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张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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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张恨水-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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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爱国热情。“九一八”事变激起了父亲极大的义愤,于是他就又做了《啼笑因缘续集》,让书中的主要人物都投身到抗日洪流中。这虽然是用心良苦的另起炉灶,但是对全书的结构和艺术性来说,还是不必续的。父亲多次对我们说,《啼笑因缘》是不应该续的,要想写抗日,可以另写一部小说。所以1954年再版《啼笑因缘》的时候,父亲就不同意出续集了。
  

热闹非凡的《啼笑因缘》现象(4)
在《啼笑因缘》掀起的旋风与狂热中,有两个值得注意的有趣现象。不管是捧的还是骂的,似乎都看过《啼笑因缘》,而且一律都肯定父亲的文字功力与驾驭语言的能力。还有不管掀起了多么热闹非凡的《啼笑因缘》现象,也不管捧的、骂的、争论的多么激烈,父亲从来缄默其口,不作一声,不只是对《啼笑因缘》,对他所有的批评,都是如此,他认为打笔仗是最无聊的事,批评的对,你就改正,如果是恶意的中伤,你根本无需回答,当事人参加进去,是徒乱是非。父亲不说话,他也不允许我们替他说话。他对我们说:“事实胜于雄辩,只要书在就会说话。”最后他会非常超脱而幽默地补充一句:“不管是捧我的,还是骂我的,都是在为我做义务广告!”我们还说什么呢?我们服了!正是:“花如解语浑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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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母亲的婚姻
感谢造物者的安排,使我能够诞生在我的家庭,虽不肖如我,却有一位才如仙人的父亲,一位贤如圣人的母亲,有严父的督导,慈母的呵护,人生如此,岂不是幸莫大焉!我崇拜父亲,热爱母亲。
  先母周南先生,原名周淑云,籍贯虽是云南,却生长在北京。由于外公去世得早,外婆带领3个儿女便住宿在“云南会馆”。“云南会馆”的馆址在菜市口附近的珠朝街,那里便是最浓郁、最典型、最具有北京味气息和文化的宣南区。在讲“老礼儿”的谦谦君子氛围中长大的母亲,自然融进了善良、温柔、宽容及讲究礼仪等美德,在我和她生活过的二十几年中,我从没有看见过她厉言疾色地大声叱呼,偶尔发一次脾气,也是柔声细气的。母亲长得很美而且活泼,笑起来会漩起两个浅浅的酒涡,甜甜的,非常美丽,直至现在,我也常常在梦中看见母亲那能化解别人痛苦的笑靥!母亲讲一口地道标准的北京话,加之她清脆圆润的嗓音,说起话来不仅甜美轻柔,而且极富韵律和音乐感,听母亲说话,可以说是一种艺术享受。
  母亲的性格活泼开朗,慷慨好施,所有和她有过交往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喜欢她,由于她喜欢猫,所以街坊邻里都昵称她为“猫二小姐”,可知她的人缘是非常好的。母亲生长在北京城南,对北京的吃食自然是情有独钟,她喜欢北京的面食,什么饺子、包子、炸酱面等,都很拿手,作饺子拌馅,不用尝,只须用鼻子闻一下,保证咸淡适中,堪称一绝。母亲也喜欢北京的小吃,豆汁、面茶、茶汤、驴打滚、烧羊肉、芝麻烧饼她都喜欢。最喜欢听京戏,她有一条甜脆圆润、醇厚宽亮、高低自如的嗓音,不仅音色美,音域也宽,做学生时,就以动听的歌唱享誉于她就读的“春明女中”。母亲喜欢京戏,父亲也喜欢京戏,不过从演唱技巧及京剧知识方面,父亲和母亲比起来,那就逊色多了。母亲唱戏条件好,悟性高,而且认真地向内行学过戏,甚至向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雪艳琴请教过。父亲却是一条“左嗓子”,也就是歌唱者和伴奏的琴声合不到一起,两者各行其是,用梨园行的话说,就是“和胡琴说不上话”。不过有意思的是,曾经“粉墨登场”过的是父亲,而不是母亲。
  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说是在学校的游艺会上,父亲认识了母亲,而且是一见钟情,母亲是父亲的读者,很欣赏他的才华,两人很快便坠入情网,婚后,父亲用诗经第一章,为母亲易名周南,从此母亲便以此名行之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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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纪念照的故事(1)
