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地的小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瓦地的小号-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放下办公桌上的文书工作,抬头望去。波阿斯已经回他的办公室去了,阿迪娜则戴起了墨镜。雪莉喃喃道:“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朝雪莉点了点头。虽然她看上去是个文文静静、惹人喜爱的姑娘,但是她叛逆的性格里却包含着些许刚烈坚毅的特质。她父亲是位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她完全不需要为了挣钱糊口而来这个旅行社工作。她曾和一个摩洛哥男人交往,结果遭到父母反对。为了支持那个人完成学业,她从大学里辍学,离开了家。然而这时,她却不再爱那个人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他。她容貌姣好,打电话给她的不只有顾客,还有仰慕者,她也并没有严词拒绝所有的人。她常提到“我的摩洛哥人”,就像专为比赛培育良种马的专家。“他可是大有前途呢,会以优异成绩获得博士学位。他有头脑,可不像我家那些糊涂人。”她说的“糊涂人”是指给她买车、帮她付房租、在她冰箱里塞满美食的父母,他们似乎并不介意女儿资助那个摩洛哥人的学业。夫妇俩耐心等待着女儿恢复理智,还得保证她别因自己干的傻事儿而受苦。
  一天,我听到雪莉在和一个仰慕者通电话,一次愉快的交谈,结束时还像咕咕叫的鸽子般讲着甜言蜜语。于是我鼓起勇气,问起那个摩洛哥人的近况:“他还住在你那里?”
  “为什么不呢?他的房间有门,我的房间也有门。只听自己想听的,又不用看见那些让你烦心的。”
  “就算这样……”
  “你是指他的自尊心吗?在科亚特-希莫尼,他们九个孩子一起住在穷村子里,还有个瘫痪在床的父亲,从来都没闻过地的味儿。他爸爸唯一一次下地就是跟他妈妈一起去社会福利局。在那儿,你就清楚所谓的自尊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男人就不会这么做。”
  “你们*人肯定是脑子有毛病。”她回道,那种不屑的神情和她父母提起她那摩洛哥情人时一般无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瓦地的小号》 第三章(5)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我希望从雪莉和玛丽那里了解更多,好弄明白自己与巴赫吉之间为什么一切都完了。可是有时候我觉得,就算弄清楚了又有何益。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再学开车或学在大海里游泳,为时已晚,能做的只有接受事实,顺其自然。
  今天旅行社关门稍稍晚了点。我想尽快回家,可是这次阿迪娜没有提出开车送我。我拿起塞满了梨而变得沉甸甸的提包,步行到雅法路,接着拐进斜坡上的小巷。我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慢了脚步,这时才开始纳闷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回家去。甚至连玛丽的相亲都没有激起我的好奇。这事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活鱼不会自己跳进煎锅里。
  我在一家杂货店门口停住了脚步,突然想到,虽然我如今习惯了撒点小谎,自欺欺人的本事却不太高明。其实,我清楚自己为何着急回家。如果能为那个原因骄傲,我也该为这份激动而骄傲才对。过去几年中,值得我骄傲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这么急着赶路,其实是为了那个还未谋面的犹太侏儒。
  爷爷还没有回家。这时候他应该在咖啡馆里和瓦地的老人们聊天。大家总是觉得,一个人上了年纪,快要走到人生旅途的尽头时,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可是这些老人家,这些与衰老抗争的人,却随意打发着每一分钟。在三十多岁的人眼里,这些老人们的生活除了吃饭还是吃饭,除了聊天还是聊天。
  玛丽似乎被软禁在家里。妈妈不让她出门,她也无计可施。“那个祖海尔,”妈妈抱怨着,“愿安拉剪短他的寿命之绳吧。他又开了辆新车来,还摁着喇叭。我敢向你保证,那些蠢姑娘肯定去投怀送抱,真是羊落到了屠夫手里啊。”
  虽然相亲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可是妈妈已经把玛丽当作一个失去自由的已婚妇女了。玛丽犹如一只被困于笼中的鸟儿,嘟起小嘴来回走着,软料子的长睡衣令她的纤腰和*更为引人注目。
  “穿件像样点儿的衣服,”妈妈央求道,“爷爷随时会回来。”
  “热啊,”她抱怨着,“我都快给闷死了。”
  “那就什么也别穿了,”妈妈拧着双手,瘫坐在椅子上,抽泣起来,“他唯一会干的事儿就是早早死掉。”她在埋怨我们的爸爸。
  玛丽把我拉进我们的卧室,关上了房门。“她真以为我会跟那个乡巴佬过上一辈子。你的巴赫吉虽然是个大学生,身上还有农村人的臭汗味儿呢。而这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见得会写。他只会修百叶窗。”她气愤至极,虽然压低了嗓音,低低的嗓音却像古怪的口哨声。
  “你不见得一定要同意这门亲事吧。”
  “妈妈唠叨啊唠叨—她一直说,你看看赫达现在的样子吧,然后我就哑口无言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过不开心的日子。”
  “那你还有祖海尔啊。昨天他还扯破了你的裙子,对你动了粗。他还对你做什么了?”
