些小命不保。
乃听得白雨潇发话道:“六合之内,人鬼殊途。刚才乃是自保,只要尊驾不再向我兄弟二人出手,晚生这便收剑。”
那女鬼叹气道:“李郎啊,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此刻情形虽仍是剑拔弩张,但气氛却大为缓和,当即答道“姑娘怕是搞错了,在下姓苏,这位公子姓白,和李姓却无半点瓜葛。”一句说完###失言,对女鬼岂可称为“姑娘”的。但好在在场其余一人一鬼都无暇顾及到这些。
女鬼晃了晃头:“不对,不对,你应是姓李,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难道你竟然忘了我么?”言语之间大是凄凉。让人几乎不忍心相逼。
可在场两人都不姓李,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姑娘等的若是凡人,这几十年下来早已化成黄土了,纵然不死,却也是垂垂老矣,怎么可能是我么两个?”
只听得女鬼长叹一声:“六道轮回,缘分天定。你前世便是我等的人,难道孟婆汤喝下,真个就把我给忘记了么?”
此刻白雨潇已经收剑,笑道:“孟婆汤一喝,前世种种,都会遗忘,尊驾何苦相逼若此,有道是人死为大,前世种种,还是忘了为好。”
那女鬼苦笑两声:“若是这么容易就忘了,我也不会这几十年来一个人守着这道观,等着他回来了。”
眼见得情势已经缓和,便从白雨潇身后走出,道:“却不知小生前世是何等样人,姑娘不妨告诉我兄弟二人,也好让我们知道。”
那女鬼惨笑了几声,道:“也罢,这几十年我也等够了,本来一直就为了见到你的今天,却没想到你竟然不认得我了,罢了,罢了。”
声音已近哭腔,白雨潇望望我,估计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那女鬼自己止住了哭声。向着我们点头道:“罢罢罢,权当是个故事,我姑妄说之,你们姑妄听之即可。这人世间我已不想停留,这个故事讲完,我便离去,就算受那阴间三刀六剐之苦,也便是了。”
锦瑟(二)
四
夜色昏昏鹧鸪啾,一缕暗香魂魄钩;
罢罢罢,两位公子且留步,慢慢慢,请听奴家把话述。
鬼者,凡夫俗子未曾见,魅者,孔孟圣人都不语。
侬可知,虽是山野精怪,亦有那爱恨情仇在。
且坐且坐,容奴家慢慢道来……
初见他时,我十三岁。
我本姓卢,小名轻凤,而比我年长三岁的姐姐,名叫飞鸾。
卢家虽不复昔日钟鸣鼎食之景,但高门大院,也是一地富豪,但可惜时运不济,爹娘只生了我们姐妹二人,眼见得卢家香火将尽。爹娘也只能枉自叹息。
只是姐姐自小便聪明伶俐,女红诗书样样出众,长大后更是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把我这个做妹妹的羡慕得要死。年幼时,便常有邻家少年在我家门外驻足停留,或是托我带些所谓信物给姐姐。只是那些东西通常都被姐姐随手就扔了。
爹娘若是见了,也只是打趣到,你姐姐怕是要做王妃嘞,这些东西哪里打动得了她。
姐姐的瓜子脸上瞬即布满了红霞,拉着我的手便走进了内屋。姐姐自小便弹得一手好琴,让我这个鼓瑟的妹妹打小便惭愧三分,而每当姐姐不高兴时,总会用抚琴来让自己开心。
高山流水遇知音,我只是她普普通通的妹妹,从小就只能衬托她的优秀的妹妹,可他,姐姐的知音,在哪里呢?
