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才说:“昔日的大梁城就在咱们的脚下。”
牛金星跃跃欲试:“如今地上有悬河,地下城摞城,我辈何不如法炮制呢!”
李自成说:“此计固好,但也未免太毒辣了。”
牛金星道:“慈不掌兵。战争就是战争,从来是不择手段的。开封军民顽抗义师,活该遭水淹喂王八。”
高秀才也煽动说:“大王千万不要忘了一箭之仇哇,还有那些攻城死难的弟兄们……”
李自成对敌人的一贯政策是,凡是反对义军的决不宽恕,守城顽抗三日之上者,破城后都会施行屠城报复。但他三打开封的目的,不仅仅是报仇雪恨,还有更多更长远的战略考虑。目前河南大部分地区已在义军掌握之中,各地的富贵人家全躲在省城避难,蕴藏大量财富。攻下开封,全军几年的粮饷便有了着落。如果水淹开封,便要落得两手空空。他沉吟良久,方道:“黄河一决,玉石俱焚。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能轻易扒河灌城。”
牛金星看出李自成的心思,忙说:“反正黄河南岸大堤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想什么时修扒就什么时候扒,要看形势而定,不宜操之过急。”
李自成道:“明人不做暗事。高秀才,你马上以本帅的名义写封劝降书,如果开封军民不投降,我就扒黄河灌古城,勿谓言之不预也!”
高秀才当即挥毫写了一封文告:“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将军李示:仰在省人等知悉:朝廷所遣援汴各路官兵已被击溃,黄河南岸已由我军把守,尔辈插翅难逃,已在釜中,可速献城投降,不戮一人。如各延抗,不日决黄河之水,尔等俱尽丧鱼腹。本营恐伤天和,不忍遽决,慎勿执迷,先此晓谕。”
劝降书射进城里后,却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又过了一个多月,牛金星得到李自成默许,在黄河南岸直冲北门的大堤上扒开一个口子,让洪水冲击坚城,全歼守敌。不料,今夏上游雨水稀少,水量偏低,决口水势水大,洪水不仅没有对开封造成威胁,反而灌满了护城河,更增加了攻城的艰难,义军将士对牛金星弄巧成拙怨声载道。
牛金星为了推卸责任,便向李自成告密,说高秀才是官府的奸细,故意献计使义军上当。李自成恼羞成怒,当即下令将高秀才推到护城河边斩首示众,藉以平息众怒。
高庄的乡亲们得知内情后,没有一个人同情他。就连一同参加义军的高铁匠也说他“心眼太坏,死得活该”。
义军将开封围困了五个月,城内弹尽粮绝,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但仍固守待援。义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师老兵疲,粮草不继,士气普遍低落。这时又传来三边总督孙传庭率领陕兵入关,驰援开封的消息,李自成连忙召集紧急军事会议,商讨对策。
会上,李自成心情沉重地说:“孙传庭善于用兵,智勇双全,是我们的老对手了。我们逢孙每战必输,潼关南原大战几乎全军覆没。所以对他不敢小觑,一定要全力对付。”
大将刘宗敏说:“如果在开封城下决战,我们三面对敌,包围者反而被包围,对我军不利,务必迅速撤出开封,主动迎敌方占优势。”
李自成连连颔首:“此言有理,只是轻易撤离开封,也未免太便宜守城的乌龟王八蛋了。再说开封守敌一旦得到粮食,就能起死回生,和河北官军联手,尾随追来,我军腹背受敌,同样不利。”
刘宗敏皱起眉头:“只是连日阴雨,急切之下攻城,也没有一点儿胜利的把握,为此再贻误主力迎敌就得不偿失了呵。”
众将都觉得进退两难,苦苦思索解脱之策。一直冷眼旁观的牛金星忽然站起,说:“现在已经到了义军成败的最后关头……”
李自成已有所悟,向北一指:“军师是说以水代兵、决河灌城?”
