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他奉命去国民党的党政高级班受训,得当时任军需署署长的陈良(字初如)的赏识,于结业后调任少将粮秣司长,从此被纳入军需财务系统,由于此而经历了黄金运台等惊天动地的历史巨变。1943年8月刚上任时,他就遇到一个惊险经历:蒋介石在重庆黄山召集最高军事会议,带了一位高炮士兵,报告说,每日吃的主食,军米仅20两(照规定为25两)。委员长遥指着坐最后一排的粮秣司长作答,先父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刚上任,不知怎样作答。幸亏何应钦(军政部长)、陈良、俞飞鹏(后方勤务部长)说碾制、运输、储藏、洗濯都有损耗,替他解围,但蒋要他在山上多待几天,当时王惕吾(后为台湾《联合报》创办人)任蒋卫队团第二营营长,王逸芬(后任财务署台北收支处处长)任团军需主任,父亲就与他们住在一起,并请他们协助调查。
这种“粮耗”,是历史上最伤脑筋的事,他甫任斯职就须为此“耗损”说明清楚,实在是个难题。但他精力过人,脚踏实地,到部队去调查,由各种数据说明军粮之领发、碾制、运储等损耗难免,绝不能达到25两全数,这种用科学数据的统计方法,与我每日在实验室中作动物或人体研究论文,其复杂度不遑多让。他的结论是,需要管理一元化,建立全国仓库网,集中管理,以减少损耗。
通过了这次测验,他于一年后晋升为军需署副署长,1944年11月又奉命兼任兵役部经理处长,身兼两职当然是位“能吏”。另一方面,作为前西北军“军阀”的鹿钟麟是兵役部部长,而兵役是抗战时期中国最大的弊端所在,蒋介石曾枪毙了负责兵役的署长(原属军政部),才设立兵役部,找了一个“党外”的西北军将领来做部长,自有平息众怒的目的。鹿部长也非傻瓜,特别找了位与蒋关系甚深又有清誉能吏的人来兼任经理处长,可以有如昔日的“钦差大臣”,来纠正风气。
服务国民党政府与蒋介石夫妇建立的渊源(4)
父亲的一项任务就是调查新兵及师管区医务实况。他揭露贵州各师管区的医院直如“催死所”,途中二连新兵直如乞丐群,旅舍不许入内,夜卧檐下石板上,以致一夜即添病兵23人。碰到先父这样有血性的“钦差”:
……立即将病兵送入医院,嗣严经交涉,始得入室居住。夜闻咳嗽声呼应不绝,声声刺耳,不能入眠,因起而秉烛草此报告。钧长读之,当亦可闻新兵在寒夜所发呻吟咳嗽声,而共掬同情之泪也。谁无父母,孰无子弟,使其流连颠沛至于此极,未握枪受训杀敌前,已成饿者、病者、死亡者,害民而不能福国,尚有逾于此?……钧长当指兵役部长鹿钟麟。此外他也调查了新兵的伙食:……在贵阳则常领不到米。……在此军粮困难中,又有干部克扣之事。据兵站运输大队所接新兵面告,由安顺来筑(按:即贵阳)途中,连长曾售去米一斗;是否仅此数,尚不得而知。每日仅吃稀饭二餐,每人饿得目不能视云云。……至副食更谈不到,规定固少,而一般干部尚多克扣。调查兵站运输大队新兵,据云,每天仅吃稀饭,并无副食,并须为连长每人挑菜若干来筑图利。在晴隆查安兴师区四团六连及十连时,据云,副食每兵每天以十元计算,余作灯油等费。见其所吃之菜,亦不过菜汤一钵,每人分食少许而已。已嘱应照规定发十三元,此等事不一而足,实不胜追究,惟谆戒要爱新兵而已。……
这些就是他替兵役部实地调查的冰山一角,抗战那时已近尾声,不到一年日本就无条件投降了。他揭露了兵役的虐政,国民党的*,但是日寇的侵略这笔账也不能不算!先父就是如此秉持自己一点读书人的良知,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特立独行。
兵役的虐政,到抗战胜利后,显然并没有改善。1945年8月盟军中国战区的参谋长魏德迈(Albert C。 Wedmeyer, 1897—1989)向蒋委员长呈上一份措辞强硬的报告称:
……中国的征兵方式是如厉疾……新兵都骨瘦如豺,身体软弱无力;军医院都成病兵的葬身之地……(《改变中国》)