日子就这样过去,姐姐十六岁了,越发得飘逸出众,黄毛丫头的我每天都围在她身边,想着她的美丽若是分我一点,也就是了。
那天清晨,我们姐妹正在院子里嬉闹,忽听得敲门声作,家丁把门打开,只见得翩翩公子信步而来,一身的气度非凡,竟让我忘了身旁姐姐的存在。
倒是姐姐落落大方地站起施礼,不像我,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那公子还礼道:“不知卢员外可在。”
原来是找爹爹来的,心儿顿时凉了半截。但瞬即想起,爹娘昨天外出,说是要傍晚才回来。本欲开口的,却被姐姐抢了先,“家父不巧外出了,公子若是有事,可以让我姐妹二人转告。”
那公子笑了笑,正欲答话,我急急地抢道:“爹他晚上回来,你可以在这里等他。”
姐姐白了我一眼,我自然知道失言,一时间羞红了脸。好在那公子似乎没注意到,拱手道:“卢员外和家父乃是世交,晚生此番上京,也顺路前来拜访卢世伯,两位小姐想是卢员外千金吧,适才晚生失礼了。”
姐姐笑道:“世兄前来造访,却是寒舍生辉了。家父家母大概傍晚回来,世兄大可在此处歇息,也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姐姐的口才如同她人长得一样好,以至于多年后我识字增多,便时常想“口灿莲花”是不是说的便是姐姐那样的口才。
公子点了点头,施礼道,晚生怀州李家,排行十六,小字玉溪,两位世妹称我玉兄便可。
我不禁失笑:“隔窗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不知来人可是玉兄。
姐姐白了我一眼,还了一礼,道:“舍妹失言了,还望世兄海涵。”
那玉郎微微一笑,想是不介意,可我的脸却是有些发热,却也不好让客人在门口久站。便去招呼下人准备酒菜,看着姐姐与他相言甚欢,心中突然冒出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姐姐,如果我是你,那该有多好。
是夜,卢家大摆酒宴,招呼这位客人。
酒过三巡,我早已有了三分醉意,本该回房休息的,但却为了多看他一眼,硬生生地坐在灯红酒绿前。
可他,和爹爹交谈甚欢,连一眼都没看我。
而姐姐,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着。
只听爹爹道:“世侄文才斐然,只怕是王摩洁李太白等先人复生,也难以超过世侄你,但须知官场不如文坛,文章写得再好也未必能在官场混得好。你看那初唐四杰,还有李太白,文章写的是腾蛟起凤,但做官却是一塌糊涂。世侄若有心入官场,这为官之道不可不学呐。”
玉郎颔首道:“此节学生自然知道,但十多年来只有人教授四书五经,为官之道却没人教过,还望世伯指点一二。”
“这个好办,好办。”爹爹显然是饮酒过多,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我在京城有个至交好友,复姓令狐,单名一个楚字,这为官之道找他准没错,再者要学官样文章,他也是一把好手。我给你介绍一下,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应该会照顾下你。”
“晚生先谢过世伯大恩。”玉郎正欲施礼,却被兴致盎然的爹爹一把托住。“来来来,今日高兴,世侄你再陪我喝几杯。”
男人们一旦喝高了酒,就不会再分什么彼此,我和姐姐却有点脸上发烧,互相对望,还是一同起身告辞了。远远地,还听到他们的高声谈笑,经久未竭。
五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本来酒喝多了应该酣畅入眠才是,怎么仿佛喝下去的是茶水一般,怎么也无法睡着。
起身小解,忽见的小园香径,平林新月,两人独立,一眨眼,竟儿是姐姐和他。
忙躲到花丛后,只见他们二人谈笑甚欢,姐姐许是喝多了酒,不比平时大家闺秀似的,言笑晏晏,夏日莲花般绽开,他也是玉树临风,温润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朦胧中有淡淡的光华。
这是什么?是梦么?虽然玉兄是我见过的唯一堪称如玉君子的男子,可姐姐平日里对男子都是不屑一顾的,却又为何对玉兄青眼相加?难道,这就是所谓情爱?
正胡思乱想着,姐姐忽然扑入玉兄的怀中,天哪,这还是我姐姐么,这还是卢家的大小姐么?这还是视公子王孙如同敝屣的飞鸾么?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我不能接受,姐姐你为什么要在他的怀里?为什么他的怀里,是你而不是我?
再也想不通,我欲悄然退下,却见他们二人业已分开,玉兄对着姐姐深深做了一揖,转身离去。
只留姐妹二人,独立小桥,风满袖。
古庙,那般夜,恍如昔日。
阴风又起,我不禁望了一眼那两位少年背后。
怎会是她,为何是她?
无数个日夜都不曾听到,也不想听到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想起,为什么?
凤,别来无恙。
六
我是苏三,听鬼的故事的苏三。
本来这女鬼讲故事好好的,却不知怎地停下了,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顿时全身如坠冰窟,原来在我身后,另有一女鬼,漂浮于空,长相神似另一侧的那位,莫非,这就是她刚刚讲到的姐姐。
那女子轻轻飞过我和白兄两人,对着那先前女鬼,轻声叹道。
“其实,我不知道,你也喜欢他,那一天,我本想求他带我离开,可是他最终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呢?”
“你知道马上就要选秀了,爹娘都希望我能入选,可我不想过那一年三百六十日,霜刀风剑严相逼的日子,你知道宫门一入深似海,想要脱身而出,却是难于上青天了。”
“可你最后不还是去了吗?”
“我们做女儿的,又怎可让父母操劳,更何况那选秀的官员和父亲在官场上颇有瓜葛,本来父亲可以托他让你我二人落选的,但他见父亲闲居于家,竟然不顾昔日交情,硬生生把你我拆开,只苦了你,为了我还自愿到宫里来。”
“可姐姐你不是做了皇妃么,那不是很荣光么,小时候不是都说你要做皇帝妃子的么,怎么你得偿心愿,却反而抱怨起来了,妹妹其实并没有什么痴心妄想,只是不愿意看着你一人独享荣光罢了,说起来也真是不上台面的,我以为皇帝见了我也会同见了你一般,却哪知道他竟然看都不看我呢。”
“你啊,也还真是让姐姐白疼你了,要知道姐姐从小就不稀罕什么公主皇妃金银珠宝什么的,不是以前有女子说过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可是,那时他却不肯和我一起离去。”那女鬼姐姐突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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