牛金星说:“对,我昨日上了黄河大堤,正值秋汛洪水暴涨,决河灌城,一箭双雕。开封守敌成了波臣,河北官军只顾善后,义军便无了后顾之忧。”
李自成一锤定音,说:“军情危急,我已顾不了许多,今夜就动手,以免天机泄露,守敌突围。”
高铁匠忽然接到命令,让他押送大批铁铲、抓钩等工具到黄河大堤上。他以为大堤出现险情,急须维修,不敢怠慢,按时赶到大堤,一问方知要扒开大堤淹没开封,无论他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牛金星怕他走露风声,将他严加看管起来。
公元一*二年九月十四日夜,义军同时在相距不到四里的马家口和朱家寨扒开大堤,两口并决,很快汇成一股洪流,将开封吞噬。千年古都,一朝毁灭。
义军撤离开封后,击溃孙传庭的陕军,转战南北,建立大顺新朝,很快攻占了北京。“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也。”不久,吴三桂降清,义军在一片石被清军击溃,李自成兵败如山倒,在湖北通山被杀。高铁匠也脱离了义军,逃回故乡。
洪水过后,开封被泥沙掩埋地下。西郊高屯也被洪水一扫而光,全村只剩下地势最高处的三间房子。高铁匠和劫后余生的村民聚集起来,重建家园。为了不忘这场天灾人祸,便把村庄更名为三间房。
黄 水 祸
从前,黄河从壶口飞流直下进入中原,到洛口北折,经濮阳东北流入海渤,距离开封很远。公元一一二八年东京留守杜充为了阻挡金兵南下,在李固渡扒开黄河,造成河道南移。公元一一九四年,河决阳武,再次改道,流经开封,有时经过城南,有时穿越城北,滚来滚去。所以,凡到河南任职的官员无不关心黄河的安澜。
新任河南巡按牛鉴也不例外,一到首府开封,就让河道总督文冲陪同视察黄河。两顶官轿在前呼后拥下到了柳园口大堤上。脚下激流滚滚,涛声震耳,要是可到了汎期,更加触目惊心。
二人沿着大堤漫步,文冲说:“大河从黄土高原挟带大量泥沙,进入平原流速渐缓,泥沙不断沉淀,河床逐年增高,两岸大堤也随着增厚加高。下游地区就成了悬河,开封就是个典型。”
牛鉴站在向南眺望,就像站在锅沿上,近在咫尺的开封就像在锅底,忧心忡忡地说: “一旦黄河在此决口,开封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文冲感慨万端地说:“我辈的顶戴花翎,生死荣辱都系在悬河上了。”
牛鉴回到府衙,深夜难眠,思绪万千。心想:黄河为患中原,却给我提供了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在河南任上若能根治黄河,必将名垂青史,除给老太后挣足了面子,自己甩掉“抄経进士”的帽子,朝廷还会将我提拔到更高的位子。从此,他一头扎进书堆里,寻找根治黄河的办法。
原来,他是甘肃穷乡僻埌,孤陋寡闻的书生,屡试不第,穷困潦倒。这年他提前徒步赴京赶考,走到京郊香山正值谩天风雪,饥寒交迫,冻僵道中。多亏碧云寺的僧人发现救冶,才捡了一条性命。由于科考尚有时日,便留在寺中准备。老方丈偶然发现他的字写得非常漂亮,便请他代抄一部《无量寿経》。牛鉴对于救命之恩正愁无以回报,便满口答应。抄写时尽心尽力,从头至尾无一差错,字体循规蹈距,看着省力又舒服。他交稿之后,又继续准备功课。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抄経竟抄出了大名堂,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过了几天,香山碧云寺来了一位贵人,她就是当今道光皇帝的毌亲。老太后见了老方丈,指名要一本抄写的《无量寿経》。老方丈诚惶诚恐地告诉她,才请人抄好一本,已経送给一位诰命夫人了。老太后说正是在那位诰命夫人处看到的《无量寿経》,非常喜欢,才专程来请経卷的。老方丈这才说出实情,那经卷不是本寺僧人所抄写,而是请一位过路的举子代劳的。老太后立即召见了牛鉴,要他立即照抄一部《无量寿経》。牛鉴为难地表示乐于从命,只是考期临近,无暇分身。老太后要他只管抄写经卷,应试的事不用操心。于是,牛鉴心无旁鹜,一心一意抄写《无量寿経》,夜以继日,终于在临考前夜大功告成。第二天,他参加科考,头脑混混沌沌,提起笔来不知所云。出得考场,自觉汗颜,肯定又是名落孙山。谁知不久他竟金榜题名,而且名列三甲。他心中明白功名全靠老太后所赐,感激涕零,每年都要抄写一部经书恭送后宫,虽然政绩平平,年年都会升官。这其中内幕不知怎么传扬开来,同僚便送了个绰号“抄经进士”,背后嘲笑他。所以他此次外放河南,独当一面,决心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为个人正名。
这天,河道总督文冲求见,向他彙报黄河防汎工程计划,请他亲临工地指导。二人再次来到大堤上,只见成千上万的民夫人拉肩扛正在搬运石块、蒲包、荆芭等防汎资料,乱成一片。
牛鉴看了很不以为然,问:“你们年年都是这样防汎的吗?”