其实,在日寇侵略下的民族抗战洪流中,人命如草芥,牺牲的岂止平民新兵?几乎每个家庭的亲族里都有病死之人,笔者家也不例外。
先父这样一心为公办事,不是没有代价的,家人子女就为他付出了健康甚至生命的代价。由于营养不良,在成都我那不到3岁的妹妹兴静一天早上起来腹泻发烧,晚上请来医生诊断为痢疾,次日帮工抱去医院途中就死了。据年长的亲友说,妹妹得病前一日,笔者先拉痢,但挺过来了,才能活到今日。父亲当时担任航空委员会的经理处长,相当于中将级主管,如果借部车,当晚送医院,一定还有得救的。笔者5岁时,住在重庆,全家六口挤在一间房内,卫生、营养都很差。每餐都吃发霉、含稗石的配给米,能够有一两块甜饼干下饭,已算是不错了。笔者生疥疮,身上溃烂得很厉害,记忆里似乎没有去医院请医生治疗过,都是母亲与姊姊在屋外烂泥地上,替我用硫磺水洗疮。能活下来,看看自己身上的疮疤,现在年已古稀,也算幸运了。当时先父担任军政部粮粖司司长,主管全国军粮(家里配粮也是霉的),忙得很,很少见得着他,全家衣食住行,都是先母一手打理的。
1945年他被陈诚系的王东原(湖北省主席)请去当财政厅长,先父对在湖北任职两件事常悬念在心头不敢忘。第一,我去湖北服务是由王主席东公推荐。当东公携着名单向蒋先生报告时,委员长指着我的名字说:“他是办军需的,不能去!”东公说:“他本人已同意。”委座才予核准。其实,王东公曾请我们高级班同学刘公武兄事先征求我意见,我说:“现在我们工作没有个人自由,如果委员长一定要派我去,我自乐意去追随东公。”我知道委员长选拔干部,有他一贯的方针,违反他意志的事情,实非我所愿,每念及此,心中仍是悒悒(按:王有些自作主张,像是先父在攒营,使他不快)。第二,当王东公调任湖南主席,万武樵(耀煌)先生接任湖北,我提出辞呈,并面报武公表示坚决。武公向委员长报告时,委座说:“此人我知道很好,可留任,其余各厅处可随便更换。”当武公归来告诉我经过时,使我对委座成全支持的德意,又增一层不可磨灭的感戴!他除当财政厅长外,也兼任省银行董事与总经理。他与湖北人相处得很好,在近三年的任职中,“与议会也相处得不错。第一月初到差时,曾遭若干位围攻炮轰,以后他们知道了我的工作与生活情形,从不曾再对我有不礼貌言词,有时且替我辩护”。[按:先父由重庆去湖北任职时,途中被匪抢掠,可能是民国史上被土匪打劫的最高现任官员,在“土匪史”上亦留有记录:“湖北省新任财政厅长吴嵩庆等的专车行至川东武隆白马山,被贵州道真王怀瑾匪伙拦劫,并绑走数人为质,吆吓官方……”(《中国土匪》,2008)]
先父当了近三年的湖北财政厅长,笔者曾记下:他依然是两袖清风,家庭经济上并没有什么改善,武昌的大雪天里,我们这些小孩还是穿着母亲亲手纳底的棉鞋,雪地里一走,都湿透了,一个冬天,双脚一定生冻疮。念小学三年级时我与当时一位主席的公子同校,记得那时他是学校的明星,周围都围着捧月的众星。有一个镜头印在我脑海中,至今如在眼前,就是他小手腕上那只圆形的大表!到笔者有一只表时,已是十余年以后了。多年后读到一则新闻,说是某夫人因为儿子在美国并不是太得意,只好一人返回台湾养老,大叹美国居不易。不知她的那位公子是否就是在武昌校园里曾见到过的少年同学,真是人生如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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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任财务署长管内战军费(信任而不“亲”)
