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我的痛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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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我的痛我的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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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庙是山这边唯一的石头建筑。它就在由竹子和露兜树叶搭建的学校对面,因而我们在星期天也同样要沿着潟湖走三公里去听神父的祷告。但这天的行程却像一种仪式一样地特别,因为我们这天都穿着色彩鲜艳的新衣服,手里拿着鞋子。我们不时地想是否有人在山上或潟湖那边看着我们,他一定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于是我们慢悠悠地,并不着急赶路。
  上帝安排着我们的生活以使它富有节奏,在圣诞节时女孩换上裙子,男孩换上衬衫,这样就能摆脱罪恶,为来年下定新的决心。这次去瓦塔佩让我格外兴奋。我走在妈妈身后,爸爸陪着我们,三个人去买衣料、纽扣和饰带为全家人添置新装。正是在阿苏的店铺里,我渐渐知道什么是美丽和优雅。那些帽子尤其吸引我的目光。母亲用露兜树叶缝制的东西舒服又漂亮,但阿苏的那些来自帕皮提的东西更加诱人。是饰带吗?人造花环吗?绣花的大花边吗?还是仅仅想到它们来自首都帕皮提呢?
  姐姐安娜寄来的明信片让我们对帕皮提浮想联翩,几层高的木楼、大街、商店,还有高过椰树的轮船。那里的商店尤其让我神往,想想那些可以看到,摸到,或许试到的东西……人们可以逛一个又一个的商店吗?怎么对那些商人说话呢?从卡片上看到他们都穿着鞋子。帕皮提的人都穿鞋吗?塔丽塔,帕皮提不好,你不知道那里的人是好是坏,那里没人认识你。爸爸和妈妈都还没去过帕皮提,他们从没离开过风岛,博拉博拉,拉亚提亚,或瓦依这些岛屿。我对安娜的羡慕与日俱增。
  我们庆祝圣诞和与上帝无关的七月。七月十四日是盛大的节日,我们要庆祝两个星期,有时甚至更长。那是我们满怀兴奋和喜悦等待的一年中的大事。但妈妈不一样。节日愈临近,她的眼神似乎愈黯淡,人愈严厉。所有的人都要去跳舞、唱歌、喝酒,而家里的一大堆农活让她无法高兴起来……所有的农活!但幸好还有爸爸。
  

《马龙我的痛我的爱》1(3)
爸爸喜欢跳舞。跳舞对他是一种天生的活动,灵魂的表现,如同数钱对妈妈一样。我觉得爸爸整年都在悄悄地想着七月,因为他知道妈妈不会反对。其余的时间可以,但不能是七月。于是,我们全家一起去瓦塔佩。阿纳乌的特里帕亚一家,父亲,母亲,大女儿,儿子们,一起翻越山岭,每个人都带着一只露兜树叶的篮子,里面装着睡觉的东西和换洗衣物。爸爸骄傲地走在队首,英俊潇洒,像传说中的信使罗欧。
  他飞越暴风雨
  他飞越乌云
  妈妈敛着步伐,嘴唇紧闭。
  我们简直认不出瓦塔佩了,广场上全是卖糖果、烤鸡烤鱼和椰汁的小木棚。到处悬挂着灯笼,乐队已在亭子里演奏。爸爸根本不用去找他的舞蹈队,那些人已在木棚前等着他了,他们是那么高兴见到他,热情地拥抱他,最后连妈妈也忘记了发火。农活就算了吧……
  夜幕降临时,灯笼点亮了,瓦塔佩所有的人似乎都醉了。我们这些孩子也一样被快乐陶醉。我们在木棚间跑来跑去,藏在暗处,然后从热闹的乐队、鼓手和舞队中冒出来……妈妈也在那里,总是退缩在人群后面。我们饿了或渴了就会去找她。其他人家也和我们一样,吃饭时就在灯笼下面盘地而坐。然后,大人们开始跳舞,小孩子们模仿他们。正是在七月的瓦塔佩,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发现了自己的跳舞天赋,但我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人广泛具有的这种天赋会很快改变我的生活。
  我们睡在学校的屋檐下,和那些远道而来回不了家的人一样,等着第二天的游行,划船比赛,歌唱比赛,还有舞蹈表演……