这张父亲、母亲婚后纪念照,历经抗日战火的磨难,岁月沧桑的变迁,“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得以保存下来,由于它的“幸免于难”,就更加弥足珍贵了。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打响。父亲丢弃了一切财产,手提一只皮箱,匆匆到了重庆。半年后,母亲抱着我和3岁的三家兄,冒着日机的轰炸,涉水登山,经历了千难万险,完成了千里寻夫的历险记,终于和父亲在重庆团聚了。而这张照片,随外婆避难到了故乡安徽潜山,在外婆的箱底里,静静地躲了8年。抗日战争在8年的奋战后,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我们一家也终于在北平团圆了。经过了8年炮火的袭击和敌机的狂轰滥炸,才知道和平的可贵,经历了漫漫长年的分离,才知道亲人团聚的温馨。父亲在北平北沟沿甲23号的新家,看到花木扶疏的院子,坐在窗明几净的书桌前,自然和重庆山村茅草屋的滋味大不一样,他非常珍惜这全家的团聚和新的生活。所以当他重新看到及把玩和母亲合摄的纪念照时,真是百感交集,他情不自禁地把这张纪录着他和母亲幸福时光的照片,拿去复印,并且感慨系之的在照片后面用毛笔楷书写下了:
  民国三十五年
  古历八月初六
  吾人十五年
  结婚纪念
  恨水
  周南
  复印于北平
  父亲把题好字的纪念照,小心翼翼地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这样在他每天伏案写作的时候,都能看到这张照片,会使父亲想起在战争年代他们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生活。1949年父亲大病以后,我们从北沟沿搬到了砖塔胡同43号,父亲又亲自把这张纪念照,压在书桌玻璃板下。他平时沉默少言,严肃而不苟言笑,生性忠厚而有些木讷,喜怒哀乐皆不形之于色,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所以我一向对父亲是敬畏多于亲近。但是他在不经意间默默做出的这些“小动作”,却含蓄真切地表达了父亲对母亲深厚诚挚的感情和丰富无比的内心世界。
  “文化大革命”初期,我家的左邻右舍,都遭到了红卫兵的光顾,叱骂之声不绝于耳。我们为了保护父亲,怕红卫兵小将来“抄家”,就把当时认为是“ 四旧”的东西,收藏起来,母亲的照片当然是在“四旧”的行列之中。突然有一天,就见父亲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在北房的三间屋里,翻动了所有桌子的抽屉,在寻找着什么,等我们听到了响动,要过去帮忙时,只见他又走向我们住的南屋,急切地问我们:“你们看到了压在玻璃板下,你娘带着金锁的那张照片了吗? ”当内子告诉他,是我把这张照片藏起来了。父亲便没作声,转身进了北屋,随后他又做出了一个令我们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把我们收起来的母亲照片,又全都挂在他的床头,与这些照片朝夕相伴,似乎仍然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他像守护神般地守护着这几张纪录着他与母亲渡过的幸福时光的照片,为此哪怕被“抄家”,被“批斗”或是为此送命,也在所不惜!这几张照片一直伴随着他到生命尽头。
  父亲曾多次写诗赞咏这些照片,在1960年3月7日写的《黄日》五律四首中有诗云:
  黄日团团下,斜穿古粉墙。
  人闲空远望,雁老不成行。
  贴壁双鸯影,招魂一瓣香。
  镜前愁理发,重泪湿衣裳。
  1961年8月8日(农历六月二十七日)父亲对着悬挂的照片,不禁前尘影事又上心头,他伏案写诗云:
  期近周南逝世二周年
  欲语拈巾笑未能,十年薄幸我何曾。
  竹楼忆语三更雨,书案多思夜半灯。
  私祝名花仙国去,遥呼冰骨玉阶升。
  披裘姿表当风立,壁画空教众口称。
  这是父亲诗咏母亲身穿裘皮大衣的一帧小照,临风玉立,光彩照人,邻里朋友来了,都会情不自禁赞一声:真美!父亲对灯夜读,看累了书,看看壁间的母亲倩影,心中便会感到慰藉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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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纪念照的故事(2)
