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么贵的渡夜资,他也太抬举她了。
陈子柚将那串链子随手挂到脖子上,把原先挂在胸前的装饰项链摘了下来。如此名贵的项链配几百块的衣服,她觉得很解气。
中午吃饭时,谢欢盯着她看。“国人造假功力真绝,这链子几乎可以乱真了。”
陈子柚点头。
“越看越像真的了,瞧这成色与工艺。”谢欢拈起那坠子仔细看,“这个也不便宜吧。”
“还好。”陈子柚语意模糊。
“你什么东西都是三天就烦了,随便一扔。这回等你再烦了,还是割爱给我吧。”
陈子柚摇头:“这回不行,这是朋友送的。”
旁边的工会大姐立即搭腔:“男朋友?”
“很熟的……男性朋友。”陈子柚斟酌着字眼。
大姐自动忽略她的解释:“原来小柚真的有男朋友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想去相亲的托辞呢。”
陈子柚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浅笑,希望她们视为默认。
谢欢说:“得,别忽悠了,什么时候你带出来看看,我才能相信哪。”
恰在此时有人将餐厅的电视换了台,娱乐台正在重播选美比赛。冠军只有18岁,含苞待放花朵一般的年纪与面容,身材却如成熟的果实。
她笑靥入花,驾轻就熟地对着话筒依次感谢父母,老师,朋友,评委,观众,最后她感谢提供活动的主办方盛世集团,以及盛世的江离城先生。为了响应江先生捐助巨资建孤儿院的善举,她也要将奖金的一半捐出来。
提到盛世江先生时,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孔泛起一点嫣红。
谢欢说:“切,小小年纪这么会作秀,她也不怕别人都认为她被江离城给潜规则了。”
工会大姐说:“说不定她就是故意误导大家,有江离城做靠山,以后她的路子就顺多了。说不定是真的呢,主办方跟模特那些事啊,大家都心知肚明。”
谢欢说:“江离城真是神秘,只贡献名字和金钱,人影都不露一个。我敢说如果他本人愿意露面,那可是比什么宣传效果都好啊。哎这个小丫头片子,越看她越是故意的。江先生若是真看上她,我倒觉得江先生才吃亏了呢。”
“这话怎么讲啊小欢?”
“姐姐,你不知道江离城有多帅。太帅了啊简直。你说是不是啊子柚?”
陈子柚嗯嗯啊啊地吱唔过去。
午休时间很长,恰有一家新的大型商场开业,有特惠活动,女人们招呼着结伴去购物。
别人都去看衣服,只有陈子柚始终在香水摊位前流连,仔细欣赏每一个瓶子。
谢欢拖她走:“真受不了你。你一年要买多少香水?都可以开香水店了。”
陈子柚在被她拖走前指着其中一款对服务员说:“请给我开单,谢谢。”
谢欢翻白眼:“那是男士香水好不好,造型跟品牌都这么怪。你要送谁?”
“瓶子好看啊,我喜欢收集香水瓶子。”
“败家子!”谢欢说完这句话,突然后悔,又连声说,“对不起小柚,我开玩笑的。”
陈子柚捏捏她的手,示意她不介意。想来八卦的谢欢从昨晚开始早已将她的家底调查得彻底。
下午陈子柚被领导找去谈话,说最近有个外资项目需要技术翻译人员,局里要调用她一个月。
她点头。她们公司是省属某局的下属单位,组织的命令,岂能不服从。
晚上她在灯下细细欣赏那瓶香水。厚重的透明的瓶子,像一瓶威士忌的造型,蓝色的液体,在灯下闪着妖异的光。
她拉开玻璃柜门,那里摆了各种形状的香水瓶子,玻璃的,陶瓷的,金属的,应有尽有,已经排满三排架子。有些香水已经飞到一半,有些则从来没有打开过。
她打开香水瓶盖,在屋里四下喷了一阵子。
虽然她买了这样多的香水,却对它们没什么研究,她有一点点鼻炎,所以自己也很少用香水,前调后调,她也分不太清,只知道哪种味道她喜欢,哪种味道令她难受而已。
屋里的香味渐渐蔓延开,她呛得自己直咳嗽,去把窗子全打开。又将那串祖母绿项链丢进保险箱里。那里有外婆与妈妈留给她的传家宝贝,更多的是江离城送的。到底有多少东西,她从没仔细清点过。她不爱珠宝,而且极少参加宴会或者正式场合,也没什么机会戴。
江离城今晚没再找她。她想起今天电视上的那个年轻模特,她但愿江离城真的对她感兴趣,与她有一腿,这样他就会忘记来找她的麻烦了。
她从抽屉里找到一盒烟,到另一个房间坐下,放一张钢琴曲的音乐碟,将有毒的气体慢慢纳入自己的心肺。
江离城不喜欢她吸烟,当年却是他教会她吸烟。
那时他也是学生,年轻得很。他礼貌而客气地问:“不介意我抽烟吧?”