  热闹了两三天后,我们该回家了。一年中剩下的时间再也没什么可期待了。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电影于是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我是如何偶然地发现了它?我不知道。但电影确实来到了阿纳乌,在这家或那家播放。我们的村庄这时有好几户人家,我们在上学和去赶庙的路上总会经过。学校会告诉我们在哪家放电影。放的多是查理·卓别林的电影。电影里一个个奇怪的故事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我们根本不知道的世界。我为查理着迷,他像螃蟹一样在那些庞大的城市里走来走去,那些和我们举止全然不同的男人女人们……
  我为此着迷,而妈妈不喜欢。妈妈认为女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干农活。我的弟弟们可以去看电影,但我却不能。塔丽塔,你不知道家里需要你吗?你不能去,留在家里。于是,我只能和以前偷偷去玩游戏一样,偷偷地去看电影。有时不小心被妈妈发现,她简直不相信上帝竟给了她一个这么坏的女儿。她究竟犯了什么罪而受到这样的惩罚?她大声吼叫,用扫帚威胁我,我低着头,假装认错,因为如果我不幸地回答几句,她会火上加火,可能还会打我。离家出走的想法在我的内心深处慢慢滋长。我总有一天要坐船去找安娜。安娜是我儿时的偶像,这个巨大的梦想使我勉强接受眼下的生活。
  学期刚好结束了。我十六岁,六月时,我要坐船去拉亚提,而不是去帕皮提,去考取我的毕业证。我还未曾离开过博拉博拉,坐船去拉亚提在我眼里已是远行了。我们阿纳乌学校的三四个学生由老师陪同,要去一个星期,我们会住在岛上的省府城市乌图罗阿的学校里。整整一个星期啊!我从没有离开过父母一个星期……
  我们登上贝尼夏号轮船,它经过风岛,开往帕皮提。安娜就是坐贝尼夏走的,阿苏店里那些让我痴迷的奢侈品,带花的帽子,贵妇穿的鞋子,漂亮的上衣……也是贝尼夏从帕皮提运来的。贝尼夏上装满了踌躇满志的人,我在码头上看着他们的时候竟然感动不已。它当然不如安娜寄来的相片上帕皮提港口那艘巨轮卡雷杜尼安,但那两根粗壮的桅杆,宽敞的带两侧窗口的木质船舱还是让它气势非凡。
  乌图罗阿同样令人惊讶。瓦塔佩与它相比黯然失色。像阿苏家那样的商店,这里至少有十几家,全都是中国人开的。从橱窗前经过时,我第一次体味到贫穷的滋味,没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让我感到忧伤。我突然理解了妈妈对金钱的兴趣。她毕竟是在这里出生的,从小和这些精通生意的中国人为邻。
  这次远行让我开了眼界,却没带给我期待中的成功:我没取得毕业证!得到这个消息时,全家都很平静,大家知道并非每个人都能拿到毕业证,但父母却认定我应该再考一次。奇怪的是,平时最不关心读写的父亲态度最坚决。塔丽塔,你应该回学校去,不然你找不到好工作。妈妈也这么认为,但我觉得她不如爸爸坚决,有点动摇,她可能在想:一个女人在外面能做什么工作呢?
  然而,我却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原因,它们使我第一次对父母说了不,不,我永远不回学校了,永远!我看见母亲眼里怒火在燃烧,但我竟然第一次没有害怕,我敢于面对她。我看见父亲悲哀的目光,它比妈妈的愤怒更让我难过。但没有办法,我只能承受他的悲哀。只要他们能允许我不再上学,永远不再。但爸爸不同意,你为什么要在父母可以帮助你的时候放弃大好前程呢?一向随和的父亲寸步不让。或许我的固执让他吃惊了,我一向习惯于温顺地低着头。或许他猜测到更隐秘的原因,他必须亲耳听见这个原因,才能理解,才能做出这个让他如此痛苦的牺牲。
  

《马龙我的痛我的爱》1(4)
但我如何将我的恐惧告诉他呢?稍微想起它就让我恶心和羞愧。老师用手抚摸我的胸部,我的肚子,其他的学生看着他,嘲笑他,他们大笑着,互相推来推去,笑声不绝于耳。塔丽塔,老师摸你了,老师想和你做爱……几个月来,上学成了我的噩梦,我在夜里想起就会哭泣。怎能把这些事告诉父母?家里从不讲男女之间的事情。
  爸爸还在坚持,我只能绝望地以沉默面对他。最后,在一天早上,当家里只剩下我和妈妈时,我把一切告诉了她。然后,我有了告诉父亲的勇气。他坐在那里,用手捧着脸。母亲气愤地说她第二天要去找老师的妻子。过后,爸爸站起身。他在颤抖,他发火了,他没有多说什么,我只听见他低声地说:既然这样,你就别再上学了,塔丽塔。你再也别去了!
