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倍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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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倍上校-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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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
    “这简直是胡扯!”她装腔作势,尽量拿出恶狠狠的神气,“我从来没收到夏倍伯爵的信;并且谁要自称为上校,他准是个骗子,苦役监里放出来的囚犯,象柯瓦涅尔Ⅲ之类。单是想到这种事就叫人恶心。先生,你以为上校会复活吗?他阵亡以后,波拿巴正式派副官来慰问我,国会批准三千法郎抚恤金,我至今还在支领。自称为夏倍上校的人,不管过去有多少,将来还有多少,我都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睬他们。”
    “太太,幸亏今天只有咱们两人,你尽可以自由扯谎,”但维尔冷冷的说着,有心刺激伯爵夫人,认为她一怒之下可能露出些破绽来;这是诉讼代理人的惯技,敌人或当事人尽管发脾气,他们总是声色不动。他临时又想出一个圈套,叫她明白自己弱点很多,不堪一击;便私忖道:“好,咱们来见个高低罢。”——接着他高声说:“太太,送达第一封信的证据,是其中还附有证券……”
    “噢!证券吗?信里可没有什么证券。”
    但维尔微微一笑:“原来这第一封信你是收到的。你瞧,一个诉讼代理人随便唬你一下,你就中了计,还自以为能跟司法当局斗吗?……”

①见本卷第1 60页注①。

    伯爵夫人的睑一忽儿红一忽儿白,用手遮住了。然后她把羞愧的情绪压了下去,恢复了象她那等女人的天生的镇静。
    “既然你作了自称为夏倍的人的代理人,那么请你……”
    “太太,”但维尔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除了当上校的代理人之外,同时仍旧是你的代理人。象你这样的大主顾,我肯放弃吗?可是你不愿意听我的话呀……”
    “那么先生,你说罢,”她态度变得很殷勤了。
    “你得了夏倍伯爵的财产,却给他一个不理不睬。你有了巨万家私,却让他在外边要饭。太太,案情本身既然这样动人,律师的话自然动人了:这件案子里头,有些情节可能引起社会公愤的。”
    伯爵夫人被但维尔放在火上一再烧烤,不由得心烦意躁。她说:“可是先生,即使你的夏倍真的没死,法院为了我的孩子也会维持我跟费罗伯爵的婚姻,我只要还夏倍二十二万五千法郎就完了。”
    “太太,关于感情的问题,我们不知道将来法院怎么看法。一方面固然有母亲与孩子的问题,另一方面,一个受尽苦难的男人,被你一再拒绝而磨得这样衰老的男人,同样成为问题。叫他哪儿再去找个妻子呢?那些法官能够作违法的判决吗?你和上校的婚姻使他对你有优先权。不但如此,一朝人家用丑恶的面貌来形容你的时候,你还会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敌人。太太,这就是我想替你防止的危险。”
    “一个意想不到的敌人!谁?”
    “就是费罗伯爵,太太。”
    “费罗先生太爱我了,对他儿子的母亲太敬重了……”
    但维尔打断了她的话:“诉讼代理人是把人家的心看得雪亮的,你这些废话都甭提啦。此刻费罗先生决没意思跟你离婚,我也相信他非常爱你;但要是有人跟他说,他的婚姻可能宣告无效,他的太太要在公众眼里成为罪大恶极的女人……”
  “那他会保护我的。”
  “不会的,太太。”
  “请问他有什么理由把我放弃呢,先生?”
  “因为他可以娶一个贵族院议员的独养女儿,那时只要王上一道诏书,就好把贵族院的职位转移给他……”
    伯爵夫人听着睑色变了。
    但维尔心上想:“行啦,被我抓住了!可怜的上校,你官司赢定啦。”——然后他高声说道:“并且费罗先生那么办,心里也没什么过不去;因为一个光荣的男人,又是将军,又是伯爵,又是荣誉勋位二级获得者,决非等闲之辈;倘使这个人向他要回太太的话……”
    “得了,得了,先生!”她说,“你永远是我的代理人。请你告诉我应当怎办?”
  “想法和解呀!”
