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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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集-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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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此类,以为长者,最得藨宠。(《史记》,灌夫藨宠下辈,士亦以此多之,见武安传。)夫言朴愚无害者,(萧何以文毋害为沛主吏掾。无害,谓不刻害也。)其於田野乡闾为匹夫,虽称为长者可也。自抱关击柝以往,(《孟子》:恶乎宜乎,抱关击柝。柝,他各切。夜所击之木也。)则必敬其事,(《论语》: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愈上则及物者愈大,何事无用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长者,可以为大官。”类非古之所谓长者也,则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揭木而致之岩廊之上,(○揭,去谒切,举也。)蒙以绂冕,翼以徒隶,而趋走其左右,(一无“而”字。)岂有补於万民之劳苦哉!圣人之道,不益於世用,(“不”字下,一有“尽”字。)凡以此也,故曰知之难。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则彼未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章。是将曰:“彼诚知士欤?知文欤?”疑之而未重,一间也。又曰:“彼无乃私好欤?交以利欤?”二间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哉?(○惎,渠记切。毒也。)兹咈吾事。”三间也。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难。言而有是患,故曰听信之难。唯明者为能得其所以藨,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听,一不至则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言听之难,而不务取士。士,理之本也。苟有司之不吾信,吾知之而不舍,其必有信吾者矣。苟知之,虽无有司,而士可以显,则吾一旦操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预备而熟讲之,卒然君有问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其无所以应之,则大臣之道阙,故不可惮烦。
  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操”,一作“探”。)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文士之多莫如今,今之后生为文,希屈、马者,可得数人;(屈,屈原。马,司马迁。○屈,其勿切。)希王襃、刘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陆机、潘岳之比,累累相望。(○累,万追切。)若皆为之不已,则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后代乃可知之。今之俗耳庸目,无所取信,杰然特异者,乃见此耳。丈人以文律通流当世,叔仲鼎列,(大历九年,凭中进士;十三年,凝中进士;十二年,凌中进十。皆有名,时号三杨。)天下号为文章家。今又生敬之。(敬之,凌子,元和二年中进士。敬之,字茂孝,尝为《华山赋》示韩愈,愈称之。)敬之,希屈、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断於古书老生,直趣尧、舜之道、(一作“大道”。)孔氏之志,明而出之,又古之所难有也。然则文章未必为士之末,独采取何如尔!宗元自小学为文章,中间幸联得甲乙科第,(一无“乙”、“第”二字。)至尚书郎,专百家章奏,然未能究知为文之道。自贬官来无事,读百家书,上下驰骋,乃少得知文章利病。(一无“知”字。)去年吴武陵来,(武陵,元和二年中进士,三年谪永州。)美其齿少,才气壮健,可以兴西汉之文章,日与之言,因为之出十数篇书。(一无“书”字。)庶几铿锵陶冶,时时得见古人情状。然彼古人亦人耳,(一无“古人”字。)夫何远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言今。(一本,二“以”字并作“与”。)桓谭亦云:亲见扬子云,容貌不能动人,安肯传其书?(《扬雄赞》:桓谭曰:“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诚使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专如扬雄,犹为今之人,(一有“笑”字。)则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观之,古之人未始不薄於当世,而荣於后世也。若吴子之文,非丈人无以知之。独恐世人之才高者,不肯久学,无以尽训诂风雅之道,以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缺败,不能远骋高厉,与诸生摩九霄,抚四海,夸耀於后之人矣。(一作“世人”。)何也?凡为文,以神志为主。自遭责逐,继以大故,荒乱耗竭,又常积忧恐,神志少矣,所读书随又遗忘。一二年来。(一无“来”字。)痞气尤甚,加以众疾,动作不常。眊眊然(一无“然”字。○眊,音冒,目少睛。)骚扰内生,霾雾填拥惨沮,(“沮”,一作“怛”。霾,音埋,风雨土也。《诗》:终风且霾。)虽有意穷文章,而病夺其志矣。每闻人大言,则蹶气震怖,抚心按胆,不能自止。又永州多火灾,(一本无“又”字。)五年之间,四为天火所迫。(“天”,一作“大”。)徒跣走出,坏墙穴牖,仅免燔灼。书籍散乱毁裂,不知所往。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尽意於笔砚,(“意”,一作“志”。)矻矻自苦,(○矻,丘八切,与“硈”同。坚也,突也,石状,一云口骨切,劳极貌,又健作貌。)以危伤败之魂哉?
