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河(沉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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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河(沉梦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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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割麦了,各家都要去集市上钉新镰刀,或修旧镰刀。这个时候的集市,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铁货声音。也有买杈把、扫帚、扬场掀的,都是些麦收时节用的工具。

  保成娘虽然也来赶会了,但她说老畦到眼下都没回来。她自己连个钱皮也没有,今年她买不了新镰,也修不起旧镰。到集市上后,只满眼去寻那卖烧饼、油条和包子的。盯上后,就半天挪不动步,嘴角的口水流下来也不知道。她知道没有钱,人家是不会给她吃一个的。回到家里鼻子一酸,骂起老畦来。说:这个老龟孙,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到割麦了,也不让她吃上一口好吃的。这是要她死呢!她死了,老畦就高兴了,就能给自己再找个嫩娘了。

  光骂也不解狠,就找来保成和保妮撒气。问他们,是要她这孬亲娘,要老畦给他们娶的好嫩娘?保成和保妮,当然是说要亲娘了。敢说个不字,烧火棍挨身上事小,一会不给饭吃,还不饿肚皮啊?肚子里前心贴后心的咕咕叫,谁不吃饭也不好受不是?

  保成娘不依不饶地问保成,要是老畦真给他找了嫩娘怎么办?直到保成咬牙切齿地说,要是给他找了嫩娘,他就把老畦和那嫩娘一起给杀了,保成娘才会破涕为笑。

  她教保成和保妮唱: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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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鸡、挠草垛,

  没娘的孩子真难过。

  跟鸡睡、鸡叨我,

  跟狗睡、狗咬我。

  娶个晚娘搂着我,

  又掐我、又拧我。

  去、去、去,不要她个恶婆婆……

  还有:

  亲娘坟上烧刀纸,

  晚娘坟上屙爿屎。

  亲娘埋在向阳坡,

  前有暖日后挡雪。

  常去坟前把话说

  晚娘埋在路当中,

  车又轧、人又踩,

  问她老鳖改不改?

  ……

  保成被骂得烦了,就撅着嘴,端上瓷盆挎了粪箕,直接去村后的小河里。或用粪箕挖,或刮干一汪水,捉来几条草生鱼、鲫鱼板或泥鳅。最不济也能抓几只青蛙,或一捧河虾。虽然自己弄得泥巴猪一般,却会换来娘的笑脸。

  收麦了,村干部负责把一垄一垄的小麦分给大家。按照生产队里的规定,谁完成了自己的收割任务,谁就可以先回家做饭。谷穗嫂和梦周娘分在了一起,这肯定是谷穗嫂,私下里跟小鸽要求的。或者是谷穗嫂在分任务时,就和梦周娘故意站一起的。

  谷穗嫂嫁过来的日子还不长,她认识的人也不多。由于小鸽家和梦周的家最近,出来进去的只和梦周娘比较熟络。她的嘴巴也甜,把梦周娘婶子长、婶子短地叫。叫得那个亲,就跟没出五属的一样。

  随着瓢书记长长地一声吆喝:开镰了!

  妇女们纷纷走到自己分的任务前,弯腰揽过实实在在的一把麦秆,开割起来。

  这时候的小孩子,还没有多少要干的活。兴奋的他们,在地头玩起了‘腰千打白棍’。这是孩子们的游戏,三个人,一人掐三个麦秆。一种是麦节在中间的,叫腰千;一种麦节在一头的,叫帽头;再一种就是没有麦节的,叫白棍。游戏的形式,类似于包袱、剪刀、锤。这里就是腰千打白棍,白棍打帽头,帽头又打腰千,它们相互钳制着。输的人要被惩罚,一只手的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伸出来让人拍打着,别人的嘴说到哪里,他指着鼻子的手,就去指自己的什么五官。如别人说:鼻子、鼻子——眼睛。那别人的意思,就是要他迅速摸到自己的眼睛。否则,就要重新再来。有时候,别人明明看的是他下巴。但嘴里却往反方向的额头说,越是指不对,越是好笑好玩。

  每年麦收季节,因为瞎眼大爷的眼睛看不见,别人割麦,他就在地头树荫下专门负责给人磨镰刀。谁的镰刀不锋利了,就会回到地头让瞎眼大爷磨一下。同时,也借机喝口水,或者直一下腰身。

  保成娘的镰刀,今年是钝得不能再钝了。她的那把镰刀,跟老妈子牙似的。还没割两下,就再也割不动了。只好回到地头树荫下,让瞎眼大爷给她磨镰。别人的镰刀还没磨一次,她的镰刀已经磨五、六遍了。

