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河(沉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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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河(沉梦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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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周娘一把甩开成秀,打人的人不出来认错,她会一天一夜地在那里嚎叫的。她胸脯拍得啪啪响,问良心呢?良心都给狗吃完了吗?那不睁眼的上苍是死了吗……她不把那打成秀的人缠得求饶,就是把嗓子哭哑了,也不肯罢休。

  梦周娘不回家,保成娘就不会回家。没人的时候,她帮梦周娘擦把眼泪,或给梦周娘捋顺那极是凌乱的头发。实际上,她也是暗暗地在旁边,助了梦周娘的阵。她说:“哭吧,哭吧!孩子。哭死就如了人家的愿了,都让人䞍受完了,人家就高兴了……”

  都是本村本团,平时并没有多少怨气。打人的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想让梦周娘这么没完没了地闹。也怕真就落个欺负老实人的名声,就出来说软话。喊梦周娘嫂子或弟妹,说自己是和成秀闹着玩的。都拉巴往上长着孩子呢,往后世儿孙上积些阴德。说,往后再不和成秀这么闹了,梦周娘才肯罢休。

  瓢书记要把成秀作为斗争的对象。瞎眼大爷的儿子,在生产队里做会计的小鸽,第一个提出了异议。他说:“咱不能柿子专拣软的捏,成秀叔本来就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可怜人,再一挨批斗会不会出事?”

  瓢书记说没有别的法子,村里其他人家都是根正苗红的穷鬼。只有他家,解放前富足过,行不行的都是他了,主要是对付工作队的人。

  小鸽毕竟年龄小,在村里的官职也小。瓢书记说的话,他是不敢辩驳的,只有叹气。说:“就怕出事!”

  批斗会就在村头的槐树林里举行,那是村里唯一的大树林。但村里人都不说那是槐树林,而是说槐树行子。槐树是万年桩,根本就不怎么见长,打人记事起,就是碗口那么粗,到一辈人长大、变老了,槐树似乎还是那么粗。

  槐树行子里,有几百颗碗口以上粗的槐树。夏、秋天的中午,这里就是村民的饭场,大家各自端了自己的饭碗,边在树荫下“呼噜”着往肚里扒饭,边胡吹海聊着这世界上有、亦或没有的稀奇古怪事。也没谁去考证,说的人只图说得痛快,听的人听得顺畅。过后,大家淡淡一笑,并无多少事是被人记住了的。

小河岸边的人家(8)
三春上,村里闹春荒时,槐树行子就是村民的救命所在了。槐树刚发芽时,可以吃它的嫩树叶。等到槐花开时,这里就是村民的食品乐园了。人们纷纷绑了镰刀、钩子,去勾槐花。生活条件稍好一点的,就拿槐花和面揉在一起,用油煎了吃。没有条件的,多是吃蒸菜,或者做槐花面窝窝。会过日子的,还会在槐花盛开期,多多地勾些槐花。然后用开水绰了,晾晒干后积草存粮,用以细水长流。

  平时,村子里有什么事也都在槐树行子里举行。

  这天的槐树行子,却成了成秀一家人最伤心的地方。成秀被村民围在中间,瓢书记对着大喇叭深恶痛批四类分子,然后高喊口号:坚决、彻底打倒陈成秀。

  夜已经很深了,陈成秀家里还没有一个人睡,梦周娘怀里抱着梦周在垂泪。本来是阖黑就睡的梦周,这天也睁大了双眼,全然没有一点睡意。母亲的泪水滴在梦周稚嫩的小脸上,他用急忙小手在娘的脸上抹拉,试图阻止母亲的哭泣。

  成秀讪讪地在旁边坐着,看到老婆孩子的可怜像。半天,他终于说话了。说:“梦周娘,别哭了。看咱孩子多懂事,知道疼你了,给你擦眼泪呢!以后,你就是为了咱梦周,啥样的灾、啥样的难也要扛住。”

  梦周娘说,人活百岁也是死,若不为了这孩子,她一天也不愿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因为梦周,她才有泪往肚里咽,忍辱偷生、不得不活下去,她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打小就没有娘。

  保成娘也没有睡觉,她放心不下成秀。吃过晚饭后,她哄睡了保成,怀里奶着保成的妹妹保妮,和老畦一起来看慰成秀。刚走到成秀家门外的时候,他们被两个人暗暗地喊住了。原来是瓢书记和瞎眼大爷的儿子小鸽,保成娘欲挣脱他们,低声斥责说:“你们拉我干啥?我和老畦都是根正苗红的穷苦人,你们把我也拉出来批斗,有本事把我杀了。”

  瓢书记和小鸽嗔她说,谁会批斗她?他们让保成娘停下来,看成秀下面到底要做什么。

  保成娘话语里透着怨气说:“他一个没出息的人能做什么?这么往死处逼他,他只有一死。今黑夜,我要是不过去看他,明天就得为他准备出殡的事了。”

  瓢书记和小鸽都有些不相信地说:“不会吧?又没打他、没骂他,他会去寻死?”

