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猛烈地撞向方向盘。我本能地刹车,把车停在了路中间。夏安,你在干什么?住手,你要让我们出车祸吗?但我意识到我们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我再次确信上帝在关照我们。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她痛苦的叫声、周围疯狂的汽车喇叭声和图其恐惧的喊声响成一片。不,妈妈!不要这样!她对图其的伤害!……就因为这些,在那一刻,我也讨厌她。就因为这些,我可以还击。但夏安的力气很大,她把我的脸按在她的大腿上,我不能动弹。她手里拿着她的高跟鞋,像拿着一把刀一样,狠狠地打我的太阳穴、脖子和脸颊。我疼得快要晕过去了。我想她会打死我。如果她有一把刀的话,她肯定会杀死我,然后再杀死图其。图其的哭喊声和求救声让我的心都碎了。这时,她开始打我的后背,她撕破了我的衬衫。我的上半身被卡在方向盘下面,不能动弹。我作了唯一可能的反抗:我一口咬住夏安的大腿。
剧烈的疼痛让她往后倒下。我获救了,我感到痛苦和愤怒快要让自己发疯。我拉过图其的手,试着安慰他。我对夏安说:现在,你下车。立刻!你从这里走回家去吧!她没有下车,她开始嘲笑。然后,她直视着前方,唱起歌来……
旧金山的医生怎么能让她在这样的状态下出院呢?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知道过。她回到塔希提以后,我们所有的人又重新生活在混乱之中。她坐立不安,一个人说话,傻笑,把自己关在房间。我又不敢离开家了。如果我要出门,我也一定带走图其,同时还要祈求上帝照看他的妈妈。特赫图花了很多的时间来照看她,听她说话。我不知道他如何看待他的妹妹,他如何理解她。但他爱夏安,他为她感到痛苦。他的目光能说明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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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我的痛我的爱》16(3)
当我打电话给阿尔贝托后,他重新来我们家过夜。夏安不停地对他说她讨厌我,她想杀死我。我们不知道是否应该把她的话当真。尽管如此,我仍然感到害怕。我习惯了和图其一起睡觉,并锁两道门。
一天晚上,安娜打来电话。夏安很喜欢她,她经常整天地呆在安娜家:塔丽塔,夏安从我家走了,你必须要小心。她告诉我她要趁你睡着以后杀死你。——你知道夏安说过很多吓人的话。——我觉得她是认真的。不管怎样,你要保护好自己。这天晚上,我和阿尔贝托搜了她的房间。我们发现她的床垫下面藏了一把刀……
我们不能让家里有任何锋利的或危险的东西。我们把厨房里的刀全部锁了起来,拿走了家里所有不必需的东西,给所有的门都装上了锁。
每天晚上,在临睡前,我都感觉有一种不幸就悬挂在我们的头顶。生活就这样黯淡下来,像一场雷雨的天气。我没有时间去爱图其,我全部的精力都用于保护他了。我没有时间和拉亚图阿聊天,而她正处在少年时期。夏安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我要抵挡她的袭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她把我伤得很重,或她杀了我,谁来照顾我的孩子们呢?我的上帝,这样的生活还将持续多久?