陈子柚点头。
他点烟与抽烟的样子都十分好看。陈子柚说:“我可以来一支吗?”
他微露一点诧异的表情,但还是递上烟,俯身替她点着。
那时陈子柚使劲吸了几口,把自己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他笑得很舒心。笑够了,才上前帮她拍后背,给她递水,然后教她如果不会被呛到,如何吐烟圈。
她是聪明学生,一教便会。但是他说:“女孩子别抽烟,对身体不好,而且不好看。”
这句话她记得十分牢,所以后来她到国外念书时,像要报复谁一般地往死里抽,直到因为肺不好住院半个月,又休养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收敛。
她又点上一支烟,但没有吸,只是夹在指间,不时吹一口气,让它快些烧完,另一只手把玩着手里一枚袖珍的香水瓶,只有手掌的四分之一大,透明可爱的心形,因为被她喷过太多回,现在里面只剩了一丁点粉色的液体。她忆起这是回国时买的第一瓶香水,用自己赚到的钱。
那时候她对未来的生活重新充满了希望。她用了几年的时间,终于战胜了自我,她已经学会遗忘过去,也学会了憧憬将来。只是当时她还是太年轻,她以为,只要她肯放过自己就一切雨过天晴,她没想到,有人仍是不愿放过她。
陈子柚将那支燃到一半的烟吸了一口后掐灭了。她讨厌医院,一天也不想待在那里,所以她给自己限量,每天至多一支烟。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最不爱回忆往事,但是这一天她回忆了不只一次,她不忍回想的童年时的日出,以及她从来不愿回想的与江离城的初识。
每当她反常地回想一些往事时,总会有一些故人突然出现。这个预感总是非常的应验。
她从来没有渴望重见的故人。所以她讨厌这种预感。
屋里的音乐停了下来。她的第六感来得更强烈了些。
生怕她失望一般,她的手机叮叮咚地响了几声,她僵了一下,退出那张碟,换成节奏稍稍强烈的英式摇滚。
手机又接二连三地响了一串,音响也受到干扰,爆出一些杂音。
陈子柚不情愿地去看手机,陌生的号码,一共来了三个短信。
“小柚,你好吗?我是乔凌。”
“我不知道你还在留在国内,直到堂哥告诉我。”
“小柚,真的对不起。”
她盯着那几行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勾起唇角,将短信一一删掉,然后关机。
她并不恨乔凌。昨晚看见乔熠时,她费了一点劲,才忆起乔凌这两个汉字所代表的含义。
当年或许失意绝望,但过去这么多年,再回想时,只觉得好笑了。
那几年拒绝她的任何道歉,只因为她努力想遗忘一切。
其实早知终归躲不掉,她实在没有必要那样刻意。
以前家中的老保姆说:小柚小姐,不可以用尽力气去恨一个人。再坏的人,也总有好处。当他离开你,你会记得他的好的。所以,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那时候她与小伙伴吵了架,她跪在圣像前虔诚地祈祷上天惩罚他们。老保姆听到她的祈祷,这样对她讲。
当时太年幼,她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而如今,她已然明白,也认真地照办。
比如说,她要很努力才能想起她为什么后来与乔凌断绝了来往。
可是她很清楚地记得,她与乔凌友好了许多年,看同一本书,听同一张音乐,穿同款的衣服。
收集香水瓶子的习惯或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高中时流行一本网络小说,很多女孩子便学习了书中女主角的样子,喜欢在香雾中漫步。她俩也没能免俗。
在大多同学用的花露水的时候,她俩用的是真正的法国香水,在香雾中自我陶醉之后,便是一头一脸的香气缭绕,要溜到游泳馆游上半小时才能将味道去掉。
直至今日,她仍然觉得那样的场景是值得她珍藏的回忆。
所以,她从来没有打算过要用尽力气去恨别人。
但是却有人用尽了力气不肯放过她。比如江离城。
或许,“用尽力气”太夸张了。
