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目注着她,摇头叹道:“盛姑娘,恕我扫你的兴,你伤成这个样子,是不能去的,我一个人足够了!”
盛冰忽然揭开了被子,自床上一挺而下,道:“你看我身手不是很好?我可以同你一块去,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飞鸿想了想,皱眉道:“你真的受得了?”
盛冰点头道:“我要去见她,而且还有话告诉她,我受得了……你放心!”
飞鸿苦笑了笑道:“好吧!其实你不需要去的,你有什么事,我为你转告她也是一样!”
盛冰又坐到床上,摇头道:“不!这些话只能我对她说!”
飞鸿实在弄不清这盛冰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对方既一再坚持,他也无话可说,当时冷笑道:“盛姑娘,你的热情,实在可感天地,你一定要去,我自是无法拦阻,只是那火药抬枪的厉害……”
盛冰鼻中哼了一声,道:“郭相公不必为我担心,我是一定要去的。”
飞鸿想了想,道:“好吧,那么后日我来找你一起去就是了!”
盛冰面上带出了笑容,点头道:“一言为定!”
飞鸿也道:“一言为定!”就向着盛冰欠身一礼,独自推门去了。
盛冰待他去远之后,侧耳听了听,才把房门关好,咬着牙又睡倒床上,她把缠在下身的鹿皮裙揭开,整个的下身均为鲜红的血浸满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强,她也知道自己这条命将不保,可是却有一种“道义”感驱使鼓舞着她,她深觉惟有自己亲眼看着唐霜青被救出来,才能安心,才死得瞑目。
黎明,人群向着江宁闹市——“老虎坪”涌去。
这地方被指定为正法犯人的“临时法场”,其所以选择在如此闹市斩杀人犯,含有告戒的意味,是十分明显的。
郭飞鸿来到了“仁风”客栈,却见盛冰早已把自己装扮好了,她穿着一身黑,把满头的青丝,用一方黑色丝帕紧紧地扎住,一双短剑交插地紧贴在背后,确实较那一天显得精神抖擞多了。
飞鸿抱拳道:“盛姑娘久等了!”
盛冰今日显得很兴奋,她那青白的脸,在晨起时,已事先上了一层很浓重的胭脂,所以看上去,红红的,除了显得瘦一些外,你不会发觉出她是一个挣扎而起来的垂死之人。
二人将行之际,盛冰又在身上加了一件玄色的长披风,如此一来,背后的双剑就自然被掩盖了起来,她对郭飞鸿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飞鸿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姑娘可有马?”
盛冰怔了一下道:“老虎坪离此很近,我二人步行一刻就到,何必还要骑马?”
飞鸿冷冷一笑道:“姑娘你也以为是在老虎坪行刑不成?你受骗了!”
盛冰张大了眸子道:“怎么?难道……”
飞鸿道:“昨夜我已到衙门去了一趟,我们差点上了大当!”
盛冰问故,飞鸿才冷笑了一声道:“老虎坪午时间斩,是官府的一个幌子,事实上,唐姑娘今晨天不亮就被提解到了‘虎爪山’,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到‘虎爪山’去才行!”
这番话听得盛冰如同木鸡似地呆住了,顿了顿,她冷笑道:“好一手瞒天过海!”
郭飞鸿愤愤地道:“这个主意,是那双刀米文和想出来的,这厮因为姑娘上一次拦道打劫,已吓破了胆,这一次怕姑娘再劫法扬,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他们在虎爪山,已请来了六杆抬枪,出动了三百官兵严守法场,所以这一次是非同小可!”
盛冰微微一笑道:“郭相公,你害怕了么?”
郭飞鸿本是想阻止她前去,却想不到她反倒来了这么一手,当时真有些啼笑皆非,他所以不想要盛冰参加劫法场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见她身子衰弱,还有伤,她虽然极力支撑,看来总是可虑;第二,法场内外戒备森严,尤其厉害的是火药枪,自己一人,尚可如意进出,要是加上了她,可就不敢断定此行成败了!
他虽然有了这两点顾虑,却也无法出口,因为盛冰个性是那么强,再说,她与唐霜青之间,究竟还有什么要紧的事,郭飞鸿也不清楚。
此时闻言,郭飞鸿只得点了点头道:“盛姑娘,我是担心你的身子……”
盛冰低头冷冷一笑道:“郭相公,你不要担心我,人总是难免一死的,有什么好怕的,生死有命,我们走吧!”
这几句话,倒使飞鸿十分钦佩,一个姑娘家能有如此气魄,实不多见!