  保成娘“嘁!”了一声。说,瓢书记和小鸽如果不相信,就和她一起躲在这里看看打不打她话上来?

  果然,成秀在安慰妻子一阵后,问梦周娘:“家里的那根麻绳放在哪里了?咱姑白天说她明天一早要用。你给我找出来,我给咱姑送过去。”

  梦周娘怀里抱着梦周,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找出了一条麻绳。成秀拿了绳,让梦周娘搂梦周先睡,让不要等他了,他去姑家说话,不知道啥时间才回来呢。

  成秀从屋内出来,把房门从外边栓上,在门外站了很久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门。他手里提着那根麻绳,匆匆地向村外的槐树行子里走去。那里有一棵歪脖槐树,不用费力气,他就可以把绳搭上去。

  瓢书记、小鸽、老畦和保成娘,一直跟在成秀的身后。出来村子后,瓢书记突然大喝一声:“成秀你要干啥?”

  这时,保成娘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她跑到成秀的身边,没头盖脸地对成秀就是一通老巴掌。她边哭边骂:“成秀你个孬种,我啥时候要借你家麻绳了?我以后到了阴间里,还有没有脸见俺姐?俺姐夫、俺姐死的时候把你托给俺,让俺好好照顾你的,把你托给俺的……”

  成秀一下子蹲在地上,哭说:“姑,你打吧!狠狠地打,我是孬种,我一天也不想活了……”

  小鸽蹲到成秀身边,让成秀抬起头来面对自己。他质问成秀说:“叔,有谁把你怎样了?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不就让你站中间了吗?你听哪一句话是说你的、骂你的?”

  成秀哭说自己是个无用之人,没脸没皮地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早死了、早托生,眼睛一闭,到阴间找自己的爹娘去。他说,他是不想吓着自己的孩子,才准备死在外边,他一个小命不值得大家操心,让他只管去死。

小河岸边的人家(9)
保成娘骂成秀这是在装孬种,说,‘争囊赌气一孤坟、没囊拉气熬成人,’。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要成秀就是为了怀抱里的梦周也要活下去。好赖的把他的孩子拉扯大,等梦周成人了,再去死也没谁拦他了。

  小鸽一把从成秀手里夺过那根麻绳,斥怪成秀说:“叔,你以为就这么死了谁会心疼你、怜惜你?我是心疼、怜惜俺梦周小兄弟。不把俺梦周兄弟拉扯大,给他娶上媳妇。你想自己去躲清净?跟你说吧,没门!”要成秀现在就乖乖地回家。小鸽歪着头点着下巴,质问成秀不就是站场子中间吗?是耽误吃喝了,还是哪里少一块了?

  瓢书记一直在旁边,倒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站着,他一贯性地唬着那张驴上树惹不笑的脸。这时,他一脸不耐烦地说,如果成秀以后不闹了,就只有工作队在的时候斗一下。工作队一走,谁也不准再说这事。斗一回,给他多开四工分。秋后种上麦或三春上饥馑时,准许成秀请假外出务工。瓢书记说完后“哼”了一下,话没有再往下说。按他的说话习惯,下边就是“否则”了,“否则”下边应该是‘如果真要死就去死,谁也不要拦着。’瓢书记头也不回地,背着他的双手消失了在黑暗中。

  保成娘和小鸽都替成秀高兴,保成娘擦去了脸上的泪花子。赶紧地对黑暗中,已经看不见的瓢书记背影千恩万谢,说这下成秀一家算是有活路了。

  当晚,小鸽和保成娘一起把成秀送回了家。他们约定谁都不准把今天的事往外说,特别不能让梦周娘知道。梦周娘和她怀里的梦周,其实也都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他们并没有睡。特别是梦周,一双机灵的眼睛大睁着,一点睡意也没有。

  小鸽和成秀以及保成娘、老畦一起,来到成秀家后。故意笑问梦周娘:“婶子,家里有啥好吃的吗?”