  老师以前是军舰的舰长,一个法国本土的法国人。他妻子不相信妈妈的话,她说我们不应该污辱一个献身给塔希提孩子的勇气可嘉的人。但妈妈相信,我的父母相信,这对我来说足够了。
  我知道老师的行为并非出于爱情。爱情应该是让人心慌而神秘的情感。这一年,当我的目光遇见那个在别的学校上学的男孩时,我第一次体味到了这样的情感。他在帕皮提上学,放假时回博拉博拉。他应该比我年纪稍大,眼睛里总是含着笑,目光柔和,身材修长。当我一看见他,我的呼吸就不由地紧促。我强迫自己绕道而行,让他能看到我。他认出我来,对我微笑。于是我们找话来说,总是同样的话题,但我们知道这并不重要,因为我们感觉是那么的快乐,兴奋,陶醉,像中了魔一样。我是中了魔,我想他也应该一样。
  这种状态能从脸上流露出来吗?妈妈怀疑的眼光觉察到了。你去哪儿了,塔丽塔?我可不想你在路上闲逛……她很快便知道了男孩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在阿纳乌根本就没几个男孩,所以不难猜到。她为什么不喜欢他?她为什么不准许我和他来往?我不知道。后来,母亲告诉我她并不喜欢在我们这里盛行的父母择婿,但或许她仍然想替我做主,她已经习惯了操持家里的一切。我不知道,我才16岁,我也不想知道,既然她不喜欢那个男孩,我就把他的事守口如瓶,就像对老师抚摸我的事一样。
  我知道他星期天早上会去寺庙。一路上,我不停地想象着那即将到来的美妙时刻,老主持在一旁诵读圣经,而我们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对方。我的长发上带着一朵兰花,穿着我最漂亮的裙子,新鞋子,我的母亲和弟弟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因为我们在这天总是会精心打扮。我和男孩是在阿苏的店里真正认识的。我们低声地闲聊,彼此都心动不已。
  如果他成为我以心相许的人,我会度过怎样的一生呢?我当然不会离开博拉博拉,我们会在阿纳乌修建我们的家,就在父母家和寺庙中间的某个地方;我们会有很多孩子,肯定很多,因为塔希提人在那时还都有很多孩子;我今天会成为众多严厉而忙碌的老祖母中的一个,向恋人们和游客兜售贝壳项链。我不会在想到女儿夏安,想到马龙和儿孙们时感到心碎,仿佛我们冒犯了上帝,被厄运追随一样……
  但是从我没拿到毕业证以后,事情就不如我所愿了。那个男孩没有利用长假向我靠近,说出那些我期待的话。几个星期过去,我在寺庙和阿苏的店里再也见不到他。他可能回塔希提了。我感到忧伤吗?是的,肯定是的,但我无人可倾诉,而且我必须找到一份工作来帮助父母,这比哭泣更重要。这个夏天,老师和他妻子被学校辞退了,其他学生的父母也抱怨老舰长对他们的女儿动手动脚。新来的一对夫妇想找一个年轻女孩料理家务。我和妈妈一起去见他们,我被录用了。
  他们家离我们家不远。在每天日出前我要赶到那里准备早餐,然后他们去学校,我做家务。当他们中午回来时,午饭必须已经准备好。接着,我洗碗,洗衣,把衣服带回家让妈妈熨烫,他们另付给妈妈熨衣费。
  起初,我的新生活并不让我讨厌。老师夫妇对我很好。与其在家里成天受母亲的责备,我更喜欢在他们家工作。工作让我终于感到行动自由,受人尊敬和有责任感。可为什么儿时那个出走的梦想时而会重新占据我,好像对其他东西的期待流入了我的血液一样?我想念安娜,我突然是那么羡慕她,在远处羡慕她。我的弟弟们已经长大,他们来去自由,只有我从来没有离开家的权利,除非是去工作或去阿苏家买东西。一天晚上,当我从阿苏店出来时,贝尼夏号就停在岸边,人们正在装运一袋袋的咖啡,乘客等着登船,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到离开的渴望在我心里引起如此真切、沉重而快乐的回音。我就是船边那个耐心等待的年轻女孩,旁边的人应该是她的父亲。是的,我可以把自己看作是她,生活的欲望蓦然升起,泛滥,燃烧,出奇的令人兴奋。
  去找安娜!在帕皮提工作!听说在帕皮提赚钱很容易,这个想法让我一路跑回家。爸爸,妈妈,你们听我说,我想好了,我要去帕皮提找安娜,找工作,我会给你们寄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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