到1947年底,父亲又被召回军中,担任国民党军队财务署长,这是美国顾问建议的,将国防部改组,实施新编制,将联勤总部的财务署划归主计系统。那时的行政院主计长徐堪(字可亭,属张群的政学系,1949年1月出任财政部长)向国防部长白崇禧推荐先父出任。白说:“他是我北伐时的老部下,当然欢迎。”先父是蒋和桂系都能接受的人。是福是祸尤未可知,就赶上国共内战,将蒋托付央行的大部分资金带到台湾。从此工作更忙,他的家庭生活更少,尤其是1949年得到蒋总统的“托金”重任之后,更是忙得全国到处飞。曾计算过,在这年5月里,不到四个星期,他就乘坐了14次飞机。要知道,这些飞机都是“二战”的剩余物资,战乱中飞机保养更是不足,为了赶时间,只要加满了油就飞。在这之前两年,1946年12月24日一天就在上海摔下来三架民航机,不到一个月后在上海与重庆又掉下来三架,多半是天气与保养的问题。那时节飞机出意外的机会真是不低,他是虔诚的基督徒,上了飞机就可呼呼大睡的,为了“公”就顾不了自己的安全了。
5月15日,他奉命飞上海,安排第四批黄金运台,次日碰到老上司周至柔(空军总司令)与蒋经国,在办这件公事时:周嘱速送眷赴台,因川沙(在上海市南面15里海边)已陷也,回告妻儿(作者是幼子,也在里面),均愿赴台,因托仲谋洽机,余赴央行洽事,一时半回,则室已空。因赶往机场送行,俟三时起飞后回。显然先父这次来沪跟提出央行最后这第四批金银作军费有关,也因为这一偶然的机会碰到了周总司令,使包括当时在上海念小学的笔者在内的部分家属才得以“脱离虎口”。先父“公尔忘私,国尔忘家”(王东原将军评父亲的话)也未免太过分了。以他当时总管军费、掌握实权的“通天”人物,安排家属“早离危地”,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他竟然要周至柔去提醒,去催促他送家眷赴台,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上海是5月27日解放的。事后,父亲也觉得“……事之缘,信有之,如非此次偶然公差赴沪,则此次上海失守,眷必陷于彼矣!”(这是他5月28日于国民党政府所在地广州记下的,同时也提到两周来他体重掉了11磅,并于前一日昏倒过。)
1949年12月7日是先父在国共内战期间在大陆的最后一日,以后他工作的重点就只在金马台澎了。
在台湾的工作(1)
1949年底,先父乘载台北运成都5万两黄金的回程机,带领几位共危难的同事,包括董德成、叶良光等,飞到台湾。这些人,从另一立场看,都是国民党最反动的顽固派了。事实上,他们都是奉公守法、勤勤恳恳的公务员。到了台湾,在两蒋的领导下,与台湾百姓齐心把台湾建设成令人称羡的“亚洲四小龙”之首。
1950年1月8日蒋介石日记:“朝课毕,见吴嵩庆研讨对军费总预算数目及筹备……”蒋总结大陆的失败,军人数目不核实、军需*是重要因素,改革军中财务任务就落在先父肩上。
1月21日先父日记:“上午随关部长(吉玉)、徐(董事长)柏园、严厅长(家淦)、任厅长(显群)及陈次长(良)于11时进谒总裁:1.一月份军费照给;2.军额减为80万人;3.军饷应直接发到官兵身上。”蒋又提核实部队人数,撤退来台湾的军人应在百万以上。
从1949年直到1962年,来台湾最初的13年,他还一直是担任财务署长。中间(1950年4月)出任军需署署长兼管经理署,总的还是管军费。蒋介石实在换不出别的可靠的人,而且知道他忠于职守,即使不升官也无怨言。笔者出国的那年(1964年),他届龄从军中退休,去当年台湾最大的钢铁公司之一(唐荣)担任董事长。
刚到台湾,财务署实行补给到团,即点名发饷,立刻把大陆吃空缺的陋习从军中扫空。但先父同时发现:
各部队自大陆撤退以来,多多少少总有些亏空(垫付款),过去可寅吃卯粮;现在军费不再经过军师部,对过去亏空无法交代。我已向各部队查明,是项亏空共有104万元(新台币)。当时任君立刻起来报告:“吴署长所说的必是实情,为使部队长安心工作,此事必须予以解决,我负责筹款。”蒋“总统”(介石)即席指示照办。各部队长觉得这样痛快解决问题,非过去所能想象得到,大家欢声雷动,无不竭力拥护补给到团的核实政策,使国民党军队整顿收到预期的效果。
这位任君就是任显群,是位有担当的台湾省财政厅长,后来为追求京戏名旦顾正秋得罪了蒋经国,吃了不白的官司。1950年6月19日先父记下颇有意思的有关两颗台湾政坛新星的评语:“晨访任(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