  中心之悃愊郁结,(○悃,口本切,诚也。愊,平力切,緻密也。)具载所献《许京兆丈人书》,(许京兆,孟容。)不能重烦於陈列。凡人之黜弃,皆望望思得效用,而宗元独以无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质无所入,苟焉以叙忧慄为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禀孝德,秉直道,高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至”,一作“止”。)宗元无似,亦尝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柳氏号为大族,五六从以来无为朝士者,岂愚蒙独出数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过矣,宠已厚矣。夫知足与知止异,宗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复得好官,犹不辞让,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进。如其不至,则故无憾,进取之志息矣。身世孑然,无可以为家,虽甚崇宠之,孰与为荣?独恨不幸获托姻好,而早凋落,(公娶凝女,贞元十五年八月一日卒,年二十三。)寡居十馀年。尝有一男子,(一本无“一”字。)然无一日之命,(杨氏孕而不育。)至今无以托嗣续,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之汲汲於世者,唯惧此而已矣!天若不弃先君之德,使有世嗣,(一作“祀”。)或者犹望延寿命,以及大宥,得归乡闾,立家室,则子道毕矣。过是而犹竞於宠利者,天厌之!天厌之!(厌,弃也。)丈人旦夕归朝廷,复为大僚,伏惟以此为念。流涕顿颡,(写曩切。)布之座右,(一作“下”。)不任感激之至。宗元再拜。
  ○与裴埙书(裴埙,墐之弟,字行具此书,唯不详其爵位。公时在永,其书曰“河北之师,当已平奚虏吉语矣”。考其时,盖当吐突承璀诛王承宗之时,事在元和四年,书必此年作。)应叔十四兄足下:比得书示勤勤,不以仆罪过为大故,有动止相悯者,仆望已矣。世所共弃,惟应叔辈一二公独未耳。(一作“独未下耳”。)仆之罪,在年少好事,进而不能止。俦辈恨怒,以先得官。又不幸早尝与游者,居权衡之地,十藨贤幸乃一售,不得者诪张排拫,(《书》:人乃可诪张为幻。诪张,欺诈也。○诪,音辀。拫,胡根切,一本作恨,见《汉书·灌夫传》。)仆可出而辩之哉!性又倨里,不能摧折,以故名益恶,势益险,有喙有耳者,相邮传作丑语耳,(一无“耳”字。)不知其卒云何。中心之愆尤,若此而已。既受禁锢而不能即死者,以为久尝自明。今亦久矣,而嗔骂者尚不肯已,坚然相白者无数人。
  圣上日兴太平之理,不贡不王者悉以诛讨,而制度大立,长使仆辈为匪人耶?其终无以见明,而不得击坏鼓腹乐尧、舜之道耶?且天下熙熙,(“天下熙熙”,见《史记·货殖传》。)而独呻吟者四五人,何其优裕者博,而局束者寡,其为不一徵也何哉?大和蒸物,燕谷不被其煦,一邹子尚能耻之,(刘向《别录》云:方士传言,邹衍在燕,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邹子居,吹律而温气至,五谷生,今名黍谷。)今若应叔辈知我,岂下邹子哉!然而不耻者何也?河北之师,当已平奚虏,闻吉语矣。(时吐突承璀计镇冀王承宗。镇冀自李宾臣,本范阳内属奚。承宗之先武俊,亦本契丹部落,故曰奚虏。)然若仆者,承大庆之后,必有殊泽,流言飞文之罪,(流文飞文,出《刘向传》。)或者其可以已乎?幸致数百里之北,使天下之人,不谓仆为明时异物,死不慨矣。
  金州考绩已久,独蔑然不迁者何耶?十二兄宜当更转右职。十四兄尝得数书,无恙。(馀亮切,忧也。一无“尝得”二字。)兄顾惟仆之穷途,得无意乎?北当大守,人愈平和,惟楚南极海,玄冥所不统,炎昏多疾,气力益劣,昧昧然人事百不记一,舍忧慄,则怠而睡耳。偶书如此,不宣。宗元再拜。
  ○与萧翰林俛书(一作“勉”。《新唐史》,萧俛书在许孟容书前。按俛本传,贞元中及第,又以贤良方正对策异等,拜右拾遗。元和六年,召为翰林学士,凡三年,进知制诰。公在永州,此书当在俛学翰林时作。)