二人步出客栈,招呼伙计带马,上马直向大街飞驰而出。
途中郭飞鸿手指前方道:“虎爪山由此而去,尚有五里路,我们要加快,姑娘可受得了?”
盛冰一笑道:“你放心,十里也不妨事!”
说着双足一磕马腹,座下骏马泼刺刺直冲而前,飞鸿那一匹“赤兔马”乃是名种,是在汉中时以百两银子购得,脚程极快,比之盛冰所骑的那匹有过之而无不及。二马这一阵疾驰,很快已穿出了这条大街!
这时正是早市时候,按说街上行人稀少,可是今日却是大大的不同了,各处聚集来的人群,把“老虎坪”这块闹市中心挤了个水泄不通。
二人行马至此,但见一行兵卒,虚张声势在现场维持秩序,正中一方红纸,张贴在木柱上,上写“法场”两个大字。
郭飞鸿微微冷笑,带马侧行,好容易才冲了出去,回头看盛冰却用马鞭子抽打着一个油头少年。
原来那少年欺侮盛冰一个少女,在人群里混上来揩油,不想豆腐没吃着,却挨了一顿暴打,被盛冰手里的鞭子抽了个皮开肉绽,抱头鼠窜而去!
四周的人,齐声叫起了好来,也有人嚷道:
“喝!好厉害的小娘儿们,拿鞭子乱抽人!”
“把她给拉下来!”
“妈的!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女人,把她拉下来!”
人群自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盛冰人马,真是寸步难移,恼得她火起,手中马鞭雨点似地落下,四处抽打着行人。
郭飞鸿在人群之外,眼见她陷于困境,却是莫可如何,无奈之下,他翻身下了马,口中唤道:“姑娘不要打,喂!喂!借光!借光!”
盛冰这时娇叱连声,鞭下如雨,那匹座下的骏马,更不时地人立双蹄,唏聿聿长啸,吓得四侧人群更是乱叫不已。
猛可里,一个白衣人向着马前欺到!
这人头上戴着一顶编花的大草帽,帽沿下垂,遮住了上额,盛冰一声娇叱道:“滚开!”
手中皮鞭“刷”一声向这人头上抽去。
白衣人右手一翻,一抬头,盛冰这才发现到,这人竟是一个清秀绝尘的妙龄少女,不由心中一动,再想抽手已是不及,只听“噗”一声,手中皮鞭已为白衣女子抓在了手中。
遂听她鼻中一声哼道:“你也欺人太甚了!”
话声中,玉手一带,盛冰在马上的身子,蓦地一栽,差一点由马上掉下来,她手里的马鞭,却已到了那白衣女子手中。
四下人群一声喊好,一齐向着盛冰身前扑来,可是那位头戴草帽的白衣少女,却左右手同时一翻,已把来犯的人俱都推开一边!
盛冰正是又怒又奇的当儿,白衣女仰脸一声冷笑道:“我知道你有要紧事要办,可是也不能随便打人!快走吧!”
说罢右手一抖,手中的皮鞭蛇也似地向着盛冰面上飞来,盛冰操手接住,怔然道:“你是谁?”
白衣女望着她只冷冷一笑,正要答话,忽见郭飞鸿挤进来,她蓦地把头一低,一路分着人群向一边去了!
飞鸿挤到了近前,道:“姑娘快走吧!”
二人迅速地离开了人群,马上的盛冰早已汗下如雨,她在马上娇喘声声,一面冷笑道:“方才那白衣子女是谁?郭相公可认得她?”
飞鸿一怔道:“在哪里?”
盛冰赶忙回身,只见阳光之下万头攒动,哪里还能看到那白衣女子的影子,不由叹了一声道:“奇怪……”
接着遂把方才情形说了一遍,郭飞鸿顿时呆了一呆,冷笑道:“姑娘这么一说,我自然知道了,想不到,她竟然也来到了这里!”
说时,面上浮上了一层凄凉之色。
盛冰鼻中哼了一声,道:“我虽然不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交情,可是这女人是谁,我倒是要知道一下!”
飞鸿冷冷地道:“冷剑铁娥!”
盛冰神色一变道:“啊!”
飞鸿翻身上马,喟然一声长叹,道:“此人神出鬼没,不必再去管她,我们救人要紧!”