  她一下子不吭声了,我也有些拿不准了,好像自己反倒成了被责问的人。也许她肩膀上那块淤青不是被打出来,而是热吻留下的痕迹。我更愿意把他想象成一个粗暴的男人,而不是一个为爱痴狂的恋人。“你怎么会落得我这种下场呢?”
  “他疯狂地爱着我。我跟他说了,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他却拿自杀来要挟我。”
  这么说,连祖海尔都知道这门亲事了,我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拉皮条的人可不会去自杀。”我说。

《瓦地的小号》 第三章(6)
“他想和我结婚。”
  “那样一来你就成了阿布·纳赫拉的儿媳妇了。他以前可是把我们的舅舅都出卖给犹太人了。我真恨不得杀了他。”
  “好啊,杀吧,杀掉这世上所有的人。谁没欺负过巴勒斯坦人?怎么样自甘堕落、受人欺负,他们在这方面可是专家。”
  她说的没错。可那些草菅人命的恶棍只出现在新闻里,而阿布·纳赫拉则戴着一顶红色的塔布什帽,用他的鹰眼和利爪把整个瓦地搅得鸡犬不宁。
  “你不是前几天还在读达丽亚·拉维科维奇①的诗吗?”我问她。
  “诗歌和故事的毛病就在这里。读了这些人的作品,你就会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了不起。作家和诗人都是大骗子。他们跟贩卖毒品和鸦片的人一样,让你觉得飘飘欲仙,却忘了自己已是泥足深陷。文学和现实生活完全是两样的。像我这样的人能得到的,也只能是— 一边是祖海尔,另一边是修百叶窗的包工头。”
  “看样子你都考虑清楚了。”
  “赫达,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却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说完这话,她又陷入了沉默。自己破了产却还要给有钱人支招,指点人家怎么做生意,我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幸福的人会认为自己阅历颇丰吗?在我看来,似乎只有那些不幸的人才会以饱经沧桑为傲。在这场我们姐妹俩都不希望发生的争辩里,玛丽又一如既往地占了上风。她不禁得意起来,甚至连拉我进屋时那股气恼劲儿也不见了。看着我服输的样子,她那双黑眼睛高兴得闪闪发亮。
  楼上传来了拖动重物的声音。我和玛丽的谈话就此打住。好奇心会招来麻烦,我必须按捺住自己的想象才行。玛丽咧嘴笑了。她甚至能丢开眼前沉重的话题,转怒为笑。她和我的确不同。“他既不是小侏儒,也不是孤儿。”她说,“我和他说过话了。”
  “你们说过话了?”
  “当时妈妈在楼下和杰米拉唠叨要叫我足不出户。我觉得自己快要憋疯了,就去了楼顶。赫达,你肯定认不出楼顶的样子了。刚来不到两天,他就把里里外外都洗刷了一遍。他叫亚历克斯,刚从俄罗斯移民来这儿。人挺不错的。”
  我什么都没说。初次见面时,她总是觉得每个男人都挺不错。她有孩子般的灵魂。尽管在她身上发生了很多事,但她仍未被成人间相互猜疑的坏毛病浸染。
  “他请我上去喝咖啡。”她说,“家里放着很多俄语书和英语书。他自己做饭。你看得出来,他不是特别有钱。”
  “这么说你现在手里有两个人选,一个穆斯林,一个犹太人。”我努力掩饰着妒火,却觉得脸颊发烫。
  “没有啦,赫达。”她认真地回道,“我以前上过电脑课,还记得吗?”
  “就是不了了之的那次吧?”