  “他是不是还爱我呢?”她问。
  “我不信他不爱你。”
  听到这句话,伯爵夫人马上把头抬了起来,眼中闪出一道表示希望的光;或许她想用一些女人的诡计,利用前夫的爱情来赢她的官司。
    “太太,究竟要我们把公事送给你呢,还是你愿意到我事务所来商订和解的原则,我等候你的吩咐,”但维尔说着,向伯爵夫人告辞了。
    但维尔访问上校和费罗太太以后一星期,六月里一个晴朗的早上,被命运拆散的一对夫妇,从巴黎的两极出发,到他们共同的代理人那儿相会。
    但维尔预支给夏倍上校的大量金钱,使他能够把衣衫穿得跟身分相称。阵亡军人居然坐着一辆挺干净的两轮车,戴着一副与面貌相配的假头发,穿着蓝呢衣服,白衬衫,领下挂着荣誉勋位二级的大红缓带。生活优裕的习惯一恢复,当年那种威武的气概也跟着恢复了。他身子笔直,容貌庄严而神秘,活现出愉快和满怀希望的心情,睑不但变得年轻,而且用画家的术语来说,更丰满了。在他身上,你再也找不出穿破卡列克的夏倍的影子,正如一枚新铸的四十法郎的金洋决不会跟一个铜子儿相象。路上的人看到了,很容易认出他是我们帝国军中的遗老,是那些英雄之中的一个;国家的光荣照着他们,他们也代表国家的光荣,好比阳光底下的镜子把太阳的每一道光芒都反射出来。这般老军人每个都等于一幅画,同时也等于一部书。
    伯爵从车上跳下来走进但维尔家的时候,动作的轻灵不下于青年人。他的两轮车刚掉过车身,一辆漆着爵徽的华丽的轿车也跟着赶到了。车中走下费罗伯爵夫人,装束非常朴素,但很巧妙的衬托出年轻的身腰。她戴着一顶漂亮的小帽子,周围缀着蔷薇花,象捧云托月似的使她睑蛋的轮廓不太清楚,而神态更生动。两个当事人都变得年轻了,事务所却还是老样子,和这个故事开场的时候所描写的没有分别。西蒙南吃着早点,肩膀靠在打开的窗上,从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房屋而只给院子留出的空隙中,眺望着蓝天。
    他忽然嚷道:“啊!夏倍上校变了将军,挂着红带了:谁愿意赌东道请看戏吗?”
    “咱们的老板真会变戏法,”高德夏说。
    “这一回大家不跟他开玩笑了吗?”德罗什问。
    “放心,他的妻子,费罗伯爵夫人,会要他的!”布卡尔回答。
    高德夏又道:“那么伯爵夫人要服侍两个丈夫了,可不是?”
    “噢,她也来了!”西蒙南嚷着。
    这时上校走进事务所,说要见但维尔先生。
    “他在里头呢,伯爵,”西蒙南告诉他。
    “原来你耳朵并不聋,小电!”夏倍扯着跳沟的耳朵拧了一把,叫那些帮办看着乐死了,哈哈大笑,同时也打量着上校,表示对这个怪人好奇到极点。
    费罗太太进事务所的时候,夏倍伯爵正在但维尔的办公室里。
    “喂,布卡尔,这一下老板办公室里可要来一幕精采的戏文啦!那位太太不妨双日陪费罗伯爵,单日陪夏倍伯爵。”
    “逢到闰年,这笔账可以轧平了,”高德复接着说。
    “诸位,别胡扯了,人家听得见的,”布卡尔很严厉的喝阻,“象你们这样把当事人打哈哈的事务所,从来没见过。”
    伯爵夫人一到,但维尔就把上校请到卧房去坐。
    他说:“太太,因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夏倍伯爵见面,我把你们俩分开了。倘若你喜欢……”
  “先生,多谢你这么体贴。”
  “我拟了一份和解书的稿子,其中的条款,你和夏倍先生可以当场磋商;两方面的意思由我居间传达。”
    “好罢,先生,”伯爵夫人作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但维尔念道:
    “立协议书人甲方:亚森特,别号夏倍,现封伯爵,陆军少将,荣誉勋位二级获得者;住巴黎小银行家路;
    乙方:萝丝·沙波泰勒,为甲方夏倍伯爵之妻……”
    伯爵夫人插言道:“开场的套头不用念了,单听条文罢。”
    “太太,”代理人回答,“开场的套头很简短的说明你们双方的地位。然后是正文。第一条,当着三个见证,——其中两位是公证人,一位是你丈夫的房东,做鲜货买卖的,我已经关照他严守秘密,——你承认甲方是你的前夫夏倍伯爵;确定他身分的文书,由你的公证人克罗塔另行办理。
    “第二条,甲方为顾全乙方幸福起见,除非在本和解书规定的情形之下,自愿不再实行丈夫的权利。”但维尔念到这儿又插进两句:“所谓本和解书规定的情形,就是乙方不履行这个秘密文件中的条款。——其次,甲方同意与乙方以友好方式,共同申请法院撤销甲方之死亡登记,及甲方与乙方之婚约。”
    伯爵夫人听了很诧异,说道:“这一点对我完全不合适,我不愿意惊动法院。你知道为什么。”
    代理人声色不动,照旧往下念:
    “第三条,乙方自愿每年以二万四千法郎交与甲方夏倍伯爵;此项终身年金由乙方以购买政府公债所生之利息支付;但甲方死亡时,本金仍归乙方所有……”
    “那太贵了!”伯爵夫人说。
    “你能花更低的代价成立和解吗?”
