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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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旧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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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风暴了。

  若说是从前,李一官遇上风暴定是紧张万分,但这一回他除了起初有片刻的慌乱之外,李一官却有些兴奋。这风浪中红毛急着救船,对他们是看管定然松懈,这可是逃走的千载之机啊!

  想到这些的显然不仅李一官一人,李忠等人也是想到了。想到逃脱有望,众人不免觉得心里燃起了熊熊烈火,可是他们很快发现事情仍不乐观。其一,他们被关在牢笼之中,没有钥匙又是手无寸铁,如何离开牢笼?其一,他们被红毛抓来便被丢进了底舱,对红毛船的规制一无所知,出去之后该如何选择道路,又该如何避开红毛的眼睛逃出船去?再有,外面风高浪险,跳海等于自杀,奈何他们手上无船,这又该作何打算?

  这些关节环环相扣,李一官却一个办法也没有,又何谈逃生!结果他们很快便又有些沮丧了。

  奈何屋漏偏逢连阴雨。李一官等人正在犯愁,那舱门却意外被人打开了,下来了三个人影。那三人打着一盏油灯,灯光摇摆不定昏黄黯淡,他们便凑着那灯光四下查看起来。李一官等人见状心中更是一惊!要知这是底舱,若船体漏水那他们最先便要被淹死。念及此处,让李一官浑身一阵颤抖!

  想到此节的同样不止李一官一人。其实,还在他挖空心思寻找对策之时,笼中便已经有多人开始呼叫了。他们大声叫嚷,乞求红毛开恩放他们出去逃命,但是红毛哪里理会这些俘虏的死活?那三个红毛也害怕被困在底舱,他们匆匆查看一周,确定没有漏水便紧忙去了。

  如此这般,李一官真真是苦恼异常。若说之前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些求生的欲念,此刻他却几乎完全绝望了。这番出海,先被红毛俘虏,这般又遇上风暴,即使妈祖娘娘显灵只怕他也难脱大难了。

  李忠、林福和张弘也知目下的绝境。他们想到就要命丧于此,兄弟四人便悲从中来,再也控制不住,互相牵着手围在一处抱头痛哭起来。

  “少东家?少东家!”

  正在李一官等人心生死志抱头痛哭的时候,李一官以稀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呼唤!他以为这是幻觉却忍不住侧耳去听。这风暴一起巨浪滔天,他们在底舱虽听不到风声,但是海水剧烈撞击船体的声音却是无比清晰。李一官仔细听了半晌,才隐约听到真的有人在叫:“少东家!少东家!”

  由于杂音干扰,这声音断断续续,但是李一官却听出几分急切来。李一官再用力去听,却猛然发现这个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身边了。

  李家在海上有些名望,西人称他父亲李旦为“甲必丹”,称他为“奥古斯汀”,但是相熟的华人则多称他为少东家,听到此人如此称呼,李一官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只是他心里同时充满了疑惑,尤其在这种地方又有谁会认识自己?李一官回想了片刻,心中便浮出一个人来,却是那个为虎作伥的汉贼。

  李一官记不得自己与那厮从前有过什么来往,可是从言语判断此人确是那贼子不假。想到这里,他便多了一份猜忌。那贼子不是傍着红毛作恶,来寻自己做甚?或者他要寻的另有其人?这海上的人家多了,未必便是来寻自己。李一官心中既有疑惑,自不会出声答他。

  其实,李一官此时与那厮之间只隔着一道栏杆了。那人的呼吸略显急促,李一官听得一清二楚,只因周围不见半点光亮,那厮此番也没有带了灯火,不知道两人已如此贴切罢了。

  那人唤了数声,似乎是万分焦急,声音也抬高了几分:“少东家!少东家在么?”他又唤了几声,似是明白了李一官的警惕,便又说:“少东家,我是郭鸿泰,您若在此,便速速随我走,再不走便走不脱了!”

  那人的语气愈发急切,李一官既不信他便也不答,但是他最后的一句话却轰然叩动了李一官的心门。

  李一官想不起来郭鸿泰是谁,心里也信他不过。只是,此刻已到了绝境,李一官不禁思量,不论那厮真情抑或是假意,只要能走出这间牢门总有个盼头。此时此刻,求生的念头压倒了一切,李一官再顾不得多想,便是拼死一搏也要搏一搏,总也好过就地等死!