文冲愕然:“水涨堤高,年年如此。”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文冲有意要给牛鉴一个惊喜,故意卖了个关子,说:“今年添了一件新式武器,特地请大人观看。”
牛鉴顺着文冲手指,只见上游方向驶来一只怪物,似船非船,似龟非龟。说它是船,却吐着黑烟;说它是龟,竟发出嚎呌,而且速度极快。现在轮到牛鉴愕然了,惊恐地问:“这是什么怪物?”
文冲得意地说:“这是洋玩意儿,德意志国生产的小火轮,経得起大风大浪,能运很多物资,再遇到抢险就不犯愁了。”
牛鉴困惑地问:“这得需要多少人拉牛牵哇?”
“小火轮不用人力和牲畜,全靠机器牵引。”
牛鉴说什么也不相信,一定是洋人使了个障眼法,来欺骗国人,一定要多个心眼,以免上当。
一会儿,小火轮靠岸,文冲请牛鉴上船,观看蒸气机是如何运转的,他仍然似信非信,连声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回到城里衙门,文冲说了河道的计划,打算购买几艘小火轮,以备汎期应急之用。
牛鉴连连搖头:“不可,万万不可。洋人亡我之心不死,决不可使用洋人的妖术。再说朝廷已経视洋人如洪水猛兽,怎能引狼入室。”
文冲见他如此冥顽不化,一时哭笑不得。
牛鉴又指责说:“你们年年加固增高大堤,劳民伤财,治标不治本,必须改弦易辙。”
“牛大人有更好的办法吗?”
牛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本抚己经我找到了彻底根治水患的办法。你回去马上集中人力物力建造100艘大船、铸造100只铁爪。”
“卑职愚昧,请大人明示。”
牛鉴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功劳,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架势:“天机不可洩露。你尽管按照我的要求去办,屆时自有道理。”
文冲心知他在朝中有强硬后台,不敢多问,回去照办。
大船和铁爪如期完成,一拉溜象条长龙排在岸边。牛鉴这才揭了盖,对随行观看的各级官员说:“黄河下游水患根源是泥沙淤集,河床增高,我对症下药,想了个起沙揭底的办法,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痼疾。具体操作就像牛耕田,船就是牛,铁爪就是犁,把河床上的沙抓起冲走,河床降低,河清有日。”
众官员齐道:“大人英明。”
在牛鉴的指挥下,每只大船拖一条铁爪,并排展开,顺流而下。铁爪抓住河底,划出一条深沟,泥沙泛起。只见每条船后都翻滚着一条沙龙,一百条沙龙此起彼伏,煞是壮观。
岸上的官员无不欢呼雀跃,牛鉴乐得两眼成了一条线,只有文冲心存疑虑。他担心河水含沙量太高,泥沙即浮即沉,河床并未减低,又知道说了也没用,因此闷闷不乐。
当夜,牛鉴激动不己,写奏章向朝廷报喜,把自己如何呕心沥血,找出根治黄河妙策的经过渲染一番,又把在黄河上起沙揭底实验的效果尽量夸大,保证黄河下游今后再也不会泛滥。其实这个办法并不是他独创的,而是他翻阅史书,在《神宗实录》上看到的。北宋王安石变法时期,有人上书朝廷,建议用起沙揭底的办法治理黄河下游水患,至于是否采用或有效,则语焉不详。他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向朝廷邀功请赏。第二天清晨,他以五百里加急将奏章飞报京师。自然他也没有忘记把新抄的一部佛经顺便送给老太后。
不久,牛鉴被召至京师述职。朝廷对他根治黄河的不世奇功公开表彰,赏穿黄马掛,升任两江总督,一跃而成封彊大吏。黄马掛是清廷对对国家有重大建树和卓越贡献的文武大臣的獎赏,是一种莫大的荣誉。牛鉴身穿黄马掛好不得意,急于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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