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尔等亦莫多说!本官决非虚言,汝亦当将此言转于尔酋首知晓,莫为奸人所误。此乃抚台大人的书子,汝回去可以好生参详。”
王梦熊此言一出,王善登时傻了。王善却与王梦熊不同,之前的一场冲突,他已然害怕红毛一时恼怒杀了他们,是以他与王梦熊议定示弱以求存。奈何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事到临头,王梦熊竟然如此说话,这却将王善吓得不轻。他虽也知晓雷也山实为人质,只是真闹翻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其实王善这是关心则乱,未能明了王梦熊的一番计较。
王梦熊虽是个将军,然而他在福建水师这些年,与海寇、番商往来频繁,对这生意上的事情他也是有些了解。红毛此来无非为了钱财,他与红毛这番交涉,若说是谈生意亦无不可。既是谈买卖,当然没有一口价的道理,总要有来有往才是。王梦熊暗道,他若事事应承红毛只怕反倒疑心,双方有些争执,他只要控制了火候,才真正能确保平安。王善虽有些机灵劲,也同红毛打过交道,从这一点上说,王梦熊却是比他高出一筹了。
王梦熊将商周祚的书子随手交给雷也山,却看也不看王善面上冷汗直流,他底气十足地说道:“尔等为求财而来,我看,咱们将此事摊开来说得好。尔等远来,只怕不知天朝的礼数,且听本官为尔等分说一二。天朝自有法度,洋船远来应在广州落碇。故,尔等若欲互市,便该去往广州,而非来福建。
本官知道,伊与佛郎机素来不和,而香山澳扼守香江口,尔等怕佛郎机从中作梗。其实,尔等大可放心!朝廷体谅远人之苦,皇恩浩荡,允佛郎机在香山澳暂住。然,大澳究竟是天朝属土,佛郎机亦得遵从天朝的法度。伊等与佛郎机之仇怨,乃汝辈间事。天朝怀柔远人,尔等也罢,佛郎机也罢,天朝皆视之如一。尔等即来天朝,便须将这般恩怨暂且搁下。若是尔等愿往广州贸易,本官愿意从中斡旋。本官可为尔等做保,佛郎机绝不敢从中作梗。如何?”
王善战战兢兢听了这些话,可是心里发虚,拿不定主意是否照实翻译,更不知道究竟又该如何翻译。正当王善犹疑不定之时,郭鸿泰却已将王梦熊的话翻给雷也山听了。王善大惊失色,生怕郭鸿泰从中坏事。他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好在这郭鸿泰良心未泯,不但将王梦熊的原意转述过去,措辞也温和许多,王善这才稍稍放心。
对于这个结果雷也山自然不会满意。东印度公司此来是要打开大明的国门,这数月来,雷也山同福建水师数次交手,虽说福建水师不易对付,但是雷也山也看得出来,福建水师欲将他赶出澎湖却也是一般的不容易。是以雷也山的如意算盘便是以澎湖为依托寻求进取,若有幸能够到浯屿之类的沿海小岛,雷也山自然满意,但王梦熊让他去广东,甚至要他去向葡萄牙人低头,他又如何愿意?雷也山当下便表示拒绝!
方才王梦熊转而强硬本也是临时起意,心里头七上八下没有个底数,此刻王梦熊见雷也山并未翻脸这也才真个放下心来。既然路子走对了,王梦熊更是自信,他端起茶碗,学着文人的样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咳,尔等所求,不过是寻个地方,以便同天朝互市。如此,这广州如何便去不得?本官知道尔等远来,一路甚为不易。本官说话算话,若尔等愿意转往广州,佛郎机那里自有本官前去说项。若是……王梦熊说着,略略迟疑了一回,续道,“嗯,若是尔等愿意,便是与佛郎机同居香山澳,也非全无可能啊。”
王梦熊说这些话的时候,雷也山正拆了商周祚的书子,叫郭鸿泰翻译念给他听。郭鸿泰仍是保留了商周祚的原意,却将用词改做温和。雷也山听了一遍,虽然郭鸿泰用词客气,但是自己所求全被驳回,心中也是失望至极。正巧王梦熊说了最后一句话,雷也山听得忽觉眼前一亮。
雷也山心中计较,相比之下,终究大澳是个好去处。如今武力攻打失败,但是大明朝廷开了口,允许东印度公司前往大澳居住,葡萄牙人又能如何?他们难道敢同大明朝廷做对?伊比利亚人与大明朝廷的几场交火,雷也山还是知道的。说到底,这大澳也不是他们打下来,而是通过贿赂地方官员拿到的。大澳毕竟是弹丸之地,东印度公司兵力有限,从海上攻打不下来,但是大明朝廷若是翻脸,葡萄牙人又能如何?如今伊比利亚人日薄西山,若果然能如王梦熊所说,让东印度公司在大澳站住脚,大澳岂非东印度公司的囊中之物?