    “也许。”
    “太太,那么你要怎办呢?”
    “我要……我不要经过法院;我要……”
    “要他永远做死人吗?”但维尔顶了一句。
    “先生,倘若要花二万四的年金,我宁可打官司……”
    “好,咱们打官司罢,”上校用他那种调门很低的声音嚷道。他突然之间打开房门站在他女人面前,一手插在背心袋里,一手指着地板。因为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他这姿势格外显得悲壮。
    “真的是他!”伯爵夫人私下想。
    老军人接着又道:“哼,太贵了!我给了你近一百万,你却眼看我穷途潦倒,跟我讨价还价。好罢,现在我非要你不可了,既要你的财产,也要你的人。咱们的财产是共有的,咱们的婚约还没终止……”
    伯爵夫人装作惊讶的神气,嚷道:“这一位又不是夏倍上校喽。”
    “啊!”老人带着挖苦得很厉害的口吻,“你要证据吗?我当初是在王宫市场把你找来的……”
    伯爵夫人马上变了睑色。老军人看到自己从前热爱的女人那么痛苦,连胭脂也遮不了惨白的睑色,不由得心中一动,把话咽住了。但她睁着恶毒的眼睛瞪着他,于是他一气之下,又往下说道:
    “你原来在……”
    “先生,我受不了,”伯爵夫人对代理人说,“让我走罢。我不是到这儿来听这种下流话的。”
    她站起身子走了。但维尔跟着冲出去。伯爵夫人象长了翅膀似的,一霎眼就飞掉了。代理人回到办公室,看见上校气坏了,在屋子里大踏步踱着。
    他说:“那个时候一个人讨老婆是不管出身的;我可是拣错了人,被她的外表骗过去了;谁知她这样的没心没肝。”
    “唉,上校,我不是早告诉你今天别来吗?现在我相信你真是夏倍伯爵了。你一出现,伯爵夫人浑身一震:我把她的思想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你的官司输定了,你太太知道你面目全非,认不得了。”
  “那我就杀了她……”
  “发疯!这不是把你自己送上断头台吗?说不定你还杀不了她!一个人想杀老婆而没杀死,才是大笑话呢。让我来补救罢,大孩子!你先回去,诸事小心;她很可能安排一些圈套,送你上沙朗通的。我要立刻把公事送给她,以防万一。”
    可怜的上校听从了恩人的吩咐,结结巴巴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出门了。他慢吞吞的走下黑暗的楼梯,憋着一肚子郁闷,被刚才那一下最残酷、把他的心伤得最厉害的打击压倒了。走到最后一个楼梯台,他听见衣衫塞率的声音,忽然太太出现了。
    “跟我来,先生,”她上来挽着他的手臂;那种姿势他从前是非常熟悉的。
    伯爵夫人的举动和一下子又变得温柔的口吻,尽够消释上校的怒意,把他带到车子旁边。
    跟班的放下踏级,伯爵夫人招呼上校道:“喂,上车罢!”
    于是他象着了魔似的,挨着妻子坐在轿车里。
    “太太上哪儿去?”跟班的问。
    “上格罗莱。”
    驾车的马开始奔驰,穿过整个巴黎城。
    “先生……”伯爵夫人叫出这两个字的声音是浪露人生最少有的情绪的声音,表示身心都在震颤。
    在这种时候,一个人的心,纤维,神经,面貌,肉体,灵魂,甚至每个毛孔都在那里抖动。我们的生命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了;它跑在身外跳个不停,好象有瘟疫一般的传染性,能借着目光,音调,手势,去感应别人,把我们的意志去强制别人。老军人仅仅听她叫出可怕的“先生”二字,就打了一个寒噤。那两字同时包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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