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民国时期台湾档案汇编》(简称《民国档案》,由陈云林主编)巨册问世,促使笔者出版《黄金档案》(台北,2007年),其中也收罗了一些与黄金运台无关的近作,书出来后,知道虽是孕育十余年,但还是有些早产。2007年至2008年底,由美国两次前往厦门,勘察黄金运送路线及鼓浪屿岛上的中国银行地下金库;三次去上海,查1948年至1950年的旧资料及外滩银行建筑群;一次去台北和南京(第二档案馆),寻求国民党政府流落的档案,特别是有关中央银行运台金银的原档。
2008年7月下旬,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图书馆首度公开蒋介石抗战后及内战时期1946年至1955年的日记,此日记在胡佛图书馆原本的齐全性,远非大陆或台湾的手抄本或分类本所能比。蒋当时是国民政府最高元首,日记里每日毛笔字的工整与坦率是中国历史上所罕见(见图),他是央行“现金”运台的原始计划与推动者,尤其是“密藏”厦门的军费金银,先父是直接奉蒋之命令行事的。
图 蒋介石日记手迹(左,《先总统蒋公百年诞辰纪念图集》)及1936年12月13日西安事变时的日记(右,斯坦福大学胡佛图书馆馆藏)
不加入蒋介石日记的记载,任何试图“解密”国共内战末期国民党政府的政、军、经重大事件的努力,都将是“隔靴搔痒”,国民党政府资金运台湾及用于内战,就是蒋在1948至1949年最重要的布局之一,影响深远,造成60年后今日的台海现况。
笔者于2008年9月驾车由洛杉矶北上来回十五六个小时,专程趋访斯坦福大学胡佛图书馆。蒋介石日记里多次提及先父,每次日期与先父记载相合。但账没有记,仅提纲领。作为国家元首,日理万机,只会择要而记,是必然的。笔者在本书中原原整整地呈现蒋有关日记与先父记载于读者眼前,以供读者及近代史的工作者作为进一步研究的原始资料。 。。
黄金秘档浮出水面(5)
例如,先父1949年6月12日的日记(图)中有那天进谒蒋介石后的记录,为“密藏”黄金军费90余万两作“最后之决定”的分配;查同日蒋介石日记:(在高雄要塞)“……见雷震、(林)蔚文、(洪)兰友、许朗轩、吴署长(嵩庆)等解决各种问题……”比较之下,对运台黄金整个事件前后,蒋日记的简略隐晦可见一斑,尤其是密藏在厦门的军费黄金,更是“机密档案中的最高机密”,两岸的中央银行档案都在此“消声”,不仅外界不知,连国民党政府高层都“噤口不提”。只有先父在1950年2月2日的日记中提及在台北“立法院”军费会议上“财政部”要提用此秘密军费金银时,感叹道:“……盖保管款本属机密事,现成公开。”最近在《大溪档案》电子档“厦门分行代付拨交联勤总部吴署长嵩庆黄金数量”及《尹仲容与台湾经济的重建1949—1953》一文中,出现厦门密金的支出总数是786540两及拨款日期与数量,但无细账。此总数与笔者2007年所估计的厦金支出为80万两相契合。
图 先父1949年6月12日的日记中记有那日进谒蒋介石总裁后的记录,为秘密黄金军费90余万两“最后之决定”的分配:“① 渝筑穗款43万仍在厦;② 陕港款运台暂存;③ 余15万两交联勤,其中8万余为粮款,6万余为经费……”其中,“呈刘郭报告……”中的刘(攻芸)为央行总裁、郭(忏)为联勤总司令
蒋介石1949年的日记里记载着许多有关财经的关键资料,如:
1月15日(下野前6日):约见(俞)鸿钧、席德懋指示中央中国两银行外汇处理要旨,总勿使两行外汇为后来者消耗于无形,略为国家与人民保留一线生机耳。
1月21日:本日为余第三次告退下野之日,只觉心安理得,……密告孙(科)吴(忠信)金融与外汇之处置与实数。对(李)德邻实告其政治、军事及人事之部署。(按:此日蒋辞国民党政府总统职,金融实数里也应包括上文2月8日央行总裁刘攻芸告诉周宏涛的黄金量。)