对于王梦熊的这个提议雷也山颇为意动,便认真地向王梦熊询问细节起来。王梦熊见雷也山对此有意,心下暗暗自得。在他看来,这大澳已经让佛郎机住了,再让红毛去住也是破罐子破摔,没多少分别,最好这红毛和佛郎机能狗咬狗,再打一架才好。至于自己是否做这个主,或者朝廷能否允准,王梦熊此刻却懒得去想,总之这红毛不晓天朝的章程,而王梦熊也从不打算同红毛讲甚么信义!
实话说,自打当初红毛向天朝放了第一炮,这交涉之一途便已经断了。若非朝廷暂时抽不出手来,福建水师准备未毕,泱泱天朝,又岂能容着红毛杂种胡作非为?这红毛不知死活,王梦熊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将胸脯拍得山响,他言辞凿凿道:“放心,朝廷体恤万邦,将大澳借与佛郎机晾晒货物,却非不准尔等停留。尔等若真有此意,此中关节本官自去料理,决不叫尔等伤神!”
听了王梦熊与雷也山你来我往的几番交流,王善此时也已回过味来,他总算明白了王梦熊的心思。王梦熊如此这般虽是行险却也有理,而从目下来看,这雷也山也确实没有翻脸。不过,这个做通译的郭鸿泰却多少有些让王善意外。虽说这郭鸿泰是给红毛做通译,但这话里话外却是帮着朝廷说话的,王善虽不知郭鸿泰怀的什么心肠,却也依稀明白此人并无恶意,再说有他襄助,脱险的机会也多了几分。
王善倒是佩服王梦熊的急智,只是王梦熊后面的话却叫王善觉着孟浪了。红毛倒是不晓朝廷的法度,但王善却是知道的。天朝属土,便是一分一毫也疏忽不得,便是万岁爷也不敢随便说话,何况天朝以文御武,王梦熊一个边军小将,糊弄红毛却也罢了,又哪里能做的天朝疆土的主?朝廷让佛郎机钻空子占了大澳,本来已十分懊恼,又岂会再让红毛前去落脚?
他当然知道王梦熊这是权宜之策,但是这并不能让王善全然放心。所谓祸从口出!如今是非常时期,红毛固然不知朝廷的法度,王梦熊如此这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难免将来无别人借题发挥!一旦有人要借此兴风作浪,又哪里会来顾及他们此时的难处?红毛退得退不得尚且难说,万一红毛不退,又或者当真跑去广东闹出些动静来,那王梦熊今日所言,便是他日的祸根!
让红毛转去大澳的话虽非王善所说,奈何这番他是陪同王梦熊一道来的,果然出事,他王善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届时,王善却不敢指望程再伊能够为他脱罪。且不论程再伊位卑言轻,单说若是红毛不退,他程再伊自己只怕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哪里来的心思管他王善的死活!