  小鸽也知道,自己家里都没有啥好吃的,成秀家就更没有啥好吃的了。他如释重负地对梦周娘说:“没好吃的,我就没啥事了。婶子,天不早了,恁都歇着吧!”

  保成娘从梦周娘怀里接过梦周,然后把他交给成秀。说:“梦周,让你大大好好地抱着你,搂紧点你大大。”

  梦周一把搂住了成秀的脖子,再不嫌父亲的胡子扎人,把一张小脸死死地贴在成秀胡子拉碴的脸上。肚子里的五味瓶,也许只有成秀自己知道。他极力掩饰住了自己就要涌出的泪水,并不想使妻子了解,此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渐渐地,梦周懂些事了。当他看到自己的爹,在会场中央站着的时候,母亲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笑容。有些早熟的他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事。也加上佰能、佰巧他们,一帮孩子在暗地里取笑,梦周就养下了寡言少语的毛病。

  还是瓢书记的额外开恩,从成秀配合批斗会后。他就能和老畦以及村里其他男劳力一样,每年秋天一种上麦,就凑了盘缠去略阳一带做活。据说,洛阳那里的果园,每年都要脱坯、打墙和挑沟追肥。虽说‘脱坯、打墙,活见阎王’, 也就是这些活见阎王的活。一冬天下来,让他们不但把家里的口粮给省下了,春节回来时,还能带回百把几十块钱。除了交公的,家里过年还能买上几斤肉菜,或动物的杂碎了。会过日子的,到了三春上,还能剩下买一口袋红薯干的钱,那足足够家里吃上月半、四十的。无论会不会过日子的,一下罢正月十五,男劳力就又要出门了,他们似乎永远都是去的洛阳。

  直到有一年,成秀出河工时落下了病根子,他的大力才算是出到了头。他胸闷气喘,一到冬天,就下不来床。常常是背上披个破棉袄,上半截身子趴在床帮上咳痰,狠不能要把肺吐出来。虽然这关系着后来梦周的命运,但却是后话,在这里还是先放一放。

  瓢书记家是不用愁吃喝的,即使在三春上,他家的孩子依然会拿出白面馒头来。他当然也不用像其他男劳力那样出远门,他还要看着剩下的妇女,和那些没出去的劳力干生产队里的活。尽管瓢书记一天到晚戴着帽子,大家也都知道他头上没长一根毛。但,就是没有人敢在他跟前说个“秃”字。否则,他那本就驴上树惹不笑的脸,会变得很扭曲,你还想过好日子?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小河岸边的人家10
这地方有一句‘不下狠心不能治秃子’的俗语,梦周一直不明白,要怎么样下狠心才能治秃子?反正这句话,多少年来祖祖辈辈就这么传下来了。(直到后来,梦周问一个野医生。人家笑说,想治秃子就得拿锥子,一边在秃子头上扎窟窿,一边栽头发。没有那狠心,谁做得了这样的活啊?!)但自从瓢书记做了书记后,这句俗语表面就在这地方消失了。佰能不知道大家平时是不敢说这句话的,有一次,不知佰能是故意卖弄自己词汇还是怎么的。居然冒出了一句‘不下狠心不能治老鼠’。在他的脑子里,也许这句俗语就应该这么说。却不料大家正吃饭的喷出了饭,正站立的直不起了腰,大家捂着嘴,却是笑了又笑。

  佰能不明白大家狂笑的原因,瞪着眼睛问大家,这有啥好笑的?你想想,不下狠心,你们能把老鼠治死?更惹得大家狂笑,纷纷上气不接下气地,忙回答说不能。

  那时候,天还不亮,家家户户屋檐下的广播就响了。先是来一段《东方红》音乐,然后播新闻和报纸摘要、天气预报啥的。

  保成和梦周等一帮小孩,虽然都会唱《东方红》。但,他们还会在私下里唱:

  广播响 东方亮,

  两个小秃去对象。

  他说她的明,

  她说他的亮。

  抹了帽子都一样……

  也不知是谁编了这个让人很解气、也很欢快的顺口溜。尽管没有谁敢当着瓢书记的面唱,在私下里却也给保成、梦周这帮孩子,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很多欢乐和嬉笑。

  梦周、保成、保妮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从小到大,都管爹叫大大,管娘叫娘或‘娘咧’。但佰能和他妹妹佰巧,却管瓢书记叫爸爸,管娘叫妈妈。在这土得掉渣的乡旮旯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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