  保成娘比瞎眼大爷长一辈,看瞎眼大爷一边沾水,一边刺拉刺拉地给她磨镰刀。她没话找话地,问瞎眼大爷的老娘,死去多少年了。瞎眼大爷老老实实地回说,有几十年了,都是解放前的事。她又问瞎眼大爷,这些年想没想过娘。瞎眼大爷叹气说,过去这么些年了,想也没用。保成娘哧哧地坏笑一阵,让瞎眼大爷认她做娘。说,她现在虽然没奶水喂他了,但可以喊瞎眼大爷个儿。让瞎眼大爷,能想到当年娘在着时候的滋味,她也保证像疼保成一样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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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眼大爷知道是保成娘骂他,就用手里的镰把朝她乱舞过去。别看保成娘干活不行,她的眼睛却是好的。任凭瞎眼大爷的镰把舞得溜圆,但就是碰不到她的边。

  她一边躲,一边笑说:“瞎、瞎,你如果真想吃奶,我就给你使劲硬挤点。也许,还真能挤出一滴半点的呢?”

  瞎眼大爷从地上爬起来,遁声往保成娘那里边摸,边用镰把使劲乱舞。

  保成娘边躲边笑唱:“瞎、瞎,往这摸,这里有个瞎子窝……”

  保成娘才不愿意去想还有割麦的任务,她就想这么着和瞎眼大爷闹下去。但瓢书记不知什么时间,突然冒了出来。慌得她连轱辘带爬,忙跑回自己分的要割的麦子前。地里满是被放倒的麦扑子,只有保成娘所分的那几垄麦子,孤零零、牢牢地竖立在地中央。她已经被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瓢书记随即跟了过来,黑着脸训她,为什么才割了这一点。她当然连辩说也不敢辩说,只顾有一下没一下地低头割麦。抑或是怨她的镰刀真的不快,那些麦子,好像专跟她作对似的,硬是拉不下来。

  瓢书记质问她,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的。一把把她的镰刀夺了回来,自己使劲割了起来。几把后,瓢书记也割不动了。就盯着保成娘的镰刀头看,见那上面布满了豁牙子,问她为什么不把家里的好镰刀拿过来?她嗫嗫嗦嗦地回说,老畦到现在都没回来,她家就这一把镰刀。

  瓢书记让她等着,割罢麦会有治她的时候。然后,瓢书记找来了一把新镰刀,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割麦。说,看她还有什么借口。

  保成娘果真下力气割起麦来,可刚刚割了没有几步远,她就累得停了下来。只见她一屁股坐在割倒的麦扑子上,眼睛往上翻着。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要下起假神来。

  以前,生产队里每有重活,她就装神弄鬼地下假神。在水缸里舀了一碗水,湿了三根筷子,在碗里来来回回墪几下。那三根筷子,果然就直直地站在了水碗里。然后,她也是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嘴里唱:

  嘴打哈哈眼流泪,

  两位仙姑复了位。

  张姑娘、李姑娘,

  您都来到俺身上……

  等她的身体哆嗦了几下,说是两位仙姑复位了。然后,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嘴里尽是亡故之人的名字。说他们在阴曹地府里,遇到什么事了,想给活着的子孙后代传个什么话……

  她平时还会给小孩叫魂,若是谁家的小孩几天没了精神,吃药打针也不见效。到她那里叫了一通魂后,真的就恢复正常,到处乱跑了。

  她也是盛一碗水。在阳光下,用一双筷子蘸了水,往另一个用火纸蒙住的空碗上滴。一边滴,一边长长的声音唱:

  本地神过路的仙,

  您都给俺站一边。

  让开南边通天道,

  我给玩孩把魂喊。

  南海观音送魂来,

  隔山叫、隔海叫。

  隔山隔海都来到,

  xx回家来了吗——

  被叫魂的孩子,那时赖赖地,就躺在娘的怀里。孩子的娘,这时候也跟着保成娘的语气,长长的声音,答应说:回来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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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魂的孩子,那时赖赖地,就躺在娘的怀里。孩子的娘,这时候也跟着保成娘的语气,长长的声音,答应说:回来了——

  如是,叫上十几、几十遍。那火纸蒙住的空碗内,便有一、两滴晶莹的水珠,挂在火纸背面不落。保成娘就对孩子的娘说,那就是小孩跑丢的魂,被叫了回来一披、两披了。如果有三滴水珠了,她就说:怨不得孩子这么赖巴,是三披魂全丢了。