但是王梦熊话已出口,此处人多嘴杂,保密是决计保不住的。王善心下一急,赶忙出言补救。他趁王梦熊尚未将话说死,紧忙在背后悄悄戳了王梦熊一下,拦住了王梦熊后面的话,抢先道:“其实,雷也山先生有心互市,天朝是欢迎的。至于一处落脚之地,却也不难。方才王将军已说了,澎湖、浯屿各处委实难办,不过此处向东不远便是大员。其沃野千里,港阔水深,岸上水源充足,正好落脚。不若,由王将军派一二引水之人,带诸位望大员一行……
雷也山与王梦熊交涉数日,这气氛虽说有礼有节,但是双方所言却完全是鸡同鸭讲。雷也山意图得寸进尺,而朝廷连澎湖尚不会放弃,又如何能叫雷也山满意?几番交涉下来,雷也山终究不愿放弃澎湖而转往蛮荒的大员,而雷也山占着澎湖,王梦熊亦不能允他们到福建近海贸易,最后两边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双方虽未能有所进展,但是大明朝廷派遣官员前来交涉,这在雷也山看来也算聊以自慰。因此,他并未为难王梦熊一行,最终放他们平安离去。
在澎湖谈判的这些日子里,王梦熊面子上镇静非常,心里终究是没有底气的。他也是满心满眼地希望能够早日离开,不过正经要走的时候,王梦熊却不敢走的太急,以免叫红毛瞧出什么端倪来。所以他强自镇定,压着船队先是缓缓西行,直到澎湖消失在身后,王梦熊才紧忙下令各船张满风帆,全速西行返回福建。而直到距离澎湖已有一日的水程的时候,王梦熊才真个放下了心来。
……
王梦熊一行四船列队西归,仍是王梦熊的坐船打头,袁进紧随其后。
碧空之下,李一官一脸无奈地坐在甲板上,望着脚下的朵朵浪花,脸上却是尽颓丧之气。
这番出来,李一官本打定主意乘机跑路的,而这场混乱也确实给了他千载难逢的机会。李忠等人脑子何等明白,李一官一个眼神,他四人便心灵相通。李忠陪着李一官在前面出头,林福、张弘则混入人群呼应,那夜在人群中闹得最欢的,不是张弘、林福又是谁人?
福建水师的士卒,不论是原先在籍的,还是新近拉来的丁壮,多是闽省子弟。接连数月,红毛在福建烧杀劫掠,早已犯了众怒。在水师与红毛之间,本是一触即发,那两个落跑不成的汉人及风柜子上头近千汉人苦力,其景况之悲惨,更是触动了水师官兵。李一官等人上下呼应,煽动一场暴乱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一官汲水完毕的时候,天色已暗,待火并开始,最后一抹阳光也早已沉入了海平面下。黑夜为李一官提供了有效的掩护,也使得他们脱逃成为可能。火并一起,便立刻揪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沙滩上,那是一片混乱,汉人、红毛你来我往,血溅五步,人群都已杀红了眼,却哪里有人关注李一官等人的去向。
可惜,李一官本以为时来运转,奈何妈祖娘娘这番却没有照顾于他。由于场面混乱非常,李一官却又是正处在人群的最中央,是以他从乱群之中脱身出来,很是费了不少功夫。待到李一官和李忠等人都从混乱的人群中脱身出来,再冲到海滩打算乘夜逃跑之时,李一官却发现,不远处的海上有三条红毛小船已经围上来封锁了海岸。
原来这红毛着实有些能耐。他们来到澎湖,为防福建水师来袭,这一番戒备也是森严。李一官等人虽将岸上搅和成了一锅粥,但是红毛在水上的反应却十分迅速。说时迟那时快,李一官虽只耽误了片刻的功夫,红毛的小船已经上来,他也得徒呼奈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天色已晚,红毛认不出罪魁祸首,水师官兵们群情激奋之下,也不曾记住他这个新丁。至于王梦熊和雷也山二人,因他们另有要事操心,且都有息事宁人的心思,却也不曾深究此事。是以火并平息之后,李一官和他的一伙帮凶,居然得以脱身却不曾被人追究。只是逃脱不成,他们不得已只能重新回到了袁进的船上。
洗完甲板,李忠等人围着李一官靠在船舷,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说些甚么好了。李一官眼角转动,瞥看见袁进的义子袁阿根正从船舱里出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李一官陪着笑脸说,道:“小袁爷,您看小的那事……
此时已经是八月三十①。其实在出来之初,李一官便有两层考虑。一头,他希望成功逃离,一头,他也想过,万一逃脱不成自己也要有个退路。所以借着这回出海领了王梦熊的些许银子,李一官便着意巴结起了袁阿根。
这番逃脱果然不成,李一官更需妥当善后。李一官自道,如今关防甚严,再要抓到如此良机却不知要到甚么年月,说不得,短期之内他便难以脱离水师。如此,他不得不有所准备。袁阿根是袁进的义子,从袁进做海盗的时候便跟随在袁进身边,现在更是袁进的心腹。因此李一官在出航前便找到袁阿根,拿出这番王梦熊允诺打赏得全部银子,希望袁阿根能将李忠、林福、张弘调到他所在的船上当差。
李一官出身大户人家,人情世故甚是练达,这一路行来他便和袁阿根混了个脸熟。一路上他对袁阿根礼敬有加,这番又是出手便是二十两银子,礼不可谓不重。事情倒也做得妥当。
要说袁阿根也是有一番计较。军里拉帮结派,是时下的规矩,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