  思谦兄足下:昨祁县王师范过永州,为仆言得张左司书,道思谦蹇然有当官之心,乃诚助太平者也。仆闻之喜甚,然微王生之说,仆岂不素知耶?所喜者耳与心叶,果於不谬焉尔。(子京《新唐史》自思谦兄止焉尔并删去。)
  仆不幸,(《唐史》删“不幸”二字。)响者进当臲不安之势,平居闭门,口舌无数,况又有久与游者,乃岌岌而造其门哉。(《唐史》删“乃”字。○岌,鱼及切。“门”,一作“间”,下无“哉”字。)其求进而退者,皆聚为仇怨,造作粉饰,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断於内,则孰能了仆於冥冥之间哉?(《史》删则字之字。)然仆当时年三十三,(永元贞年。)甚少。(《唐史》删甚少字。)自御史裹行得礼部员外郎,超取显美,欲免世之求进者怪怒娼嫉,(○媢,音冒。)其可得乎?(《唐史》删其字。)凡人皆欲自达,仆先得显处,才不能逾同列,声不能压当世,(“声”,一作“名”。)世之怒仆宜也。(《唐史》自凡人止宜也并删去。)与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进,(《唐史》删又字。)辱在附会。圣朝弘大,(“弘”,一作“宽”。)贬黜甚薄,不能塞众人之怒,(《唐史》删能字。)谤语转侈,嚣嚣嗷嗷,(嚣,虚骄切。嗷,音敖。)渐成怪民。(“民”,一作“人”。)饰智求仕者,更詈仆以悦雠人之心,(“詈”,一作“言”,“雠”,一作“仇”。)日为新奇,务相喜可,(“喜”,一作“悦”。)自以速援引之路。而仆辈坐益困辱,(《唐史》删而字。)万罪横生,不知其端。伏自思今,过大恩甚,乃以至此。(《唐史》自伏自止致此并删去。)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唐史》删六七二字及已字。)长来觉日月益促,岁岁更甚,大都不过数十寒暑,则无此身矣。(《唐史》删则字。)是非荣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祗益为罪。兄知之勿为他人言也。(《唐史》自兄字至也字删去。)
  居蛮夷中久,惯习炎毒,昏眊重膇,(驰伪切,足肿也。重,上声。)意以为常。忽遇北风晨起,薄寒中体,则肌革粒ā鸠},山锦切,寒病,一作“惨”,七感切。懔,来感切。阴寒貌,薄寒中人,见《楚辞》。)毛发萧条,瞿然(○瞿,音句。)注视,怵惕以为异候,意绪殆非中国人。(“人”下,有“也”字。)楚、越间声音特异,鴂舌啅譟(《孟子》:南蛮鴂舌之人。○鴂,音决。鸟名,即鶗鴂也。啅,音卓。)今听之怡然不怪,(“怡”,一作“恬”。)已与为类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哓哓,(许尧切。)昼夜满耳,闻北人言,则啼呼走匿,虽病夫亦怛然骇之。出门见适州闾市井者,其十有###,杖而后兴。自料居此尚复几何,岂可更不知止,言说长短,重为一世非笑哉?读《周易·困卦》。(《唐史》删周字。)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唐史》删也字。)往复益喜,曰:“嗟乎!余虽家置一喙以自称道,诟益甚耳。”用是更乐瘖默,(○瘖,音阴,不能言也。)思与木石为徒,(《唐史》删思字。)不复致意。
  今天子兴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怡愉,而仆与四五子者独沦陷如此,(《唐史》删独字。)岂非命欤?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又何恨?余(《唐史》删余字。)独喜思谦这徒,遭时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仆诚有罪,然岂不在一物之数耶?身被之,目睹之,足矣。何必攘袂用力,(○裾,弥蔽切。)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诚如此。(《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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