5月19日:……督导青岛之撤退与厦门存金之移动……
6月3日:……台湾改革币制基金已经拨定,今后应以台湾防务为第一……鸿钧、(刘)攻芸、严家淦来见,报告外汇、头寸及台厦存金之支配,并指拨台湾银行基金共计五千万美金,此乃最主要之政策得以强勉实施为慰……[按:此基金就是两星期后发行的新台币准备金——80万两黄金(每两以50美元计算)与1000万美元外汇,此原意为省的地方货币,已稳固流通了60年。]
蒋介石日记里的用词如“存金”、“现金”、“现洋”、“现货”、“基金”等,是指黄金、白银及外汇,即国库资金的总称;另有国民党军队“抚恤基金”,是1949年1月下野前夕,在南京拨给海陆空三军的数千万银元。先父日记里有关“现金”拨为军费案件则称作:“草约”、“手续”、“准备金案”及“绝密保管款”等。总之,巨额金银以百吨千吨计、辗转运送千里的事件,在中国历史上恐怕是空前绝后。1949年国民政府面临在大陆崩溃之际,此中国仅有的“现金”是万方注目的,不止李宗仁代总统觊觎(蒋介石5月2日日记:“李德邻留桂不来穗,其目的在要求军权与财权”),美国也以此借口拒绝援华(蒋介石7月3日日记:“美国务卿问顾(维钧)大使……‘何以不用台湾存金’”)。更重要的是,这是国家货币“金圆券”的准备金,是人民大众的财产,蒋就不得不隐讳其言,更要各位军政“领导”绝对保密,尤其是这密存厦门的黄金,更是绝对机密。60年过去了,此联结海峡两岸的巨大事件,应该到还原真相和解密的时候了。
这些年,笔者也在美国、台湾、中国大陆及网上搜集资料并继续访问与运金有关的耆宿,有先父旧时同事,包括海、陆、空、勤及新闻、财经等各界人士,颇有新“出土”的史料,这里要感谢许多位前辈与朋友的帮忙,当然缺失还是难免。本书把笔者十多年来追踪国民党政府“黄金档案”真相及发掘先父的军费“密档”日记的来龙去脉,在“夕阳黄金之年”挥汗笔耕不缀,不容青史尽成灰,将此史实献给海峡两岸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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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第一批(第一船次)国库黄金运台
1948年12月2日凌晨,也就是1日夜晚,外滩全面*。英国记者乔治?瓦因(George Vine)住在华懋饭店(今和平饭店北楼)靠中国银行一边的客房。午夜之后,他向东望,虽在全面*下,从昏暗的路灯下依然可以见到岸边的“海星号”,甚至护航军舰;他向西望,可望到中国银行的侧门(今滇池路74号)及圆明园路口,挑夫或两人挑一箱,或一人挑两箱,从滇池路走向海边,一艘500吨级的海关缉私舰(图)停靠在黄浦江边上。做新闻记者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凭着专业的直觉,就断定所挑体积小而沉重的担子里,必定是贵重的黄金,便立刻从黄埔滩20号的华懋饭店内,把中国银行内运出黄金的目击情况,向伦敦、向世界发出以下电讯:“……中国的全部黄金正在用传统的方式——用苦力运走”【The Soong Dynasty(《宋氏王朝》),Sterling Seagr*e著,Harper Perennial,1986,第441页。】
图 1948年12月运第一批上海国库金银到台湾及厦门的500吨级(满载700吨)海关缉私舰“海星号”的同型舰
外滩中国银行金库
2006至2008年,笔者四次飞越太平洋来到上海,查找上海档案及实地勘察外滩,首先为解一个谜:为什么从旧黄浦滩路23号的中国银行里,运出24号中央银行的国库黄金?