  于是李一官暗下决心,他一边捏了李忠一把让他们有所准备,一边回答说:“我在!”

  那自称郭鸿泰的听到李一官的回答,似乎也是认定了他的身份,登时喜出望外。李一官听他不再说话,倒是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开门声,然后那人才颤声说道:“果然是少东家,果然是少东家,快……快随我来。”

  那厮三下五除二开了牢门,李一官却又有些犹豫了。所谓天上掉不下金子来,自也掉不下救星!这段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思量逃脱之法却不得其门,怎么今日就这样走了?此人难道是妈祖娘娘派来搭救自己的?毕竟此事来得太过突然,让李一官越想越是不安。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一官定一定心神,他轻轻抄起喝水用的那片破碗捏在手里以防不测,却又向李忠说:“把人都叫起来,能走的都叫起来!”

  李一官虽求生心切但他毕竟无法断定这厮的用心,于是留了一个心思。多些人走虽说麻烦了些,然一旦有变却也多了一份生望,起码多了几个垫背的。李忠自是明白人,听李一官这样一说立刻明白他的心思,便与林福、张弘三两下将牢内的人唤了一遍。

  其实那些心智清明的人,始终在注意李一官等人的动向。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值此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还用旁人多说,但凡能动的当下跟着李一官等人便出了牢笼。至于那些动弹不得的,旁人却无力顾及他们,只能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了。

  郭鸿泰在头里带路,李一官被李忠等人拉在身后,仍是李忠打头,林福和张弘将李一官夹在中间,前后搭着肩膀鱼贯出了牢门。

  这些日子李一官等人一心想着逃跑,此时当他们真的离开牢房,李一官反觉着心中难以言喻,不大相信自己就这样出来了。他心情忐忑地跟着林福前行,不知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福是祸。不过就目前来看,事情便是如何不济又能遭到甚么地步?

  一旦动身出逃,方才一度躁动的人们也全部安静了下来,谁都知道这是逃命的唯一希望。这些被掳来的大多是海上闯荡的汉子,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能够坚持到现在还能抬腿跑路的更是个中翘楚,这一路上众人各个小心,尽量不弄出什么声响来,却也不错。

  此时船体摇摆剧烈,舱内为了防火都熄了灯火。红毛或者多在舱中祈祷,或者在露天甲板上操劳,一片荒乱中反倒方便了李一官等人逃命。四周漆黑一片,李一官完全无法辨明方向,只觉着在郭鸿泰的带领下左转右转,又攀过了一层梯子,东倒西歪地来在一扇舷窗的前面。

  郭鸿泰稳一稳身子,猛然拉开舷窗,那咸腥的海风伴着苦涩的海水立刻冲进船来。新鲜的空气稍稍扫去了李一官等人脸上的疲惫,但是此时他们却无心享受了。从狭窄的舷窗中,李一官看到了大海的暴怒,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外面是一派疯狂的景色。

  “怎么走?”

  郭鸿泰没有回答李一官,却不知从哪里取来一只钩竿。他将杆子悄悄伸出了舷窗在外面来回抓了几回,竟拉回一条绳索来,郭鸿泰紧忙将绳索系在一根木梁上拴牢,道:“少东家,快,攀上后面的那条船,割了绳索便可以走了。”

  李一官闻言探头一瞧,果不其然,在不远处有一条双桅的帆船,正在波浪中挣扎。见到有船,李一官便知多了一份生望。不论如何,既已经逃在了这里,便是跳下海淹死也好过被红毛折磨。但是李一官心里的一份疑惑,却再次升起,事情未免有些吊诡,本来是毫无希望的绝境,果真就这样峰回路转了?