  最后,保成娘把那张挂着水珠的火纸,按男左女右裹在小孩的手腕上。然后,用一根麻绳轻轻地系上。再让那孩子下来,自己跑着玩去,那孩子果真就欢蹦乱跳了。

  那两位经常附保成娘体的仙姑,在天庭也许是织布的?她唱的那些仙姑们:

  织的鸟儿会说话,

  织的虫儿乱啾啾。

  织的牛马会耕地,

  织的鸡鸭满天飞……

  有时候,她会说,张姑娘、李姑娘附体到她身上后,是来请她去办案的。哪里哪里的谁,阳寿到了,该去把他(她)拿过去向阎王爷交差了。或是谁谁造下孽了,请她一起去惩办他(她)。说完后,再仰面倒在床上或椅子上,让任谁都不能动她。否则,她办案回来后,就找不到自己的躯体了。找不到自己的躯体,她就不能还阳。那样,老畦这辈子也就没有老婆了。让老畦谁动的她,就去找谁要老婆。

  平时的重活,她不干就不得工分。她家的工分少,到分粮食的时候,分得也少。所以,并没有人真去管她。但,在这大忙的收麦天里,队里又缺了这么多男劳力,保成娘在这时候想下假神?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瓢书记。他才不管她回来,找到找不到自己的躯体,硬是要把她拉起来。可无论瓢书记怎么拉、怎么拽,她就是不起来。气得瓢书记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发誓等忙完了这阵,非得狠狠地批斗她不可。但她就是不起来,躺在麦扑子上,嘴里呜噜呜噜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这么一闹,其他人也都丢下手里的活,看起了西洋景。看瓢书记,到底怎么治她这样的懒人。但,无论瓢书记是用脚踢、腿踹,她就是不醒。

  正在地头玩“腰千打白棍”的孩子们,看见了麦地里发生的事。纷纷丢下手里的篮子,跑过来看热闹。

  保成、保妮,看到瓢书记打的是他们娘,齐齐地趴在了娘的身边,努力去护着她。但瓢书记不管这些,让人把他们拉一边去,继续想着对付保成娘的法子。一会,他突然想到一个注意,让人去取了凉水来,给保成娘泼了个浑身湿透。但,保成娘宁愿躺在那泥水里任由摆弄,就是打定不起来。

  见她还不起来,旁边叫孟廷的坏熊,帮瓢书记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让瓢书记从其他妇女那里,借来了簪子。然后,冷不防地对准保成娘的屁股,狠狠地、深深地扎了下去。还别说,孟廷的这招儿还真管用,保成娘立马从泥水里跳了起来。她一边往出拔那簪子,一边疼得嗷嗷叫。

  这下惹笑了围观的众人,纷纷说她这回不再装佯了。

  孩子里,佰能和佰巧笑得最开心。他们两个追着一瘸一拐的保成娘,笑看她的狼狈样,小肚子都快笑疼了。

  保成和保妮,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珠。但,他们看到娘没有死,还能站起来,泪面也都缓和了。但,保成和保妮的心里,却是记恨瓢书记的。在佰能不在跟前的时候,他们就咬着牙,用低沉而狠狠地声音唱:

  大秃子病了,二秃子瞧;三秃子买药,四秃子熬;五秃子死了,六秃子抬;七秃子挖坑,八秃子埋;九秃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秃子问他为啥哭?九秃子说,五秃子一去不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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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成娘的血,顺着裤腿流了下来。她的一只手,始终捂在屁股那儿。一瘸一拐地,几乎站立不住了,脸上尽是抽搐得变了形的肌肉。

  瓢书记看保成娘不再装佯了,啐了口浓痰后。对其他人杀鸡儆猴般地说:“不管是谁,只要在这节骨眼上,不好好地干活,我对他(她)决不手软!”

  瓢书记说完,又看了一眼还在痛苦得直“哎哟”的保成娘。然后,扭脸对小鸽狞笑了一下,就倒背着手,去了别的生产队巡视去了。

  瓢书记走后,小鸽走到保成娘身边。喊了她一声畦奶奶,埋怨地问她这是何苦?!她自己也不想想,在这一个人狠不得,当俩人使的大忙季节,谁会容她在这里装神弄鬼啊?!小鸽问她怎么样,要不要去玛憣那里打只破伤风针?保成娘说不需打针。但,她也确实不能再割麦了。

  小鸽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好让她改踩垛。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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