瓦亚密医院尽管可怕,仍成了在夏安失控时唯一的解决方法。每当她被关在那样一个令人厌恶的地方时,我都痛苦得说不出话来。我只盼望着她出来的那一天。可是,那一天却又是噩梦的开始。
1995年四月,她被关在瓦亚密医院。4月15日是星期天,我在神父讲话的时候,仍然想着她。我请求上帝救她,帮助我承受这个考验。但这次,上帝没有听见我的请求。或许,他决定不再干预我们的生活了。就在我祈祷的时候,夏安逃出了瓦亚密医院。上帝让她逃走了。上帝没有让一个护士看见她,把她留住。我在祈祷结束后去拜访了一些她的朋友,而她却独自回了家。特赫图给我打来电话。妈妈,你快点回家,夏安……夏安……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在听见他的痛哭时,我猜到了。夏安死了。她上吊了。她死在她的房间里。特赫图偶然发现了她。
是谁通知了马龙?或许是特赫图,或许是迈米提,又或许是辛迪亚。在这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不幸之中。我们收到了他发来的传真。我永远忘不了马龙为夏安的死说的那些话。我想和他们埋在一起。
亲爱的家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人:
我想说出我心里的话,否则我会发疯。
我想夏安希望在特提阿洛阿的“奥里塔希”海角得到安息。我们以后问问丽兹特,看我们是否可以把达格放在她的旁边。这样,他们可以在一起,而且永远和我们为伴。
我不想让任何游客打扰他们。
我不来的原因有二:我不想让自己发疯,我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我也不想让报纸对我们的事添油加醋。
我不想让别人再去辱骂她。我希望她能拥有她尊严的时刻。我会等此事平息以后再来,那时,我们再把他们永远放在一起。
我想和我所有的家人埋在那里。如果家里其他的人同意,我的这个心愿是为了夏安。
我爱你们胜过爱我的生命。
我用我的心和我的泪拥抱你们。
爸爸
《马龙我的痛我的爱》17(1)
在夏安死后的日子里,我的头脑失去了清醒。我惊讶于自己把图其置之脑后,惊讶于自己在开车的时候会突然痛哭流涕,自己不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也忘记了时间。遇见我的朋友们都说你真的很勇敢。我只是不喜欢表露自己而已。我装作若无其事,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我却在摸索中祈求上帝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我感觉我的整个世界被摧毁了,我父母教给我的一切都未能抵挡。家人、房子、工作,我依然愿意继续相信这一切,但痛苦却像一片激流一样卷走了一切。夜里,当我独自关在寂静的房间里时,我有时想:我的心还在为谁跳动呢?为了仍然需要你的图其和拉亚图阿,我立刻就找到了答案。但这些可亲的名字已经不能让我有任何的激动,任何的喜悦,我的灵魂似乎和夏安的生命一起熄灭了。
于是我对自己说,塔丽塔,你正在失去理智。如果你在想起孩子的时候再也感觉不到幸福,那就是你生病了。虽然你不知道这种病的名称,但它就在你的身上,将把你摧毁。你很快也会被关进瓦亚密。
这种预感让我在一天早上突然想到了离开。在我丧失最后的力气之前,离开塔希提。在历经打击以后,我第一次充满爱意地想到了马龙,仿佛他能给我帮助。马龙在五年前就几乎遗弃了我们,直到夏安死后,他才发来了传真。
——马龙,我不行了,我可以去你那里吗?
——来吧,我亲爱的。立刻就来吧,我给你买机票。
我带着图其和拉亚图阿飞往了美国,去逃避痛苦和疯狂。我们像一群落难者一样登上了飞机。马龙在洛杉矶的机场等我们。就在他向我们伸开双臂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们是多么地想念他。我们在谈起夏安的时候,都哭了。
他怎么把我带去看他的心理医生呢?今天下午,塔丽塔,我们和医生约好了。——不,我不需要。我不想去看你的医生!但我看他很坚持,所以就说:什么医生呢?——可以和你谈谈我们的问题,谈谈夏安的医生。我说好吧,那我们去吧。
这次和医生的约见竟带给我没有预料到的帮助。
医生首先问马龙他对我的感觉。我听见他回答说我从未停止过爱塔丽塔。这句话让我的灵魂复活了。这种复活不是瞬间的,而是在分分秒秒,日复一日中逐渐完成的。我从未停止过爱塔丽塔,这十个字像一群工人似的在我的内心里工作,他们为我的灵魂修建了地基,然后盖起了墙壁和露兜树的屋顶。在我走向疯狂的时候,他们把我植根于活人的世界。
心理医生接着让马龙谈谈夏安,但马龙还没说出话来,已经开始痛哭。他的哭声同样也修复了我的灵魂。我们从没像现在这样靠近过,彼此间充满了同情和爱。