  这变故来得突然,倒是搅得李一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此刻也无暇他顾了,不待开口,他便感到李忠在自己臂膀上捏了一记。李一官与李忠是多年的患难之交,两人名为主仆,亲似兄弟,胜似兄弟。

  李一官立刻知道李忠是要去探路,却又如何放心让他去冒险?李一官当下喝道:“让弟兄们先走,咱们四个压阵。”

  其他众人,跟着李一官等跑到这里,本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心里面其实都是虚的。此刻果真看到了生路,哪个不是万分急切地想要脱离险境?李一官兄弟四人走在前头,后面的人以为,郭鸿泰和李一官都是一路的,早已是迫不及待,哪里还有半点疑心。只因李一官四人抱团,震慑着他们,没有李一官开口,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现在李一官发了话,后面的人如何还挺得住?李一官话音未落,便有一人抓了绳索爬了出去。

  李忠知道,李一官不想自己冒险,有心让后面这些人过去探路。他感念李一官的关怀,但是他也担心,后面的人与他们非亲非故,万一这帮人只顾着自己逃生,斩断了绳索,或者这帮人先过去起了内讧,都会陷他们于绝地。

  这回倒是张弘反应最速。他们都是九死一生闯出来的,张弘自然也看得出情况紧急。他不待李一官吩咐,便闪身挡住了后人,又推了一把林福,便同林福两人先后跟了出去。

  李忠也是用身体挡住了后人,直到看到林福落在了对面的船上,这才放后面的人,一一爬出舷窗。

  逃出来的人数不多,外面风高浪险,全部爬过去,还需要一些时候。李一官落在后面压阵,看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便好奇地问道:“你何故如此?”

  “此非说话之地,少东家速去。”

  这人似不想多说,但见李一官询问,又忍不住补道:“小的澎湖郭鸿泰。”

  实话说,李一官真是想不到郭鸿泰是何方神圣。这澎湖地处要冲,但是李一官很少踏足。这些年来,他多是在海上跑船,到了大明,便从许素心手里接货,到了域外,便是拍卖货物。李一官仔细回想,然而,在他所接触的人里,确实没有郭鸿泰这一号人物。

  如果硬说李一官对此人有什么印象,先前也绝无好感。尤其这厮为虎作伥的行径,让李一官更是深恶痛绝。也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正是这样一个人,此刻却来搭救自己?李一官不动脑子也能知道,红毛不会发善心放了他们。一旦红毛发现他们逃脱,这郭鸿泰定是免不了干系,或者连性命也要交待进去。以红毛的凶残,汉人的一条性命又算得什么呢?

  尽管李一官此前对郭鸿泰有些厌恶,但是,看对方冒着生命危险搭救自己,李一官也不能无动于衷,至于这郭鸿泰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却也不想深究了。

  “一路走吧!” 李一官提议道。

  “咳!”郭鸿泰叹道,“小的一家老小,皆在澎湖,又能逃到哪去?少东家不必挂念,小的自有活命之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少东家且速去。走!”

  郭鸿泰倒不曾欺骗李一官。他本是澎湖的小户人家,凭借地利往来大员、澎湖及厦门之间,赚些散碎银子,聊以糊口。说起来,郭鸿泰与李一官也是有些渊源的。李家在大员有个货栈,负责收购岛上的特产,也负责收购小户人家从福建运来的货物,甚至李家自己,有时也将货物先囤在大员,然后再转往平户发售。

  郭鸿泰在澎湖、大员混饭吃,当然少不得与李家打交道。有一次,他去大员送货,与途径此地的李一官有过一面之缘。

  这回,红毛趁朝廷驻军回撤,占据了澎湖。他们要同大明朝廷打交道,却缺乏通译帮手。郭鸿泰因为生意的缘故,略通夷情,会说番话,便被红毛拉了丁。先前,红毛派他领着商务员麦敦特,去给大明朝廷送信,之后,他又辗转被派到“格罗宁根”号上面来当向导。

  岂料,他上船后不久,正好赶上李一官等人放风。郭鸿泰偶然之间,发现队伍里有人与李一官有几分肖似。去岁,他去福建办货时,正巧赶上李一官也在厦门办货,郭鸿泰便同李一官又见了一面,并且得知李一官押了两船货要去吕宋。郭鸿泰知道,红毛对往来吕宋的船是痛下毒手,他盘算了一下时日,李一官也该是这段日子回航。他想到这些之后,便拉了几个水手,旁敲侧击地问了情况,果然,他们不久前抢了两条从吕宋北归的商船。

  郭鸿泰由此断定,这些俘虏里,十有###真的有李一官在。

  李家和红毛从前和睦相处,郭鸿泰是知道的,他也不解红毛为何要对李家下手。但是,他即已认定李一官在这船上,也就不去想此中的缘由了。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红毛自己才会以为,他们的十来条小船,就能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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