实在是这几个月来,铁娥吊足胃口,几次三番欲见又离,使得郭飞鸿一想起她来,真是又恨又恼,所以这时得知她来了,也就赌气不再理她。
盛冰一只手按在皮鞍上,借以支持住摇晃的身子,经过方才的一阵打斗,她下身失血极多,可是她竟是死命地撑着,丝毫也不现出疲惫的样子。
渐渐离开了闹市,飞鸿当先一马如龙,盛冰也策骑如飞,二人一阵疾驰,约有半炷香的时间,已来到了所谓的“虎爪山”这个地方。
其实所谓的“虎爪山”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山,不过是一处较高的黄土坡子罢了,因为这片士坡地势狭而长,分为四股,远远看去,很像是一只大的虎掌,故而得名。
平日,这地方是极为冷清的,在生满了绿草的坡地上,只有十来户人家,山沟边,有一个烧砖瓦的土窑,烟筒里永远冒着黑烟儿。
可是今天的情形,显然是不同了,二人马匹尚未来到近前人已看见不少头戴红缨帽的差人,在附近来回地走着,郭飞鸿勒住了马,向盛冰点点头,二人下了马。
眼前开着一家小茶棚,卖茶的,是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飞鸿同盛冰牵马过来,那老太太咧嘴笑道:“客人要喝茶吗?”
飞鸿答应了一声,同盛冰进了茶棚,棚内不过摆着五六张椅子,十分简陋,这茶棚除了卖茶,还卖炒米糖和麻糖饼,飞鸿一样要了一小碟,就和盛冰坐了下来。
这时走过来一个跛足的小子,流着鼻涕,把二人的马牵往一旁草地里,老太婆笑着迭上了两碗茶,忽有一个左嗓子的人道:“给我也来一碗!”
那是一种极刺耳的云贵土音,加以来人又是左嗓门,听在耳中,把人吓上一跳。
飞鸿和盛冰都怔了一下,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这小棚前,已站定了一个瘦高白皙的落拓老文士。
这人乍看过去,就好像一个走方的测字先生,一身灰白的长衣,其上沾满了灰尘,头顶上,就像是掉了毛的秃老鹰一般,看起来也是怪不得劲。
飞鸿看了这人一眼,却见对方龇牙向着自己一笑,一面迈步走进茶棚,一面口中呐呐道:“夏天天气热,扇子茶水是少不了的!”
说着一屁股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由袖筒里抖出了一柄扇子,“刷”一声打开,呼啦呼啦地扇着。
飞鸿细看这个人,细长的一双瞳子,似睁又闭,脸上气色更是白中带青,尤其是双太阳穴上,绷出青筋,看上去真像是马上就要挺尸的样子,可是却别有一种读书人的书卷气息。
老太婆送上了一碗茶,老者接过呷了一口,就把身子倒在椅子上,嘴里面咭咭咕咕,像是说话,又像是在吟诗。
郭飞鸿见他长衫曳地,露出了血也似红的肥绸长裤,男人这样打扮的,倒还真不多见,正自疑忖不解,就听得棚外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盛冰低声道:“来了!来了!”
在那黄土飞尘道上,驰来了一队青衣差人,可是为首的一人,却是身着红袍,头扎红巾,打扮得不伦不类,一行人马,转瞬之间,便冲到了茶棚之前。
为首那个红衣汉子,忽地勒住了马,偏头向着茶棚看了一眼,大声道:“喂,老婆婆,给咱送一瓶酒来!”
飞鸿见这红衣汉子,生得头如巴斗,眼似铜铃,赤红的一张脸上,两腮生满了寸许长的胡子,根根见肉,他说完了话,自马上一翻而下,大步走到棚口。
那老婆婆口中答应着,由一边桌上拿了一个瓷瓶,一面吹着那瓶上的灰,却为那红衣差人一上步,伸手抢了过去,大声道:“老婆婆你发财了!”
老太太呆道:“老爷你说……说什么?”
红衣差人伸出蒲扇大手,把老婆婆向后面一推,那老婆婆顿时摔了个屁股墩儿,盛冰不由秀眉一挑,正要站起来,飞鸿忙伸手拦住她,摇了摇头。
却听得那红衣差人哈哈大笑道:“妈的,老太婆你懂个屁,老爷我是红衣刽子手,今天是来杀人的!哈……”
地上的老婆婆吓得直打哆嗦道:“啊……我的祖宗呀……杀……杀……人!大老爷饶命吧!”
红衣差人瞪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妈的,谁要杀你呀!告诉你老太婆,老子今天是杀……”
说到此,忽然把话顿住,一双铜铃大眼睛,向着棚内飞鸿等三人转了一转,嘿嘿一笑道:“说出来也不要紧,老子今天要杀的就是闹得苏州江宁满城风雨的那个女贼,唐霜青。”
这几句话说得郭飞鸿心头一震,不由抬头又向他看了一眼,才发现这“红差”左手抱着一口用红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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