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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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旧事-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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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

  “咋回事?”南居益系上披风,操着陕西腔,随口问道。

  “老爷,这里有份拜贴,请您过目。”

  南居益闻言,心下称奇。要说过年过节,正是官员们走门子的要紧时候。只是,他并无许多故旧,又是个三品闲差,南居益实在想不出来,有何人会来找他。南居益满腹狐疑地取过拜贴,展开看了一趟,面色转而凝重地说:“来人现在何处?”

  老管家跟随南居益数十载,伴随他辗转各地,经历了不少风雨。他见南居益面色有变,便知道遇到了大事,哪敢耽误,连忙说道:“在门房。”

  南居益来在镜前,理一理发髻,正一正衣冠,便疾步向门口走去,却顾不得过年的事了。南居益快步来在门房,便见一花甲老者,淡定地坐在炭炉旁取暖。他定一定心神,上前一步,拱手道:“台山先生!您怎么来了?”

  那白发老者,姓叶,名向高,字进卿,台山是他的号。此人来历可是不小,万历三十五年,南居益还在地方任上摸爬滚打的时候,叶向高便已入阁执政。是年,阁臣于慎行死,次年,首辅朱庚亦死,次辅李廷机,因被人攻击,杜门不理事。结果,内阁里只剩下叶向高一人,时称独相。

  万历四十二年,眼见皇帝怠政依旧,朝堂上党争愈发炽烈,叶向高心灰意冷,连上奏疏七十余本,辞归故里,更是当年的一大要闻。到泰昌元年,先帝下诏,请叶向高进京。怎奈,叶向高人未到京,泰昌帝便驾鹤西归,他再次入阁一事,也就此放了下来。

  这一两岁,辽东局面日见危急。不久前,便有传言叶向高将为首辅。南居益对朝中的事情虽不甚明了,却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新年将至,叶向高又如何来到自己的府上……

  南居益看不透叶向高的来意,却也不敢怠慢。他来到门房的时候,叶向高已经到了一忽儿。上年纪的人,免不得怕冷。叶向高递上拜贴后,便在门房里烤火。见南居益来了,他缓缓起身,拱一拱手,笑道:“内阁,和各部堂官们,都忙晕了头,倒是二太的日子,过得清闲!怎么,明日才封印,这便打算歇了?”

  叶向高的言辞,似是责备,但语气,却无丝毫责备的意思。南居益闻言,回笑道:“台山先生说笑喽。这里冷,里面请。”

  到了客厅落座,下人们摆上炭火盆,便退出去关了门窗,只留下叶向高和南居益两人。叶向高喝了一口热茶,便又将双手,摆在炭火盆上取暖。待身上起了暖意,叶向高这才说道:“这几岁,也不知怎的,冬日都是极冷。二太,这该是头一遭,在京过冬,还习惯吧!”

  南居益自不会以为,叶向高是来找他谈天气的,但叶向高的心思,又哪里是他揣摩得明白?见叶向高如是说,南居益也不旁生枝节,顺了话口说道:“还好。这几岁,山西也不比京城好许多。接连几岁,也是一冬冷过一冬。”

  “关外只怕要还冷些!”

  叶向高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便又不说话了,只是在那里暖手。南居益坐在一旁,听叶向高提到了关外,心说,莫非叶向高有心让他去辽东?这倒说得过去,他从山西任上进京,照例来说,十有六七也要再次外放的。辽事危机,容不得半点耽搁,若待了正月二十再作安排,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广宁失陷,便发生在天启二年的正月里。

  只是南居益心下不解,辽东有孙承宗镇着,自己再去,该是什么位置?孙承宗罢了王在晋,正在励精振作。此时,关门的事情,已有了眉目,只怕没有他南居益的位置。关外地倒是丧失殆尽,但叶向高不会希望,他南居益能提一旅偏师,去恢复失地吧?南居益倒是深知自己的斤两,他本不曾带兵,建奴自作乱以来,朝廷屡战屡败,自己去了,又能有何作为?

  这样想,南居益心里愈加没谱了。但是,叶向高提到辽东,也绝非随口说的。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那便是,叶向高入阁,应该已经有了定论。南居益见叶向高半晌不语,猜测是在等自己先开口。他略略犹豫了片刻,便说:“台山先生此来,可有什么事情?”