1963年,父亲脑血管痉挛,大病之后,手抖颤,握笔写字已经很困难了,但在母亲逝世近4周年之际,他仍然写诗抒怀:
  无  题
  一庭花影淡如无,若染风尘仔细除;
  手扶案头痴久立,墙间新挂美人图。
  母亲在父亲的眼中,永远是那样的美丽、温柔、飘逸,所以父亲才能对母亲的小照痴情地久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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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水乡“蜜月”
这样一张充满着幸福、温馨的天伦之乐图,让人看后久久不能忘怀。谁都会为那深情的目光,甜蜜的笑靥,好奇的凝视所打动。就像有只温暖的小手,拨动了你敏感的心弦,让你在霎那的震动之后,产生了非常和谐的共鸣,体味着一种极其美妙的感受。我每次翻阅到父亲、母亲和幼小的二水家兄的照片,都会被深深地感动,似乎感召到了超越尘俗的净化,心灵深处有着圣洁般的感受。
  父亲、母亲婚后生下了二水家兄,他们高兴极了,曾经两赴申、苏、杭等江南水乡,算是补偿他们的“蜜月旅行”。就是在这期间,拍下了这张极富天伦之乐的家庭照,这张照片不知是摄于北平抑或是摄于江南?父亲在的时候,我忘记问了,似乎成了“悬案”,我想,在哪里照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为我们留下了一个美妙而幸福的历史时刻,让人们在分享这幸福的时候,会感受到这是父亲发自心底的快乐!正因为如此,父亲曾多次在诗文中回忆这一段时光。父亲抗日期间,避难四川山村,冬季偶然飘雪,母亲生长于北京,见到雪花自然喜悦,家居茅舍外有“涸溪”,木桥架其上,母亲喊父亲来看“断桥残雪”,父亲不禁忆起他们游西湖的情景,有《断桥残雪》一文中说:
  民二十四年冬,复偕内子游湖,彼固烂熟《白蛇传》者,亦亟欲至雷峰塔与断桥。乘车过苏堤矣,问断桥过乎?予摇指身后马路是,彼大失望。谓尝观画图,实不如是,画家欺人乎?予笑曰:“予友先卿数年慨叹之矣。”因告其故。彼曰:“ 富贵人执政,固不知萧疏中亦有美态也。”予是其言。
  居寒谷,门外亦有断桥,予屡言之矣。前年,川东得雪,朝起启户,山断续罩白纱,涸溪岸上,菜圃悉为雪掩,竹枝堆白绣球花无数,曲躬向人。断桥铺白毡寸许,鸡犬过其上,一路印梅花竹叶。内子大喜,呼曰:“吾家有断桥残雪矣。”
  短短一二百言,父亲写得多么隽美又多么富有情趣。
  大约是在1933年,父亲和母亲到江南旅游,来到上海。父亲的老友王益知先生借寓在《金刚钻》报社的楼上,就让出一间屋子给父母住宿。母亲初到上海,免不了要看这个东方最大的都会市容。一次和父亲到最繁华、最热闹的南京路购物,车水马龙,往来不绝。母亲胆子小,不敢穿过马路,父亲便为母亲雇了人力车穿过去,这件事成了父亲打趣母亲的话柄,父亲一提此事,母亲便会嘻嘻笑个不住。二水家兄那时幼小,父亲疼爱孩子,便会左手抱着他,右手执笔写稿。在我们兄妹中,除了二水兄,大舍妹明明也有被父亲抱在怀里写稿的“殊荣”。
  1959年,母亲病逝后,父亲受打击巨大,在悲恸欲绝中,他强自挣扎,用眼泪裹着甜蜜的回忆,把对母亲的思念,一一倾泻于诗词中。在近百首的悼念母亲的诗词中,多次忆及他们的江南行。1959年父亲在感情真挚、催人泪下的《悼忘呤》中写道:
  杭州一片水云晨,游履忘劳月作邻;
  画舫断桥今尚在,眼前缺少倚栏人。
  这是父亲、母亲泛舟西湖,寻访断桥时的情景,断桥依然,但是物是人非,和父亲并肩寻芳的母亲已经远去了……
  二次闲游细柳村,轻车肥马出娄门;
  于今怕过苏州路,只剩青衫拭泪痕。
  父亲、母亲在苏州的游踪,给父亲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探幽访胜,去了虎丘,逛了拙政园、狮子林等等,父亲回忆起这段甜蜜的苏州行,就会潸然泪下。
  细呢缝出碧波澜,海上新装晕月寒;
  二十五年人注目,于今只作画图看。
  这是父亲对母亲的赞美,母亲在上海时,穿了一件新装,十分美丽,引起了路人的注目。母亲仙去,父亲对母亲那难以排遣的思念,只有对着她那曼妙的倩影,才能得到些许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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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华美专”与西北游(1)
父亲自1930年2月辞去了《世界日报》工作以后,没有编务缠身,可以一心一意地写作,心情也愉快,这一时候可以说是他的创作高峰期,写下了大量的脍炙人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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