  “每个人,无论男女,都在大脑里有这样一台电脑。两人相遇时,这台电脑就开始工作了。你知道它会做什么吗?”
  我不禁笑了。“什么?”
  她也笑了。“这台电脑会显示出两个答案中的一个—‘也许’或者‘不可能’。如果电脑说‘不可能’,那么大脑就会彻底关掉,你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就跟着去睡大觉了。接着你会像一台关掉开关、拔了插头的收音机那样,停止一切活动。但是,如果那台电脑说‘也许’,那么收音机就一直开着,你会从一个电台调到另一个电台,一直努力地试下去。吸引你的也许是他的身材或嗓音、他做的事儿或是他不会做的事儿。‘也许’这个答案可是很诱人的,就像是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然后期望着在那儿有所发现。”
  “你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
  “我的电脑马上跟我说‘不可能’,也就是说,没有广播或者收音机在工作。明白吗?”
  “不明白。”
  “你只是在装傻罢了。其实你再清楚不过了,但就是想让我发疯。他和你很像,非常严肃,戴着瓶底儿一样厚的眼镜。”
  “他戴眼镜?”
  “是啊。你还看得出来他的身体非常结实。这很难形容。他那种强壮不多见,肌肉坚硬得像花岗岩,有胆量、意志坚强、从不放弃。他能从平常的举动中显示出这些来:办每件事儿的时候都谨慎无误,目标明确。这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没说话。玛丽急切地望着我,说:“你这是在破坏你的电脑啊。现在它正像个发了疯的鹦鹉那样大叫着‘也许、也许’呢。你却堵上了耳朵。但是那个‘也许’已经在你心里回荡了,就像滚下山坡的空桶里放了块石头。”
  她掀开肩膀上的衣服去看那块淤青,然后用手轻轻抚摸着,就像在爱抚小鸟的一对翅膀。看来,那肯定不是殴打的痕迹了。我匆匆走出了房间。
  爷爷刚一进门,楼上的小号声就响了起来,好像欢迎他回家一样。这回吹的时间更长些,就像是一天天酌情增加,在考验我们似的。爷爷站在桌旁,朝上望去。“这可不错。”他说。我没听出来这是什么曲子,不过肯定是来自俄罗斯的。
  我削了一个苹果,却在削的时候就没了胃口。稍晚一点,当我躺在床上等玛丽睡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么疯狂—早上,我伴着他在楼上的动静起床,晚上依然在想他,盼着他回家。
  我早年上的是犹太学校,直到后来与巴赫吉交往时才接触*文学。我记得曾读过一则埃及故事,讲的是一个囚犯被关在地牢里,经常听见敲墙壁的声音。他因此相信隔壁就是女牢房,其中肯定有个不幸的女人得知他关在隔壁,于是想传信给他。因此,处于孤独与绝望中的他敲击墙壁以示回应。他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着他的渴望、他的激情、他那炽热的爱,直到最后,他才发现隔壁根本没有什么女人。
  而我,躲在自己那孤独的躯壳里,偷偷探头向外张望,看到别人都在享受着自由与快乐,自己却喘着粗气,强忍住眼泪,紧咬着指节—让我害怕的不是孤独,而是疯狂。如果独自在家,我肯定已经爬到顶楼,用扫帚敲他的门了,即使那时候他根本不在那儿。
  

《瓦地的小号》 第四章(1)
直到听见他那疲惫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我才渐渐睡去。他在楼上的屋子里来回走着,可能是在整理床铺或者弄杯热酒喝,这些响动慢慢融入了我那没有噩梦来打扰的安眠。早晨,妈妈把我和玛丽叫醒,因为有人要来相亲,她既紧张又兴奋。“起来吧,”她高声叫着,“家里空荡荡、脏兮兮的,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收拾啦!”
  玛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哼哼唧唧地抱怨着妈妈的唠叨,然后翻了个身,朝着墙蜷起身体,样子就像只小狗崽。妈妈走了过来,亲切地抚摸着她。“玛丽,我亲爱的,今天早上你得早点起来。我们得收拾屋子。”
  “我们家可比他们那农村的小破屋强多了。”
  “你好多年都没去过他们那儿了吧。如今人家可是住在一栋小别墅里,里面还装着意大利的大理石和德国产的水龙头呢。那回我去参加阿布·萨德的葬礼,看看她们那些女人的穿着打扮,再看看自己,我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