  南居益话一出口,叶向高果然直起了身子。他的目光,在南居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叶向高从怀里取出一叠纸,递在南居益眼前,道:“这是方才从兵部誊来的一份奏疏,二太,你看看吧!”

  南居益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辽东来的,心中又胡思乱想起来,他同叶向高并无深交,自己又非有司官员,叶向高何故将辽东来的奏疏拿给他看,于情理不通。难道叶向高果然要他带兵?南居益掂量再三,伸出了手去,却又没有接。

  叶向高见状,并不勉强于他,将那疏放在桌子上,另起话头,道:“二太进京已有数月了吧,朝中的传闻,想必你也听到一些?”

  “不知台山先生所指……

  “二太果然没有听到一些风声?”叶向高反问了一句,看南居益一脸茫然,续道:“圣上,要老夫入阁,已经议定了,圣谕不日便至。咳,老夫本已无心政事。然,君父之命不可违。如此,也只有勉为其难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国事败坏至此,如今,也只好早作打算。二太,这些年,你在地方,颇有善政,堪当大任。调入太仆寺,本来也是要外放的。今日,老夫为国事而来,还望二太以国事为重,莫要推阻啊!”

  “学生愚钝,还请阁老明言。”

  叶向入阁已成定局,南居益连忙改了称呼,却在心中猜测,新任首接是谁。若论资历,叶向高做首接自不为过,只是还有一个孙承宗在。孙承宗是十分干练之人,又是帝师出身,虽然现在去关门督师,但是也难说,会有什么变数。当然,南居益也知道,以自己此刻的地位,首接的去留,与自己无干。他不过是个闲职,谁做首接,也犯不着来拉拢自己。

  看南居益沉默不语,叶向高点了点那几页纸,道:“这是等轩,最近发来的奏疏,你看看吧。”

  此言一出,南居益却更摸不到东南西北了。叶向高刚才提到辽东,他本以为叶向高想让他去辽东做事,却怎么转到了商周作商等轩的头上?商等轩不是福建巡抚么!叶向高这么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可把南居益彻底搞糊涂了。

  叶向高已经第二次要他看这份奏疏,南居益想了想,硬着头皮将之取来,却见道:

  ……红夷自六月入我彭湖,专人求市,辞尚恭顺。及见所请不允,突驾五舟犯我六敖。六敖逼近漳浦,势甚岌岌……

  该道程再伊、副总兵张嘉策多方捍御。把总刘英用计沈其一艇,俘斩十余名。贼遂不敢复窥铜山,放舟外洋,抛泊旧浯屿。此地离中左所仅一潮之水。中左所为同安、海澄门户,洋商聚集于海澄,夷人垂涎。又因奸民勾引,蓄谋并力,遂犯中左,盘据内港,无日不搏战。又登岸攻古浪屿,烧洋商黄金房屋船只。已遂入泊圭屿,直窥海澄。我兵内外夹攻,夷惊扰而逃。已复入厦门,入曾家澳,皆实时堵截,颇被官兵杀伤。进无所掠,退无所冀,于是遣人请罪,仍复求市。

  盖虽无内地互市之例,而闽商给引贩咬留吧者,原未尝不与该夷交易。今计止遵旧例,给发前引原贩彼地旧商,仍往咬留吧市贩,不许在我内地另开互市之名,谕令速离彭湖,扬帆归国。如彼必以候信为辞,亦须退出海外别港以候。但不系我汛守之地,听其择便抛泊。惟严防要害,内固吾圉,仿北地清野之法,收敛人畜,伺其侵犯,或乘下艇,或诱登岸,以计擒之。如彼奉约无扰,我但治以不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升官,开战☉第二十回
这是商周祚递来的一份奏疏。主要内容说的,便是红毛寇边,及不久前,中左城外的一场海战。疏中的内容,不免于事实有所出入,但大体情况,商周祚也是说明白了。只是,南居益不习海事,看得有些茫然。南居益面有难色,他看了看叶向高,最终还是将这份奏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迟疑道:“这是……

  叶向高静静地搭手取暖,待南居益看完了,方道:“这是等轩,最近上的一道疏。之前,还有一些,这回没有拿来。二太,你观此文有何计较?”

  六七月间红毛犯边,至今已大半年光景,朝内早已收到了福建发来的消息。南居益虽然是个闲散官员,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南居益心说,叶向高是福建人,红毛在福建作乱,叶向高有所感触,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叶向高尚未正式入阁,便拿出这份奏疏来给自己看,却是何用意?