所以,当医生问我同样的问题时,我回答说我爱马龙,我将永远爱他,直到我死。这天,或许正是这种爱让我能够含着泪讲述夏安,讲述在马龙要求我怀第二个孩子时的幸福,回忆我们是多么地渴望她,期待她,以及在我知道自己生的是女儿时的自豪,马龙是那么地想要一个女儿,不是吗?以后,我再也没讲过如此多关于夏安的事。我甚至不允许马龙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我告诉他我再也不想你对我讲她,马龙,我再也不想,这让我太痛苦了。
在这次和心理医生约见的两三个星期后,我还要去另一个医生那里看腹痛。在听诊后,他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他打来电话。他要求我立刻去见他。为什么?难道我的病很严重吗?他在电话里无法解释,但是感觉非常焦急。这天,我得知自己患了子宫癌。当医生告诉我的时候,我不自觉地竟感觉到了轻松。原来我预感到即将摧毁我生命的就是这种病。子宫癌。这样很好,我也快死了。
很快,医生和马龙在诊室里对手术进行了争论。这次,马龙站在了我这一边。他不想让我死。在前一天,他已经给几个医生朋友打过电话。而我始终处于一种半清醒的状态,似乎这一切并不与我有关。外科医生主张切除被感染的器官,但遭到了马龙的反对。我听见了他说的话,我试图去理解他的真实意图。啊!他原来希望我继续做一个女人,做一个可以怀孕的女人。我当时并不能理解他的固执。我已年近五十五岁,而他已过七十岁……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为他的固执感动了。因为这是他在为抗拒时间的流逝而作的最后的努力。
马龙无法相信死亡会胜过他。他不能相信,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敢于和他对抗。也许,他心里秘密地认为如果我继续做一个可以怀孕的女人,他就仍然有最后的决定权。他不明白这种病其实是夏安在我体内的死亡。我的身体似乎在企图摆脱孕育夏安生命的部分,这个属于她的部分。我想对马龙解释,想轻声地对他说马龙,我的部分生命已经和夏安一起死了,你明白吗?永远死了。我们必须接受它,必须忍受。我们无法反抗。但每次话到嘴边的时候,我的眼泪已让我泣不成声了。
在手术完成后,我们两人重新回到他在穆赫兰大道上的家。孩子们已经回塔希提了。而他应该正在疏远玛丽亚·克里斯蒂娜·瑞兹。我不太清楚,我也不在乎。我对他其他的生活没有兴趣。我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一个月。我们不出门,也不说话。有时,我们手拉着手一起看电视,就这样寂静无声地度过一个晚上。
《马龙我的痛我的爱》17(2)
一次,马龙不顾我的反对,又向我提起夏安。他听说在伦敦,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有一种技术可以用死人的一缕头发让死人复活。他想尝试,重新见到夏安,和她说话,让艺术家做她的塑像……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听他说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觉自己的心在水里越陷越深,我似乎即将在自己的泪水中沉溺。最后,我大喊了起来:马龙,住口!住口,我求你。你永远也不要这样做,我不答应。你就不能放手吗?让她安安静静地睡吧。我请求你。马龙,同情同情她吧,让她在那里安睡吧。
一天,我告诉马龙我想回塔希提。我从他的眼光中看出他不太高兴,但他什么也没说。如果他让我留下来,我会拒绝,而他不想听我说不。他再也不想回塔希提了,他无须作任何解释,我能够理解。他不想看见夏安死去的屋子,也不想看见女儿的坟墓。他无法承受这一切。于是,我们只能远远地分离。他生活在这个我不喜欢,他自己也不喜欢的城市,而我则回去陪伴我活着的和死去的亲人。
在回到塔希提以后,我想到了特赫图。是他发现了他的妹妹……这是上帝的安排。我的上帝,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呢?特赫图非常的内向,因此他从来都是把悲伤埋在心里。在夏安生前的最后几个月里,他经常陪伴她。但我想他现在也应该和我们一样,责备自己没能挽留她的生命。
在特赫图年幼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因为缺乏父爱而脆弱敏感。他从年幼的时候开始就期盼着父亲的到来。当马龙终于到来的时候,他观察马龙的目光,期待他的赞许,哪怕是一句。当我们告诉他在马龙所有的孩子中,他长得最像马龙的时候,他的眼睛立刻闪光,充满了自豪。在他的少年时代,马龙一直都在别处。而我则以为可以和让·克罗德重新开始生活,生了迈米提。后来,当特赫图和塔希提的其他年轻人一样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