由中国银行与和平饭店之间小路(今滇池路)步入中国银行之后院,答案就浮现出来了。原来中央银行的国库黄金及银元存在中国银行后院地下室的金库里,现在有武警在外站岗,当然无法进去一探究竟。但其中有一部分,开放给一般民众,我们沿着一个螺旋梯向下走去,下面豁然开朗,有存户在查看自己的贵重存物,玻璃门上写着“远东第一大库”,“始建于一九三七年”,即是日寇全面侵华的那一年。中央银行的地下金库应该是在同一层附近。就像旧时修机场,一部分作“军用”,另一部分作“民用”。我们所能看到的大概是“民用”部分。
图中为中国银行(黄浦滩路23号,中间平顶),左侧为华懋饭店(今和平饭店北楼),与中国银行有滇池路相隔,右侧白色六层楼即原中央银行(24号)
登上和平饭店楼顶,向东面望,就可看到黄浦江,现在是游客云集的外滩江边公园,当年(1948年)12月1日的午夜,缉私舰“海星号”就停泊在岸边,不远处还有一艘军舰,美盛号(或美朋号),在巡航监视。从江边往西看,23号(中国银行,17层)与24号(中央银行,6层,第二次大战时的日本正金银行)之间只有一条小巷子,从和平饭店北楼上面是看不见的。所以,那晚挑夫应该是由中国银行与和平饭店之间的小路(今滇池路)走向江边的。
图由中国银行北旁门(今滇池路)进入银行地下室,即原中央银行的国库所在
国民党政府央行偷运黄金
乔治?瓦因发出电讯的次日,英国报纸就刊登了这条新闻,路透社也发布以下新闻:“国民党政府央行偷运黄金”。香港左派的《华商报》(1948年12月3日)及其他报纸也转载了这条消息。
另据《中央银行档案》,几天以后,宋子文又命上海央行运广州银圆1000万元(共2500箱,每箱4000枚),也是从“金圆券”准备金里提出的,于12月8日利用淞沪警备部(司令陈大庆)夜间*时,以招商局的“海沪轮”运去广州[《民国档案季刊》1989年第1期,第53页)‘国民党政府撤离大陆前向台北厦门密运现金一组资料’(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但没被媒体、社会及一般民众注意到。
12月1日深夜的运金行动,不只轰动上海,也震惊了全中国,长沙的湖南省参议会首先通电全国:“这些金子都属于全国人民所有,是三个半月前(1948年8月19日)以发行金圆券强迫收购来的,来自民间,作为金圆券的准备金,随意移动会影响老百姓对金圆券的信心。”云云。上海人心惶惶,没过几天就在中国银行门前发生了震撼世界的黄金挤兑(Gold Rush)。国民党政府在中国银行以远比黑市价格低的纯金,有十百倍的利润及保值,让市民拿1000金圆券(每日牌价上调)换兑黄金1市两,但每天限售1000两,先来先购,于是成千上万的市民都到银行外面去排队。
黄金挤兑惨剧
据上海《大公报》12月9日记载:“……中央、中国、交通、农民(银行)于11月21日起开始办理存兑至12月6日,(天里)共兑出黄金15617两(合金圆券10551万元),兑出银圆941341(合金圆券9413100元)……”上海《申报》12月27日刊登:各地“国行所兑出金银,仅占库存廿分之一”,如以库存黄金400万两计,则兑出黄金全国为20万两。外滩拥挤成人海,让举世看国民政府的笑话,最后以挤死挤伤多人告终。
现在要从以下各点来试着还原历史的真相:首先是12月1日深夜,究竟有没有黄金由上海外滩运出?英国路透社于1948年12月2日向全世界发表国民党政府央行偷运黄金的新闻是否可靠?若是事实,这一次到底运出了多少两金子?由何人决定运出?其次,究竟由哪些种方式运出?从上海运到哪里?
国民政府从大陆撤退到台湾之最初二三十年,对于黄金运台的事都噤口不言,而主持其事的人,包括先父在内,也绝口不提,因黄金运台的事情,从大陆民众观点来看是民怨极大的。为拥护政府,许多老百姓排队兑换,据正式资料,由中央银行在上海一地就收兑了美钞3400万,取得黄金110万两及银圆500万块,占全国70%左右。事实上,在以后第九章第五节中会提到,此显然低报的黄金量占全国估计私人拥有总量的比例还是很小。
但是,由于国民党军队在战场上的失败,金圆券(最高面值国币为金圆券500万元)快速贬值。以银圆与金圆券的兑换率来看,到1949年1月,银元从开始的2元金圆券换一块银圆涨到1000元兑一块,到4月23日解放军攻进南京,已经超过1000万元兑一块银圆。8个月来,通货膨胀超过500万倍,也就是说,如果家有100万美金,换为金圆券后,8个月后,这400万金圆券,只能换回美金2角!而且,再过三个月,就不到美金一分钱了。这样国民党政府如何还能不失掉民心?
广东省(浙江、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