她只是一只小小蝼蚁,他哪需那样费劲?他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足够她无处安生。
4…忆(1)
4…忆(1)
如果人生可以用一张曲线图来表现,大多数人的人生曲线都会像一条波浪线,可能时起时伏,但是流畅而连绵。
陈子柚每每想起以前家中老保姆的这句话时,脑子里都会浮现出她自己的人生曲线图。
在她十七岁之前,那应该是最优美的一条曲线。
那时的她,几乎拥有全世界。
她有很好的家世,美丽窈窕的面容和身段,疼爱她的父母家人,相处亲密的知心朋友,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
不只如此,她聪明好学,成绩优异,多才多艺。
那时家中的老保姆说,上天在赐于子柚小姐生命时,一定心情愉快,并且用心良苦。
在她十七岁这一年,或许上天指派给她的那架制图机器出了故障,所以她的曲线变得跳针断裂,后来便展成了一条直线,如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心脏病人的心电图。
那一年的开端或许就是个先兆。
除夕那一天,她失手打碎自己心爱的琉璃瓶子,那是父亲带她去几千里之外的手工作坊,由她亲手完成的。几小时后,她爱如家人的老保姆为她出门去买点心配料,在路心脏病发作,再也没有醒来。
陈子柚在悲痛中把这个事件当作一个不幸的巧合,却从没想过,这只是个开始。
那一年,她参加高考,被家人寄予了厚望。
学业很紧张,而她有一点点神经衰弱与抑郁。因为在她备考的那几个月里,她再度经历了死亡,外婆过世,外公病重,父亲遭遇了一次车祸,而家中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似要发生什么大事。
几年后,当她在大洋彼岸与同学们一起参与一项多米诺骨牌挑战时,不禁再度想起她17岁这一年的夏季。
在她的刻意遗忘下,她的记忆已经不太完整,就像一张被撕成碎片的照片,飘飘扬扬,零零落落,但每一片上的内容却都可以提醒她许多的事情。
那些她们耗费数小时摆好的骨牌一块块倒下时,她想起她也曾不小心碰倒了一张牌,结果弄乱了她尚未规划好的人生。
那年高考结束后,父亲安排她出国散心。
她实在不应该为了让家人惊喜而提前回来。
如果她不提前偷偷摸摸地回来,她就不会发现父母各自的私情。
她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用时间磨灭这一段记忆,但是她却偏偏反常地歇斯底里,声称再也不原谅父母,于是她得知了她的身世之谜。
原来她并不是父亲亲生的女儿。而她眼中伉俪情深的父母,他们的结合不过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甚至瞒过了外公与外婆。
如果不是受到这样的打击,她本不会忘记她的教养,半夜三更从窗户爬出去找她已经很久没见面的男友,然后她发现了更为不堪的事实,那位声称爱她一万年不变心的男友,与她最好的朋友,一起背叛了她。
如果不是这些事情如此密集地连环发生,令她感到已经被世界彻底遗弃,她本来也没机会遇上江离城,至少不会那样早就遇上。
她以为自己遇见了大天使。他周身笼罩一层光华,向她伸出友善的手,她在垂危中满怀信任,死死地抓住。
当陈子柚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回忆这一串事件时,她突然发现,当时令她犹如身陷炼狱的这些事,其实每一件都没有什么大不了,或许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上三五桩。
而且,它们像俄罗斯套娃般一件套一件,她后来回想的时候,觉得非常具有黑色幽默的喜剧效果。
她想起儿时看过的一个连环画,一个倒霉鬼,一路磕磕绊绊地逃亡,越逃路越窄,终于被逼落了悬崖,崖上有追兵,崖下有狼,那人情急中抓住一根绳子,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