  南居益想了想,道:“红毛犯边的事,学生倒有所耳闻。前几日,等轩不是才上了一封捷报……

  叶向高摆摆手,没有让南居益继续说下去,他轻叹道:“老夫便知道,二太定要这般说的。嘿嘿,朝堂诸公,亦皆与二太想到一起去喽。”叶向高见南居益口中有言,连忙制止了他,又道:“咳,在其位,谋其政!圣上既委我以国事,我也只好为国谋划一二啦。

  不错,朝廷当下的大局,在辽东,这是毋庸置疑的。自万历年,土酋努尔哈赤造反以来,朝廷在辽东,是一败再败。关门震动!京师震动!天下震动!然,辽事虽急,却是癣疾之患。土蛮有多少兵?有多少民?辽局的败坏,全在用人不当,以致进退失据,为奴所乘罢了。如今,惴阳已经入阁,并兼了大司马一职。他素来知兵,又兼帝师出身,有他在,辽局已不足为虑……

  说道辽东,时下土蛮闹得凶,叫朝廷寝食难安,却也极少有人会认为,土蛮能够威胁皇明社稷。至多,不过是鞑靼、瓦剌一般的边患罢了。南居益也是这份心思。现在,他总算跟上了叶向高的步伐,只是没有想到,叶向高竟将辽事说得如此轻松。

  又听叶向高说:“不过,病来如山倒,病退如抽丝。辽局混乱如斯,已非一二日,便能乾坤倒转的。是以,我们仍需做长久的打算。

  自古用兵,首在粮饷。辽事,亦未能外。这么说吧,如今的局面,是战在辽东,饷在东南。辽局,非朝夕可定,东南,便更加紧要。我朝,历来有苏松财赋半天下之说。此言虽不免夸张,却也相去不远。所有人盯着辽局,却都忘了东南。哼,也是倭乱平息已久,好了疮疤忘了痛啊!”

  南居益的心思,跟着叶向高,一忽儿辽东,一忽儿福建,这回又扯到了江南。他朦朦胧胧,似乎想到叶向高的心思,却又似雾里看花,总瞧不真切。叶向高见状,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随手画了几笔,笔划着说道:“此处是江南,这是福建。不知二太是否看到,福建与江南,虽隔着一个浙江,却均与大海相接。闽省虽远,但海患一起,必会波及东南。若江南遭殃,哼哼,辽东也不要打了。你明白了么?”

  “阁老是……担心东南会乱?”南居益倒是知道叶向高是福建人,京城里福州、福清两处会馆,都是叶向高辟出自家宅院办的,会馆正堂的一副对联,“万里海天臣子,一堂桑梓弟兄”,也是叶向高亲笔所题。从此处说,闽省迭遭海患,叶向高多些关心,合情合理,但是否如此严重,南居益却不知道了。

  叶向高猜到他的心思,道:“二太,你家在陕西,又一直在山西做官,还看不到海患的可怕。我却是经历过倭乱的,海患若起……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但见叶向高一脸怅然之色,好半天才又道:“我是闽人,闽省海患,由来已久。早年,倭乱二百载,直到嘉靖朝才渐渐平息下去。倭乱最烈之时,沿海各地,如粤、闽、浙、南直、山东、乃至辽东,皆为之害。你或不知,倭寇甚至一度打到了金陵城下。

  莫小看了海匪!其人数不多,然,海患最为可怕之处,在于剿讨不易。沿海各地,处处与海相接,陆上设防,是防不胜防,必出外洋剿灭。而海天茫茫,贼人往来无踪。天朝南北,数万里海疆,海外岛礁无数。一旦海患闹大,朝廷纵然劳师糜饷,一时间,也难见成效。嘉靖朝,纵然有俞龙戚虎这般名将,也不过大体肃清海患,直至万历沈有容三度东征,才将澎湖、东番之倭巢捣毁。”

  叶向高说着,不免有些孤独之感。他默默想了一阵,又道:“等轩的话,旁人看不透,我却是明白的!泰西夷船,东来已近百年。然,嘉靖以后,夷船至多游弋外洋,如这般闯入中左放炮,却从未有过。故,不论他是报捷,抑或如何,此事皆非同小可。

  你看,此仗是在中左打的。可是,你再看前头,‘红夷自六月入我彭湖’,这是何意?西夷求市,自正德始。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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